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已经脱了鞋,半躺在东暖阁的炕上,手里拿了本游记随意翻看着。
万嬷嬷昨晚检查完了东暖阁,收了几个上了彩釉的花瓶,重新换了其他的摆件儿。除此之外,东暖阁也没有什么问题。
昨晚万嬷嬷竟是一夜都没怎么睡,除了寝殿,整个景阳宫正殿都已经查了个遍儿。
江诗荧知道了此事,本来要命令万嬷嬷去补眠。
万嬷嬷却道,如今只剩寝殿还没查验完,查验完了再去补眠,她也能放心地睡得更香。
听她这样说,江诗荧便也不再勉强。
过了约么一个时辰,东暖阁的门被轻轻打开。
秋雨原本站在炕边儿上,闻声,转头看了过去。
见进门的是红英,秋雨比了个息声的手势。
红英往炕上看去,才发现江诗荧睡着了。
她正要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就见江诗荧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
“红英来了?什么时辰了?”
秋雨道:“午时中了。”
红英行了个礼道:“是奴婢的错,不小心吵醒了娘娘。”
江诗荧不在意地摇摇头:“本就该醒了,无妨。”
然后,就听她问:“是万嬷嬷查验完寝殿了吗?”
红英道:“正是,万嬷嬷和小轩子正在外面等着回话。”
江诗荧又打了个哈欠,才道:“传他们进来吧。”
红英带了万嬷嬷和小轩子进屋,两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才)给娘娘请安。”
“都起吧。”江诗荧道:“秋雨,给万嬷嬷搬个绣墩子坐。”
秋雨搬了个绣墩子过来,万嬷嬷又谢了恩,这才坐下。却也只堪堪坐在边儿上,当真是十二万分的守礼。
江诗荧问:“嬷嬷已经查验完寝殿了?”
万嬷嬷点点头,细细地跟她回禀:“启禀娘娘,奴婢在寝殿外间发现了两样脏东西。
第一样是一架摆在桌面上的双面绣小屏风,被人浸过红花汁子。
第二样是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儿,细闻那墨汁子,也有红花的味道。”
江诗荧原本还有些困顿,眼睛微眯、半躺着听她说话。
闻言,双眼睁圆,然后手臂一撑,上半身就立了起来。
她眉头紧蹙,问道:“本宫记得,孕妇不宜接触红花?”
万嬷嬷颔首道:“娘娘说的是。红花有活血通经之效,用在孕妇身上,会致人流产。”
江诗荧大惊失色:“那屏风和山水画,自本宫进宫时起,就摆在景阳宫里了。到如今,都快有一年了。如此说来,本宫怕是已经受到了其毒害?”
说到这里,她双手抚上还很是平坦的小腹,秀眉紧蹙:“本宫的孩子可还好?”
万嬷嬷安抚道:“娘娘放心,奴婢问过了红英,知道您在寝殿外间待得不多,想来并无大碍。
况且,昨日不是才有太医来诊过脉吗?娘娘的脉象稳健,皇嗣健康无虞。”
看她还是眉头紧锁,万嬷嬷又道:“娘娘若实在不安,再请太医来一趟也好。”
万嬷嬷身后,小轩子急道:“奴才这就去太医院。”
秋雨瞪了他一眼:“你去什么?你昨晚一晚都没睡,今日又跟着嬷嬷忙活了一上午的,你去太医院,怕不是半道儿就得倒在路上?”
然后,她看向江诗荧:“娘娘,还是奴婢去吧,奴婢跑着去跑着回,快得很。”
江诗荧摇摇头道:“不必争,让阿圆去,阿圆的脚程比你们都要快。”
阿圆此时正在门外守着,秋雨出去传了话,阿圆应了一声,赶紧就出了景阳宫正殿,往太医院而去。
不到半刻钟,就到了太医院。
一进太医院院门,阿圆就高声喊道:“方太医可在?”
方太医闻声走出屋子,认出了她是景阳宫的人,问道:“可是纯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阿圆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胳膊道:“你跟我去景阳宫就知道了。”
说完,就拉着他往外跑。
方太医急道:“等等,我还没拿药箱。”
又过了不到半刻钟,方太医就站在了景阳宫正殿的东暖阁里,整个人还气喘吁吁的。
他一边儿给江诗荧行礼,一边儿心想,纯妃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啊,怎么她的宫女这么着急?
