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不过是一场别样的交易。
能举案齐眉便是天大的福气,能少些纠葛就能谢天谢地。
可茶楼里戏台上仍在唱着爱恨情仇的戏剧,感慨着真情难得。
因为难得,得不到的人就会心生毁灭之心。
“二皇弟的心意,孤心领了。”崔夷玉蓦然抬起眼,漆黑的眼瞳里透着些不易察觉的锐利,寒锋般直撞向二皇子的视线,如无声的警告。
“听闻父皇近日有意为二皇弟择妻,孤在府中休养许久,不知细则,只在此祝二皇弟得贤妻相助,百年好合。”
他字眼温和,声音却隐隐透着刺,明显不满于二皇子对林元瑾那意有所指的目光。
二皇弟看着太子,意外地挑起了眉,表面不显,心里却“霍”了声,不光没收敛,反倒起了额外的兴致。
两人面带笑容,目光相撞却仿佛能擦出火花。
没几刹,二皇子就笑了笑,拱手道:“臣弟承皇兄吉言。”
说罢,拿着酒杯一饮而尽,以示诚心。
林元瑾完全没察觉到两人短暂的对峙,心思甚至已经落到了夜里的灯会上。
宴席上的菜品不同于家宴,大多看着好看,实则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吃起来味如嚼蜡,她只拿些与冷热无关的甜点垫了垫。
宴席上,君臣奉承,你来我往又来几轮。
浑身丝绦的舞姬踩着香风缓缓迈入,仿佛酒至二巡,殿内也多了许多叙话的喧声。
林元瑾看着崔夷玉不断与旁人推杯换盏,说出的客套一句接着一句,话里话外是暗示他在府中休养,却完全不知外界如何,不知皇帝打算,出了府方知朝堂动荡,宴席上也多了许多生面孔。
京城的冬日寒气格外重,哪怕如今稍有缓和,也未到鹦鹉能出来玩闹的气温。
林元瑾在屋子里都要小心谨慎,生怕蒜苗着了凉。
只是茶喝得多了,难免坐立不安。
“我出去一下。”林元瑾拉了拉崔夷玉的袖子,指了指外面。
崔夷玉眼瞳一动,启唇似是想陪她去,却也知晓并不合适,被她轻推了下,拉着桑荷便起身从旁边悄悄出了殿。
林元瑾步伐匆匆,自然也没察觉到崔夷玉无声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仿佛在埋怨如今这身份掣肘了他的行动。
好在来去很快。
只是寒天的衣服最难整理,等林元瑾整理妥当,拎着裙摆走出来,却意外地没有看到桑荷的身影:“人呢?”
林元瑾寻了路上最近的一个宫女,问着“你可瞧见”接着描述了一番桑荷的模样,却只得到了摇头的答案。
奇怪了,桑荷肯定不会乱跑。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林元瑾心中升起不安,目光看着四处巍峨的宫殿,灯盏照亮了路却依然有昏暗的地方,仿佛边角处能藏匿着人。
四处寂静无声。
温暖的橙光在风中摇曳,连带着人的影子也扑朔起来。
林元瑾的警惕心让她不敢四处寻找,只四周扫视了一圈,笔直地朝回殿的路上走。
她步伐越来越快,仿佛有人在背后追她,不知不觉竟快步跑了起来。
林元瑾隐约听到了一句“该死”,下一刹,肩背就被重重的一击,恰好还打在原来的旧伤上,瞬时浑身一麻,跌倒在地,被人蒙住了嘴。
她眼前一晕,却没有真的昏倒,只是使不上力,只能任由人将她拖着拉近了附近的屋子里。
屋子虽小,却五脏俱全。
只璨金色的香炉散发着甜腻到不正常的气味。
林元瑾被捂住嘴又绑住手脚,搬到了床上,睁着眼睛,没有看走到床边的男子,反倒是盯着窗外两个女子的身影。
只是虚影根本判断不出来究竟是谁。
林元瑾费尽全力,想将口中的布料吐出来些,舌头被死死压着难受到作呕都没能吐出来。
男子却突然伸手,主动将她口中的布料扯了出来。
林元瑾一怔,抬起眼,却没有第一时间呼救,只看着男子轻声开口。
“是谁命令你的?”
一开口,林元瑾一怔,仿佛吓了自己一跳,喑哑中透着不可思议的娇声,完全不像是她会发出的声音,只能尽力遏制住在腹中翻涌的热意,试图冷静地开口,“你知道本宫是谁吗?”
