景阳宫里,江诗荧和陆昭霖正用着早膳,就见到了凤仪宫来报喜的宫人。
陆昭霖闻言,也是喜上眉梢,道:“赏。”
他只说了一个字,那就是具体赏些什么,让姚兴德看着来就行。
姚兴德一边儿下去颁赏,一边儿在心里腹诽。
真是同人不同命,如纯昭仪这样的,不需要有孕,陛下连她戴什么首饰穿什么衣服都恨不得替她一样样计划周全。
如董采女这样的,纵使怀了孕,陛下也只是往下吩咐一句,自己根本不上心。
江诗荧站起来福了福身,道:“恭喜陛下,又要添一个孩子了。”
陆昭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道:“朕最想要的,还是朕与阿荧的孩子。”
江诗荧低着头道:“前几日,赵院史才刚刚禀报过,说阿荧的身子养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一个孩子。”
陆昭霖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朕会努力的。”
用完早膳后,两人去了东暖阁,坐在靠窗的炕上,靠在一处说着话。
东暖阁的窗子是用油纸糊的,上面贴了红色的窗花。
陆昭霖看着这窗花,就想起江诗荧剪的那些,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江诗荧听到他的笑,原还有些纳闷儿,问他:“陛下笑什么呢?”
陆昭霖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那窗花。见此,江诗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瞟了他一眼,眼神含嗔带怨的。
这时,阿圆面色凝重地进了殿,行了一礼道:“奴婢参见陛下,参加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看她的脸色,江诗荧猜测怕是出了什么事,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圆道:“启禀娘娘,昨日申时,蝉衣去了浣衣局取您的衣服,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回来。”
蝉衣是景阳宫里的小宫女。
前些日子清洗后宫时,她这里的水芸和小林子、小定子被查出来有问题,再加上之前出事了的辛夷,一下子空出来四个缺。
于是,司礼监那边儿又送了宫人来让她挑选,蝉衣就是那时候被选进来的。
江诗荧眉头皱起:“去找过了吗?”
阿圆道:“昨晚下钥之前,小轩子去浣衣局问过,那边儿说不曾见过蝉衣的身影。”
这便更奇怪了。
从景阳宫到浣衣局,走得再慢,小半个时辰也该走到了。
蝉衣申时从景阳宫出去,怎么可能下钥前都还没到浣衣局?
要么,是浣衣局的宫人说了谎。要么,就是蝉衣根本没走到浣衣局,人就被困住了。
江诗荧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好端端的人,突然就这么在宫里丢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看向陆昭霖,说道:“陛下,蝉衣一向是个稳重的,绝不可能是她自己在外面贪玩误了事。”
陆昭霖的眉毛也拧在一起。
江诗荧又道:“陛下,阿荧想请陛下派人,在宫里找一找蝉衣的下落。”陆昭霖沉吟片刻,高声唤了姚兴德进来。
姚兴德原本就守在门口处,刚刚东暖阁里,江诗荧和阿圆一问一答的声音,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听到陆昭霖唤他,赶紧就进了门。
“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纯昭仪。”
“起吧。”陆昭霖道:“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姚兴德道:“奴才都听到了。”
陆昭霖道:“你派人去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姚兴德领命下去。
东暖阁里,江诗荧眼见着就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陆昭霖见状,想要逗她开心。江诗荧不愿拂了他的意,也强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宫人来报,说是在一处假山后面,发现了蝉衣的尸体。
闻言,江诗荧急急地起身,看向他道:“陛下。”
陆昭霖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急。”
然后吩咐:“让慎刑司那边儿派人过来。”
慎刑司那边派了仵作过来,细细验过尸身后来了人回禀:“启禀陛下,启禀娘娘,蝉衣姑娘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尸体剖开后,在咽喉部有明显出血,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蝉衣姑娘的指缝里,发现了勾断的丝线。蝉衣姑娘的手里,发现了一颗红玛瑙,可能与行凶者有关联。”
陆昭霖道:“严查。”
这一查,就是大半日时光过去。
丝线和玛瑙,虽说可以当做线索,但是要沿着这线索往下寻摸,可着实是个细致的活儿。
宫里是何等富贵繁华之处,这满后宫的主子们,用过的衣服料子,少说也得有上百种。
要凭借指甲缝儿里那么几根丝线,去判断到底是从什么料子上勾下来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红玛瑙,这东西虽说也算是珠宝,但是并不是顶顶名贵的。陆昭霖赏人的时候,都是一匣子一匣子地赏下去。想要寻根溯源,实在是难。
江诗荧暗自在心里祈求,希望蝉衣手中发现的丝线和红玛瑙,都有一些特殊之处。
第108章 吉服
也不知是不是江诗荧的祈求有了作用,晚膳时分,事情就有了新的进展。
“启禀陛下,启禀娘娘。奴才们对蝉衣姑娘指缝里的丝线进行了比对,发现是织金云翎绸的残线。
织金云翎绸平日里并不会用到,唯有主位娘娘们的吉服,都是用这种绸缎所制。
沿着吉服的方向去查,奴才们发现,嫔位、贵嫔位、以及九嫔位的娘娘们的吉服下摆处,都缀有红玛瑙,尺寸和蝉衣姑娘手中的玛瑙相同。”
如此说来,害死蝉衣的,很可能是这宫里的某个主位娘娘。只需查验这些主位们的吉服,便可知道究竟是谁。
陆昭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
江诗荧心里有些发紧,他会为了景阳宫的一个小宫女,兴师动众地去查这宫里的主位娘娘吗?