阿圆去太医院时并未遮掩,不多时,宫内各处,就都收到了消息,得知景阳宫急传了太医。
此时,甘泉宫里,陆昭霖正在用膳。
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殿,在姚兴德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姚兴德往前两步,走到陆昭霖身侧,弓着腰道:“陛下,纯妃娘娘不知为何,突然急传了太医去景阳宫。”
闻言,陆昭霖扔下筷子起身,道:“摆驾景阳宫。”
景阳宫里,方太医已经诊完了脉。
就听他道:“娘娘脉象有力,从脉象上看,并无什么不妥。”
江诗荧松了一口气,让秋雨跟他解释为何会急召他来。
听完秋雨的话,方太医颔首道:“娘娘小心谨慎些是应当的。此事说来,也是臣的不是。昨日,臣诊完脉后,应当查验一番景阳宫的一应摆设是否有问题的。”
江诗荧摇摇头:“这事,如何能怪到你的身上呢?”
方太医揖了一礼道:“多谢娘娘宽容。臣想着,娘娘库房里的东西,最好也让人都查验一遍,把有问题的都挑出来才好。”
话音刚落下,就听外头传来小太监的高声唱诺:“陛下驾到。”
江诗荧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陆昭霖推门而入时,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见她不似有恙,陆昭霖松了一口气。
江诗荧福了福身子:“阿荧见过陛下。”
屋内众人也纷纷行礼。
陆昭霖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免礼。”
他一面携了她的手,行至炕边上坐下,一面问道:“朕听说你这里请了太医,可是有什么不适?”
眉目之间,尽是关怀之色。
江诗荧唇边噙了一抹笑:“已经无妨了,只是虚惊一场。”
陆昭霖眉头皱起:“虚惊一场,那就还是被惊到了?怎么回事?”
江诗荧轻轻抬了抬下巴:“这事儿是万嬷嬷发现的,还是由万嬷嬷来跟您说吧。”
万嬷嬷昨日一整夜都未曾休息,今日更是忙活了一个上午,双眼下方已经带了青黑之色。
但是她站在那里,仍然腰背挺直,一点儿都不放松。头微微低垂,耳朵却随时留神,等着主子们的吩咐。
此时被江诗荧点到名字,她先是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启禀陛下,奴婢今日在景阳宫正殿的寝殿里,发现了两样脏东西。为保万全,这才请了太医过来给娘娘诊脉。好在,娘娘的脉象并无差错。”
接着,她细细说了这两样脏东西分别是什么,都有哪里不对劲。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就见陆昭霖的面上渐渐布满寒霜之色。
等万嬷嬷说完,陆昭霖转头看向江诗荧:“可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历?”
江诗荧道:“都是阿荧刚入宫时就摆在景阳宫里的。”
陆昭霖眼睛微微眯起:“朕记得,纯妃入宫前,景阳宫的修缮布置,都交给了皇后?”
这话,问的是姚兴德。
姚兴德点头:“的确是皇后娘娘。”
陆昭霖眉间升起一股戾气:“阿荧还未进宫,她的肮脏手段就迫不及待使出来了?”
这话,没人敢接。
听他这意思,是默认皇后在这件事上并不干净。
当然,在江诗荧心里,也觉得皇后一点儿都不冤枉。
要么,皇后就是那只幕后黑手。要么,皇后给别人开了方便之门。
屋内安静了半晌,就听陆昭霖道:“姚兴德,你去凤仪宫问问皇后,她就是这么给朕打理后宫的?”
这一问,可就带了问责的意思。
这哪儿是问?这是骂皇后无德无能呢。
姚兴德“诺”了一声,正要退下,又被陆昭霖叫住。
他抬头看向陆昭霖,等着他的吩咐。
陆昭霖道:“今日之事,你带了人去查,朕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必须查出来,是谁往景阳宫里伸了手。”
姚兴德低头道:“奴才遵命。”
第126章 结果
姚兴德出去之后,就见万嬷嬷上前两步,道:“启禀陛下,刚刚方太医还建议说,最好把景阳宫库房里的东西也都查验一遍。”
陆昭霖颔首:“这是应有之意。此事,你和方太医一起来办。朕倒要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被人塞了进来。”
话音落下,就感觉到袖子被人轻轻扯动。他低头一看,除了阿荧还有谁会如此大胆?
抬眸看去,就见她眉眼含笑,道:“阿荧有事相求。”
“哦?”陆昭霖挑眉,道:“阿荧说来听听。”
江诗荧道:“请陛下再派个人来,替下万嬷嬷,与方太医一同查验库房内的东西。”
“万嬷嬷不好么?”陆昭霖有些不解。
江诗荧唇边抿笑,否认道:“自然不是万嬷嬷不好。”
就听她道:“阿荧是担心万嬷嬷的身子撑不住。从昨晚到现在,万嬷嬷带着红英和小轩子,三人一直在忙。晴山姑姑昨日才刚把万嬷嬷送来景阳宫,哪儿能今儿就把万嬷嬷累出个好歹?”