那男子面容普通,丢到一群人里完全找不出来的相貌,不说话,只压抑地喘着粗气,颤抖着手就要去解她的衣裳。
“你会死的。”林元瑾盯着他,“在上元宴席上冒犯太子妃,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她声音平静,明显不是挑衅,只是认真地陈述着事实。
林元瑾从他主动松开她的口,给了她呼救机会的一刹,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并非出于自我想侵犯她,而是受到了某个人的命令。
男子的浑身一顿,蓦然对上了林元瑾认真的眼瞳,脸上有不自然的涨红,但眼里却充斥着血丝。
她因中了药而眼眶微红,连身子都偶有颤抖,哪怕吐出了布料第一时间也没有尖叫,反倒是放轻了声音来问他。
“殿下。”男子放低声音,“属下没有办法,属下的家人……”
他说着红了眼,壮实的男子竟透着难言的窘迫。
林元瑾哑然了半晌,看着他笨拙地想去解她的衣服,却半晌找不到关窍,最终艰难地坐起了身,叹了口气:“你别动了。”
“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护院?”她开口,“你松开手,说清楚,我恕你无罪还保你家人。”
男子的手一停,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元瑾。
他显然没想到被捆住冒犯至此的太子妃会说出这般的话,下意识以为她不过是在哄骗他。
“你愿意相信我就停手,等太子来寻我,你若不信我,今日事发你必死无疑,你家中之人也同样会受牵连。”林元瑾气喘吁吁地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信拿家人威胁你的主家,在你死后还会耗时耗力去保护他们吧?”
她没那么慌,是因为她知晓宫中尤其是今日,巡视的人格外多,宫殿之间相隔又远,过于宽敞的环境难以蔽体。
他们想打晕她到屋子里的这段距离很近,崔夷玉哪怕暂时没出来,只怕等会也会找理由过来。
林元瑾隐约察觉到崔夷玉对于她离开视线这件事格外恐惧。
男子深呼吸了几刹,哪怕脸色通红,脖颈上的血管微微凸起,颤抖着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双膝点地跪在了床上叩首。
“属下宋停,见过太子妃,请殿下恕罪。”
就在这时,外面原本虚晃的人影突然慌乱地跑走。
接着匆匆而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少年的身影迅速走到了门口,“啪”地一脚踹开了锁住的门,闻到屋内靡丽的味道,皱起细眉,目光迅速朝床上而去。
就见林元瑾眼眶通红,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往门口看过来,声音嘶哑。
“你怎么才来。”
第82章 缱绻
“你怎么才来。”
崔夷玉看着床上明显中了药的林元瑾,眼底再看不到旁人,快步走过去,走到床边,手指迅速按在她的腕上。
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因焦急而过度干涩的喉咙终于得以缓和,耳畔逐渐听到了声音。
崔夷玉实在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林元瑾就能在宫中遭此毒手。
几乎是前脚林元瑾出了殿,崔夷玉和旁人客套了几句就也走了出来。
他实在放不下心。
可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
崔夷玉的心脏跳得极快,几乎一下又一下地锤击着他的耳膜,甚至影响到了他听脉,不得不闭上眼,深呼吸来缓和心情。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慌过了。
敞开的大门将屋内的旎香吹了个干净,只余下香炉里残留的证据展露着对林元瑾的谋害。
“对不起。”崔夷玉闭着眼,呼吸都有些颤抖,“对不起。”
他真是太不谨慎了,他就应该陪着林元瑾出来的。
自打从悬崖下回来他就一直不安,事事谨慎,生怕行差就错,半步错步步错,他实在是怕得狠了。
可万万没想到,就只是这几步的距离,林元瑾就差点惨遭毒手。
林元瑾有些发晕的脑子一怔。
她缓缓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闭着眼宛若无声哭泣的少年,连呼吸都好似在自责,浑身充斥着极其强烈的自厌与躁郁感,仿佛要原地崩碎。
“我不是在怪你。”林元瑾突然放轻了声音,本就嘶哑的嗓子努力软和起来,抬手拉住崔夷玉的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一直在等你。”
“错的不是你,是害我们的人。”
崔夷玉现在回忆起来都在后怕,止不住的杀心充斥在心胸之中如同要割开他的身躯,再刺向旁人。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充斥着繁杂噪音的听力重新恢复正常,才重新听起林元瑾的脉声。
这一听,又让崔夷玉皱起了眉。
“我不舒服,走不动路。”林元瑾轻声和他说。
她身上翻涌着异样的热潮,一波接一波,热得她眼前发晕,像是中了软骨散一样,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崔夷玉转头打开香炉,指尖捻了一小撮未燃尽的熏香,心中有了定数。
这药对于常人而言很是猛烈,对他却没什么效果。
这些年大大小小饮过的毒太多,这熏香对崔夷玉而言宛如班门弄斧,可对林元瑾而言却太过火了。
林元瑾如今尚在温养,哪里受得住这等腌臜之药。
“此药是花坊里助兴的下作药。”崔夷玉伸出手,无比熟稔地将林元瑾抱起来,就看到她头无力地一侧,白皙的脸颊此刻泛着大片的绯,喘息间都透着不自然的甜腻。
林元瑾不喜这样不受控的感觉,眉头紧皱。
崔夷玉垂眸扫了眼跪伏在地的男子,面不改色地往屋外走:“来人,将他带回太子府,派人去寻李公公,转述方才太子妃遭谋害一事,孤与太子妃先行回府,来日再与父皇请罪。”
他一应安排好,才抱着林元瑾大步往出宫的方向走。
林元瑾头脑愈发昏沉,却在好一会儿后猛地睁开眼:“桑荷呢?”
