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崔夷玉已经将床上的物件儿都换了一遍,也开窗透了会儿风,却好像还能隐约闻到旖旎的气味。
林元瑾觉得是她还陷在方才过于漫长的时辰里。
明明之前她早就想过这种事,可却没想到会发生在突如其来的事故里,她也并不排斥,只是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林元瑾的思维开始漫无边际地发散起来,蓦然感觉到身后抱着自己的少年不知不觉越来越用力,膝盖压着她的腿,好像要将她按到身体里去,皎白的手曲起贴在她脸上,如同不安地确认着她的存在。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中不自觉惶然的空洞稍稍填补些。
林元瑾拉住快要碰到她嘴唇的手,感受到他一顿,想缩回去,扭了扭身子转过去,直视着崔夷玉。
崔夷玉倏地垂下眼,还有几缕半湿润的漆黑发丝贴在额侧,精致的眉眼如今乖顺得异常,嘴唇上还有被她咬出来的血口,却好像犯了错的人,任凭她责罚。
好像方才如被本能操控的兽类般用力咬着她脖颈的人不是他。
“好了没事,你别多想。”林元瑾用力地搂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脸颊,用强硬的命令语气说,“我不难受,你也没错,都挺好的。”
“现在,闭眼睡觉。”
林元瑾抬手捂住了崔夷玉的眼睛,还能感受到他的睫毛轻颤扫过她的手心,如同微晃的蝶翼。
窗外的寒风飒飒直吹,在呼呼声中似乎想蹿进屋里,却不得门而入。
柔软的厚被子亲昵地抱住一对年少的新婚夫妻。
至于是谁要谋害她,宫里之后如何,都等一觉醒来再说。
第83章 暗示
“荒唐!”
“咳,咳咳……”
皇后虚弱地按住胸口,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太子妃在上元节当日于宫中遭谋害,无异于当着帝后的面下脸色,直指宫中松懈,管理不当。
“娘娘,快请太医来吧。”宋姑姑扶着皇后,满眼担忧,“您近些时身子总不见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皇后抬了抬手制止了宋姑姑,只捏着鼻梁说:“本宫是气得狠了。”
她实在没想到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鲁莽行事,还真就差点成功。
“陛下刚将他们从府里放出来,眼下容不得半点沙子。”
皇后身心俱疲,万没想到她就想让这替身与太子妃生个孩子,竟还坎坷至此。
眼下孩子都没影,太子妃竟然能在宫中遇害。
如此置天子颜面于不顾,究竟是哪家人出的馊主意?
皇后左思右想,只能顺着害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太子的方向想,此事辱没了皇后颜面,必然不是崔家,那是裴家?可裴家那老东西向来谨慎,行事作风都是直攻太子,不屑于对女子下手。
“此事必须给本宫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天家颜面何存!”
此事不宜声张,皇帝便直让皇后以有人暗中下毒的理由来查。
皇后在宫中上承皇帝的压力,绞尽脑汁,连审带搜,查得无比坎坷。
自打前朝的风雨稍稍停歇,后宫却又搅弄了起来。
不过此事远没有她想的这么复杂。
后宫之中氛围死沉,仿佛压着千斤鼎,按得人喘不过气来,从在场之人顺藤摸瓜到四周,很快蔓延下去。
宫外的上元灯会却热闹依旧。
灯会足足有三日,张灯结彩的街道橙红一片,璀璨的火光照亮了夜晚,将繁星都衬得黯然失色。
“这个如何?”一身青裙的少女拿起赤红的面具,转手安在了她身后少年的脸上。
少年倒也不意外,只是扶着她的手,露出了的漆黑的眼瞳看向了一侧的铜镜上横眉怒目,堪称骇人的面具。
“不错。”他顺着林元瑾的话说。
“买!”林元瑾大手一挥,笑着抱起了两个面具,藕白的手腕上还挂着两根像是刚买的普通木质手串,与她身上看着清雅但仔细看就知价值不菲的衣裙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应当在太子府里休养太子与太子妃,却悄悄地出现在了街道上,身后竟无一个人跟着,无声地显示着他们再一次翻墙出来游玩的事实。
那药是助兴的药,当下解了就是解了,没什么后遗症。
林元瑾实在不愿她与崔夷玉在一同过的第一个上元节就这么在床上过了,转头就背着嬷嬷拉着他出来游玩。
辉煌的灯火宛若金色的天桥,飞扬的纸灯与河面上的莲花灯连成一片。
倒不是不务正业。
林元瑾算是隐约明白了崔夷玉第一次见她时,为何是那副平淡又麻木的模样。
他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宛如不知疲倦的工具,效率高得可怕。
等她今日午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在缓和身上的酸痛,崔夷玉就已经坐在床边,言简意赅地告诉她“查完了。”
林元瑾一懵,就看到他掏出画过押的口供,简单说起他查到的情况。
供者是个宫中侍卫,口供里说清了沈家是如何用家人威胁指使他冒犯太子妃,甚至从沈家牵扯到了盛家,若非是冰莹县主与公主关系姣好,又借了太后亲赐的令牌根本不可能轻易将人带离岗位。
计划乍一看很是简单粗暴,偏偏施行起来险些成功了。
但是。
“沈家?”林元瑾揉了揉太阳穴,一时之间竟没想起来这个沈家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好在沈家和盛家连在一起听,又涉及到了太后的侄女盛冰莹,林元瑾总算是想起来,这两个人就是在秋狩时挑衅她又被她回怼过去,还被皇帝当众暗示警醒过的人。
“她们为什么谋害我?”林元瑾冥思苦想,“我出事了她们难道能当太子妃吗?她们不怕这样行事暴露了家里出事吗?”