万嬷嬷拱手道:“奴婢还能再撑一撑。”
陆昭霖笑着捏了捏江诗荧的手,然后才看向万嬷嬷:“你且去休息吧,你们纯主子是个心善的,你若不肯休息,她还得跟着挂心。”
万嬷嬷道:“可是查验库房的事——”
陆昭霖高声喊道:“田忠。”
田忠本在门口守着,听到他的声音便推门入内。
“奴才见过陛下,见过纯妃娘娘。”
陆昭霖道:“你去慎刑司,把孙嬷嬷调过来,和方太医一起查验景阳宫库房里的东西。”
田忠“诺”了一声,领命出了景阳宫。
陆昭霖转头,看向江诗荧道:“孙嬷嬷于医理上,也很有一番造诣。”
江诗荧笑道:“这下子可好,万嬷嬷可算能安心去休息了吧?”
万嬷嬷行了一礼,道:“多谢娘娘体恤。”
万嬷嬷等人刚退下去,就有宫人传话,说寿康宫的晴山姑姑求见。
晴山此来,是因寿康宫里也接到了传信儿,知道了景阳宫急召了太医。
等听江诗荧亲口说了她并无大碍,晴山松了口气,道:“这下太后娘娘可算能放心了。”
江诗荧先是感念:“太后娘娘一向惦念着我。”
然后,她关切地问:“太后娘娘可还好?没有为此受惊吧?”
晴山笑道:“太后娘娘并未受惊,只是有些为您挂心。知道您身子无碍,想来也就能放心了。”
与此同时,凤仪宫里,皇后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画扇歪头看向皇后,眉目间带了一丝喜色:“娘娘,该不会是,那位的胎不好了吧?”
皇后瞪了她一眼:“事关皇嗣,嘴上谨慎着些。”
这话的意思,就是嘴上要谨慎,心里却不妨想得大胆点儿。
然后,就见有小宫女进殿传话,说是姚兴德求见。
皇后皱了皱眉:“姚兴德?他来做什么?”
不怪皇后这个反应。最近这多半年里,每回姚兴德来凤仪宫求见,都没什么好事儿。
“传他进殿。”
姚兴德进殿,恭敬地行了一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端的是一派雍容大气:“姚公公免礼,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姚兴德直起身子,面儿上仍然是笑容可掬,说出口的话却让皇后心里发紧:“景阳宫寝殿的摆件儿里查出了脏东西,是纯妃娘娘入宫前就摆在那儿的。当初,景阳宫的修缮布置一事,都是皇后娘娘您负责的。
陛下命奴才问您一句:您就是这么打理后宫的?”
话音落下,整个凤仪宫正殿寂静无声。
这话,太打脸了。
画扇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可以想象,等姚兴德离开后,皇后会怎样大发雷霆。
皇后敛了笑意,沉默片刻后,肃声道:“此事,想来是底下的奴才做事粗陋,本宫会查清楚的。”
姚兴德拱了拱手:“此事无需劳动娘娘,陛下已经交给奴才来查。”
“陛下这是不信任本宫?”皇后的眉毛高高挑起,看向姚兴德的眼神里带了压迫。
姚兴德似乎毫无所觉,打了个哈哈道:“娘娘说笑了。”
皇后心中憋闷,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
她长长的护甲在木头上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然后,就见她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如此也好,想来姚公公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姚兴德低头道:“奴才定当尽力。”
皇后轻笑一声:“姚公公若无其他要事,就退下吧。”
“奴才告退。”
殿门还未完全关上,姚兴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之声。
他面色不变,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等皇后扔完了手边儿上的东西,画扇才敢上前:“娘娘,景阳宫之事——”
皇后的双目内尽是阴霾:“景阳宫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那些东西,本就不是她让人放进景阳宫的。
她最多,也只是让人松了松手。大不了,就是推一些奴才出去顶罪。
只是可惜,被查出来的太早了些。
若是迟上那么几个月,想必就能听到景阳宫里的哭声了。
想到这里,皇后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第二日一早,景阳宫的小厨房修缮好了。
昨日晚膳前,姚兴德就让人送了三个厨子过来。一个太监,两个厨娘,红白案都齐了。
往后,若无意外,江诗荧的膳食都不必再去御膳房提。
江诗荧只略见了三个厨子一面,训了话之后就让他们退下了。
左右,她入口的东西,都会让万嬷嬷先查一遍。
除了万嬷嬷以外,红英在医理之事上,也略知一二。
早在红英随她回了景阳宫时,她就知道寝殿里那两样东西有问题了。
库房里,还有几样差不多的玩意儿。
如今可算是找到机会,把这事儿在陆昭霖面前过了一遍。
又过了两天,景阳宫库房里的东西才查验完。
被人动过手脚的倒不算很多,只有三五件罢了。
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江诗荧入宫前就摆在了景阳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