还是,会直接给蝉衣扣个冲撞主子的帽子,把此事掩下不提?
下一刻,就听陆昭霖道:“此事,便到此为止。”
江诗荧心想果然如此。
就见陆昭霖转过头来,对她道:“朕知道阿荧心善,但是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犯不着为了她,扰的这宫里的高位嫔妃们不得安宁。”
江诗荧叹了口气,眼睛里水光盈盈:“阿荧就是害怕。”
陆昭霖眉头挑起:“哦?阿荧害怕什么?”
江诗荧道:“这宫里,犯了错的宫人,被打被罚丢了性命都是常事。但是,到底蝉衣是景阳宫的人,怎么也该让人来跟阿荧说一声。
这样悄无声息地,亲自下手捂死了她,把尸体藏在假山后头。阿荧担心,这后面,恐怕还藏了事儿。”
陆昭霖闻言,眉头皱起。
江诗荧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
于是,她又开口道:“蝉衣究竟是犯了错,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才被灭了口呢?”
陆昭霖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来回摩挲着。
江诗荧知道,他这是在思量,这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事究竟是什么?
索性再添一把火:“当初四皇子的事,还有福宁公主的事,都没有查出个究竟,今日又出了蝉衣的事。
这宫城明明是天底下最最富贵锦绣之处,阿荧却觉得,有一条毒蛇深深在里面蛰伏着,随时可能冲出来,咬人一口。
今日他咬的是蝉衣,往日咬的是四皇子和福宁公主,安知哪一日,他会不会冲出来咬阿荧一口,或是咬陛下一口呢?”
说到这里,她用力握住陆昭霖的手,双眸看着他道:“阿荧要怎么做,才能保护陛下,不被这毒蛇所害呢?”
陆昭霖没想到,她如此担心恐惧,最放在心上的,却还是他的安危。
他将江诗荧圈在怀里,先是道:“阿荧不怕,既然这毒蛇露出了痕迹,朕就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蝉衣的死只是件小事,但是要用她的死来掩埋的,却不知是什么见不得人鬼蜮伎俩。
江诗荧为难道:“只是,若要查这件事,必然得查验姐妹们的吉服。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还在年节里呢,就在高位宫妃里找寻杀人凶手。传出去,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陆昭霖也为此为难。
江诗荧思索片刻后,道:“陛下,这后宫主位的吉服仪制,是不是很久没有变过了?”
陆昭霖问:“你是说?”
江诗荧道:“新年新气象,阿荧想求陛下改一改这吉服的仪制。”
陆昭霖先是赞她:“阿荧堪称女中诸葛。”
然后吩咐道:“姚兴德,你去尚服局,传朕的旨意,说朕要给主位妃嫔的吉服改制,让她们把现有的吉服都收上来。等改完之后,再重新发回各宫。”
尚服局那边儿,收到这道旨意之后,有些不明所以。
这怎么,突如其来的,就要给主位妃嫔的吉服改制了呢?还要把现有的吉服都收上来?
陈尚服和姚兴德打了多年交道,接完旨,亲自送姚兴德出门,也是想着从他口中打探些消息。
“还请姚公公指点一二,陛下怎么忽然想要给娘娘们的吉服改制了?”
真正的原因,姚兴德自然不能说出口。
他只道:“陛下的心思,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擅自揣摩。”
陈尚服闻言,心下一凛道:“姚公公说的是。”
然后,又听姚兴德道:“不过,这吉服的事儿,陛下的确颇为上心。这个差事,可得紧着做。”
陈尚服知道这句话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但是她仍有不解:“这改制的详细章程,尚服局这边儿都还不知道呢。不知,要如何紧着做?”
姚兴德不急不缓道:“章程嘛,早晚会发下来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娘娘们的旧吉服收上来。”
陈尚服心里若有明悟,改制恐怕是假的。陛下真正的目的,八成是要把娘娘们的吉服收上来。也不知,收上来的吉服,是要做什么?