对于这个问题,崔夷玉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蓄意报复肯定有,但他觉得此事并不仅仅是女子之间单纯的勾心斗角,身为贵女最基本的教导也知不应在宫中生事。
朝堂上因贪污案株连九族的不在少数,谁也没有想到风口浪尖之时有人敢对太子妃动手。
但重点不在她们身上。
“此事和裴家脱不开干系。”崔夷玉看到林元瑾一怔,靠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说,“我在昏倒的桑荷身边看到了裴家‘护院’留下的踪迹。”
他们许是觉得不起眼,行事匆匆时半点没在意。
但在崔夷玉眼里,哪怕是半点儿痕迹都格外明显。
他身为崔氏暗卫,最是知晓两家之争,他有曾带着林元瑾逃离裴氏的追杀,甚至拿折断的箭羽警醒二皇子,被他们伤过,也反杀过,连他们劈人爱用什么角度都一清二楚。
“……二皇子?
兜兜转转,最后又绕回了皇位之争。
如果和二皇子有关,那这看似简陋的计划对他而言其实更好。
“二皇子同去狩猎之时,亲眼见过她们与你起了口角,若是想暗中藉机挑拨,再特意做些手脚,栽赃嫁祸再简单不过。”
昨夜恰好二皇子就坐在他们身侧,眼看着林元瑾出去了。
至于沈、盛两人究竟是被推着往前走,还是本就心有歹意暂且不提,假设太后若不知内情,还有个裴贵妃在宫中立着呢。
皇后近些时日体虚,皇帝甚至起过让贵妃给她分担一些的念头,只是很快就被拒绝了。
但问题牵涉到二皇子,又是涉及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情报来判断,就不是简简单单告诉皇帝就能了事的。
至于他们两个如今漫步在上元灯会上,一是因为本就想来,二也是另有原因。
林元瑾将新买的一对面具往崔夷玉怀里一放,看着高朋满座的酒楼,众人簇拥的戏台,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来。”林元瑾偏过头,好奇地看向崔夷玉,“之前在宫中时二皇子挑拨过我和太子,只是我当没听到。”
但幕后主使若是二皇子……
“他之前暗示过我大可红杏出墙。”
崔夷玉脚步一滞,原本平静的眼里翻涌起来,偏过头若无其事地说:“何时说的?”
暗示?红杏出墙?
他竟完全不知此事。
这等放肆之语不可说与旁人听,也就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二皇子竟与林元瑾独处过?
林元瑾眨了眨眼,对上崔夷玉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当时传太子好男风,我进宫解释的时候,你在殿里,他在殿外,刚好碰上了。”
她本来没当回事,但对上崔夷玉无声的注视,却蓦然有些不自在,只伸手去拉住他的手腕:“他是在诋毁太子藉机挑拨,我不会不知。”
崔夷玉“嗯”了声,任由林元瑾拉着他的手腕走了好几步,才随口轻轻说出一句:“二皇子好人|妻,曾多次与其他臣子的妻妾有过首尾。”
林元瑾猛地一滞,愕然中又似乎有些不出预料。
“他……”
“你若觉得他在暗示你,那便是他确有此意。”崔夷玉缓缓抬眸,望向林元瑾。
若是能夺走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太子的正妻,又是皇帝钦赐的太子妃,对于二皇子而言或许是偌大的快感。
说罢,崔夷玉便继续往前走。
许是他们穿着与粗布百姓明显不同,来往的人多少稍微避开些他们,神色里透着小心,像是生怕不小心被贵人怒气牵连。
林元瑾快步往前小跑了几步:“是他执意要和我说,我没听的!”
崔夷玉意外地回头,对上了林元瑾的眼眸,迅速轻声道:“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说罢便垂下眼,任由鸦羽般的睫毛压下。
崔夷玉如今能想办法处理掉太子和皇后,可二皇子却是个大问题。
世人讲究忠孝,同样也讲究兄友弟恭,一个太子,哪怕是皇帝都不能轻易地弑杀兄弟,以免落下个残暴之命。
这一回是在宫中下药,下回呢?