她猛地想起来她是来找人的。
“她被人打晕丢在了假山后,我是先找到的她。”崔夷玉低声说,就看到林元瑾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方才那人受制于加害之人,你好好查查,我承诺了他。”林元瑾轻声说,时不时因为不适停顿一下,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的双腿酸软得开始发疼,好像跑了许久然后骤然坐下来,浑身好像不受控制般发抖,热流不断往下涌动。
林元瑾紧闭着嘴,咬紧牙忍耐,却仍是逃不过崔夷玉的双眼。
“我知道。”崔夷玉尽数答应下来,步子却愈发匆匆。
他可能比林元瑾自己还要了解她,眨眼和呼吸的频率,不情愿时眼尾耷拉下的弧度,嘴角的挪动,脸上每一处的变化对崔夷玉而言都是可以分析出的情绪。
崔夷玉连林元瑾夜间睡得好不好都能看出来,如何能不知她眼下的燥热难受。
中药时间愈久,林元瑾越是大脑空白,如同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崔夷玉催促着马车,一路坎坷地回到太子府中,林元瑾的眸光都要涣散了,只是拉着他的手往脸上碰,仿佛贴着夏日里的冰块,唇齿里不断呼出热气。
她唇齿轻启,好像在说些什么,崔夷玉却没听到。
直到将衣裳放好,再将林元瑾放到盛满温热药汤的木桶里,崔夷玉倾身去听,才隐约听到她在唤“夷玉”,不由得一恸。
“没事的。”崔夷玉抬手贴着她发热的额头,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脊背,仿佛想将药力推出去。
林元瑾唔着声,靠在他肩膀上,身子无力地向下滑,又被他用手臂撑着扶坐起来。
崔夷玉自己不在乎,却根本不敢让林元瑾泡冷水,届时若是药没解开,她还得了风寒,就是雪上加霜了。
奈何浴洗也洗不出药劲,最终在她越来越迷糊的意识下,崔夷玉将她抱回了床上。
“林元瑾?”崔夷玉用指腹擦拭着她因为不舒服不自觉流下的泪珠,看着她难受地抱着杯子,想挣扎却如何都找不到病灶,只能低声哼着。
崔夷玉静静地看着她,最终叹了一口气,捧住了她的脸颊亲吻了上去。
长吻缱绻又缠绵。
林元瑾如久旱逢甘霖般张开嘴,迎合着他的亲吻,像是想从他身上汲取到更解渴的冰凉感,舌尖却在亲吻中不自觉地发麻。
她的眼神清晰了些,很快就沉溺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欢愉之中。
倒春的寒风格外凛冽,却分毫不影响屋内的热烈。
窗里扑簌簌地下着霖霖霏雨,从生疏青涩到暴雨疾风,在一阵接一阵的水浪之中,窗外的风声都安静了许多。
最初还只是过强的药力牵引着两人的意识,等三巡之后便纯粹是沉溺在浪潮之中不愿醒来。
等云销雨霁,一切重新归于宁静,安静的洗漱之后,只剩下了交错的呼吸声弥留在床帷之下。
令人心悸的安静弥漫在屋子里。
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明显。
林元瑾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盯着墙壁不敢回头直面崔夷玉,耳廓通红,身子僵硬中透着无力的酸软,好似运动量过大导致不得力。
可能是因为她耐药力差,再加上吸入了过多的熏香,又压抑得很了,等爆发之时便格外炽烈。
她如何都没想到两人的初次竟是这般阴差阳错。
林元瑾也没有像醉酒后断片一样失忆,相反她连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事后想刻意逃避,脑子里都控制不住,时不时会闪回。
她心中刚升起强烈的逃避之心,一侧眸就看到了枕头上的濡湿
林元瑾不由得又为自己经常控制不住的泪腺而担忧,可又下意识想到崔夷玉亲吻着便去含她的泪珠,好像想将她整个吞下去,又羞赧了起来。
停,不要想了。
正当林元瑾闭上眼,准备去拚命搜寻睡意的时候,腰上多了一双手臂。
身后的少年将头埋在她脖颈后,生涩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拂过,带着缠绵过后的喑哑,哪怕是歉意都浸满了仿佛能拉出丝的暧昧。
林元瑾头皮发麻,在知道装睡是不可能且非常丢人的举措下,极其小声地回了句:“不疼。”
她知道崔夷玉顾着她的身子,哪怕急于解她身上的药性,也尽可能地帮她纾解。
可崔夷玉像是被雨打弯了的、湿漉漉的枝条,只伏在她身后贴着她,像是生怕被厌弃一般,完全没了平日里待旁人时的矜贵与锐利。
他身上还有与林元瑾相同的温热的水汽,新换的衣裳上透着浅淡的熏香味,不知不觉萦绕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