她问道:“有些娘娘那里,不止一套吉服。比如宁贵嫔娘娘那里,不仅有贵嫔位的吉服,还有以前嫔位时的吉服,要一并收上来吗?”
姚兴德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事儿,可不合规矩。”
这事的确不合规矩,但是以往,也没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
是以尚服局这边,从来都只是在妃嫔升位或降位时,做了新的吉服送过去。至于旧的,都留在娘娘们手里,从没收回来过。
此时,听姚兴德这样说了,陈尚服道:“公公说的是,不合规矩的事,自然要尽早改了。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各宫里把娘娘们的吉服收回来。”
姚兴德道:“何必要等到明天早上?现在还不到宫门下钥的时辰呢。”
永福宫,东配殿里。
董采女坐在床上,听着外头院子里有了动静,直起上半身,眼睛里闪着亮光:“织翠,外面这动静,是陛下到了吗?”
早上从凤仪宫请安回来后,她就一直在等着陛下来看她。
虽然她不受宠,但好歹怀了皇嗣。她私心里想着,便是看在皇嗣的面儿上,陛下也该来看看她的吧?
她也没想着要做什么,只要陛下在这里坐一坐,喝杯茶,跟她说两句话,她就心满意足了。
巳时初,听到外面有动静时,她以为是陛下来了,但只是御前送赏的人。
午时初,外面又有动静,她满怀期待,结果是寿康宫里送赏的人。
然后,永福宫的院子里就一直安静到现在。
织翠心里想,恐怕小主又要失望了。但是她面上不显,而是带着喜色道:“奴婢出去看看。”
董采女点点头。
片刻之后,织翠刚一进门,董采女就看过去。
织翠道:“小主儿,是尚服局的人来了。”
董采女先是失望,然后就是诧异:“尚服局的人来做什么?”
织翠道:“尚服局的人来,说要收回主位娘娘们的吉服,陛下要给娘娘们的吉服改制。”
董采女还是皱着眉:“这大晚上的,便是要收回吉服,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有此疑惑的不止董采女。
有些人,如秦修容、李嫔之流,想不明白也就放下不想了。
也有些人,如谨妃,思虑片刻后就露出了了然的笑:“恐怕啊,是有人没藏好小尾巴,被陛下抓住了。”
第109章 应对
深夜,景阳宫里。
江诗荧沐浴完,从浴间走到寝殿里,在妆台前坐下。
陆昭霖早已坐在软榻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江诗荧抹完了香脂,秋雨手里拿了个空心鎏金球,正要给她烘头发。
就见陆昭霖把书随手扔到一边,大步走过来,道:“朕来。”
秋雨行了一礼,把鎏金球恭敬地交到陆昭霖手里。
陆昭霖接过东西,坐在江诗荧身侧,然后道:“都退下吧。”
江诗荧笑道:“又要劳烦陛下了。”
陆昭霖温声道:“朕与阿荧之间,说什么劳烦呢。”
江诗荧面上娇笑着,心里却在警醒自己。
身后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和晚膳时要把蝉衣之事搁下不再细查的,是同一个。
她不能因为他对她的好,就得意忘形。
头发还未烘完,就有宫人通传,说是慎刑司的孙嬷嬷求见。
江诗荧和陆昭霖对视一眼,知道恐怕是事情有了进展。
陆昭霖道:“把人带到东暖阁。”
一盏茶后,景阳宫东暖阁里。
“奴婢参见陛下,参见纯昭仪娘娘。”
“起吧。”陆昭霖道:“你们可是查到了什么?”
孙嬷嬷低着头,把查验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奴婢们仔细查验了所有主位娘娘的吉服,发现唯有齐嫔娘娘的吉服下摆处,有修补过的痕迹。”
闻言,江诗荧道:“那件吉服,昨晚宫宴时,我还见齐嫔穿了,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
听了她的话,陆昭霖也回想昨晚的记忆,却发现自己昨晚根本没注意到齐嫔。
就听孙嬷嬷道:“那件吉服的下摆,远看正常,对着光源处细看,却能看出有几分不自然。”
江诗荧先是道:“原来如此。”
宴席时,想必不会有人提起别人的吉服下摆,在光源下仔细比对。如此,自然也就看不出问题。
但是转而,又听她道:“但若是吉服上的玛瑙缺了一块,应当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昨日,似乎不曾见齐嫔的吉服上玛瑙有失。”
孙嬷嬷解释道:“齐嫔娘娘之前曾得封为婉贵嫔,宫里还收着一件贵嫔仪制的吉服。被降位后,尚服局送去了新的嫔位吉服,却并未收回原来那件贵嫔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