“慢慢来就是。”林元瑾拉住崔夷玉的手,扬起笑容,似乎比崔夷玉要轻松得多,不忍他将一桩桩重事硬生生往脊背上压,指着旁边的小摊上的梅子水,转移话题,“别想了,我口渴了!”
她拉着崔夷玉往路边走,开口便是这梅子水如何卖。
小摊贩笑着比了个手势,一边帮他们盛水,一边笑着客套:“逢年过节,贵人们今日可是兄妹难得出来玩?”
林元瑾一愣,看了看身侧的崔夷玉,又看向了小摊贩,倒没否定,只是一个劲地笑道:“是吗?我们长得像吗?”
“有几分神似!”小摊贩以为自己说对了,连忙说,“小的日日在这摆摊,眼神儿可好了!”
林元瑾直笑,抬手抱住崔夷玉的手臂,感受到他有些僵硬,调侃道:“灯会热闹,兄长难得愿意晚间带我出来玩。”
她声音亲昵,明显透着依赖,抛开长相不谈,这回倒真像是兄妹了。
“是呢,高门大户规矩多点也是正常的……”
小摊贩将梅子水递给他们,连连感慨道,完全没察觉到眼前两人稍有不对劲的气氛。
等他们转身走了十几步,崔夷玉才看着林元瑾拉着他手不停地笑,直说“神似”算不算他们有夫妻相。
崔夷玉不作声,只是耳廓红了个遍,任由她调侃。
林元瑾看着他生涩的模样,像是听不得兄长这词,愈发来神,却突然听到“咻”的一声,不禁抬头一看。
烟花在天空中猛地炸开。
漫天的火光宛若雨落,牵扯出了地上人的视线。
林元瑾目光一停,恰好看到了酒楼之上价值不菲的观赏位,高处窗户旁露出的一小截身影。
赫然就是她要找的沈、盛两个人。
第84章 烟花
“苦着脸做什么,扫兴。”
盛冰莹手撑着脸,不以为然地扫了眼坐在对面的沈清辞,挑了挑眉,玩味地说。
“不是你想报复太子妃吗?怎么做了又不敢认?”
自打在狩场被太子妃不软不硬当众回怼了之后,沈清辞就一直怀恨在心,几乎是日日躺在床上难眠。
她的脑子如同不受控制般,反覆回忆着自己被林元瑾意有所指地嘲笑,以及众人打量视线,讥讽,嘲笑,虽不直接但无疑是轻鄙的视线如箭矢刺穿了她的自尊。
沈清辞向来被奉承才女惯了,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但实在过不去这个坎。
她已是及笄成亲之年,可自打与林元瑾对峙之后,连来沈家提亲的人似乎都少了些,甚至许多还比不上沈家。
沈清辞在家食不下咽,哪怕母亲不断宽慰她,说谁会在意女孩儿们之间的口角,她也无法不恨林元瑾。
“怎么是我做的呢?”沈清辞下意识回道,眸光闪烁,笑容有些心虚,“不过是宫中侍卫心怀鬼胎,擅自欺辱了太子妃,和我可没关系。”
她把事情撇得很清,好像一清二白。
那宫中的侍卫是她庶妹下人的表兄,甚好掌控的侍卫的家人也是她家中庶妹帮忙找的,这药是她堂兄从花楼捎带回来的……
事实上,每一件事确实也不是她做的,但每一个环节都无比顺利,仿佛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清辞只见过那侍卫一眼,话都没说过。
“既然不是你做的就别一整天做贼心虚,苦着个脸,连出来看烟花都魂不守舍的。”盛冰莹凉凉地说。
可沈清辞控制不住心虚。
事不是她亲手做的,可她了解事情的经过。
她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悸,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天子眼瞎“旁观”了谋害太子妃的事,还就是在天子眼下的宫殿里。
可林元瑾看着实在太光鲜了。
分明是被天子监禁在太子府中,再一出来她不光不显憔悴,反倒愈发明媚,与太子格外亲近,好似什么也打倒不了她,她天生运势好就能站在高高的地方。
沈清辞看着皇帝问候太子夫妻,看着太子待林元瑾心细如发,看着二皇子恭维着太子……刺眼至极。
过去还有林琟音在一旁,现在连林琟音都死了!
好像和林元瑾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沈清辞的最后一丝悔意在她与太子亲昵说笑时消失殆尽,不甘与恶意充斥在她身体里的每一寸,让她眼睁睁看着林元瑾走出殿外,什么都没做。
正如大理寺内大部分杀人案都是一时兴起犯刑,过阈的躁怒压抑住了为数不多的理智,从而犯下了不可饶恕之事。
只有林元瑾真的出事了,哪怕她再冤屈,事已至此,她也再当不了太子妃。
沈清辞想。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连这都让林元瑾逃过去了。
也正是因为林元瑾得救了,她才会如此心虚恐惧。
“再怎么样也查不到我头上。”沈清辞扭过了头,看着天空,盛冰莹定的是专门赏烟花的酒楼上层的厢房里,她却完全没心思平下心来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