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个小孩儿?!
盛楠当下嗅到了林元瑾震惊的点,不止一次被误认的老成让他格外恼火,如被点燃的炸药:“你什么意思?!”
“呀!”蒜苗见他又凶,又叫嚷了声,格外不饶人地怒视着盛楠,像是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之人。
它在宫中金尊玉贵多年,进了太子府又被林元瑾日日哄着,可从没受过这等委屈。
“不要气。”林元瑾摸着蒜苗的脑袋,笑眯眯地说,“本宫也很意外,你虽是冰莹县主的弟弟,却没怎么进宫吧?”
盛楠气一短,如被戳中了短处。
皇帝大兴科举,家中勒令他在家准备科考,可他实在不擅学术,也不像盛冰莹那般能在后宫中常伴太后身侧。
他脑子还没会过来,旁边的小厮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扑腾一下跪在了泥地里,头磕在地,不敢动弹。
盛楠先被他惊到了,看着他如筛糠般发着抖,对上林元瑾好整以暇的视线,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本宫?什么人能自称本宫?
也是在这时,一直在不远处若有若无打量的人起中,有的如醍醐灌顶,当即也行起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许多人只知皇帝御赐了一只雪白的贡鸟给太子妃,又因这只鹦鹉格外与众不同,又受冰莹县主讨要却不得,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可太子妃先是在府中养病闭门不出,后是皇帝下令封了太子府,一过就是数月,众人便也将这件事淡忘在了脑后。
今日才将这只传闻中的贡鸟与现实联系起来。
“免礼。”林元瑾无奈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莫要在野外行此大礼,只是好奇地看着骤然苍白起来的盛楠。
盛楠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得出话,只是目光从林元瑾身上挪到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终于将他和记忆深处那个浅淡的身影对了上去。
“愚有眼无珠,胆大妄为,望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恕罪。”他咬紧牙关,不得不忽略蒜苗仿佛旗开得胜的模样,跪在了地上。
盛楠万万没想到在外自恃身份,因为太后的溺爱从没怵过什么人,嚣张惯了,一出来发个脾气,还专门看他们身边排场不大,没伺候的人,竟惹到了这京中最硬的茬子。
连只鸟的来头都这么大!
林元瑾看着怀中蒜苗小鸟得志的叫嚷着,忍俊不禁。
崔夷玉摇了摇头,平淡地开口,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盛家子不知礼数,无论今日之事是谁,你都不该寻衅滋事,肆意妄为。”
“京中容不下欺民排他之辈,今日你连只踏青的鸟都容不下,可见心性狭隘,早些回去思过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也不在乎盛楠脸色如何,只引着林元瑾往河边走,似不准备再与旁人寒暄。
若只是林元瑾亦或是崔夷玉一人,四处的人少说要上前攀谈几句,偏偏他们两人肩并肩一同在河边漫步,一副谁都插不进去的氛围,让众人歇了心思。
盛楠像是此地烫脚,头也不回,灰溜溜地带人走了。
他一走,旁边可热闹了起来。
“我早便觉得那二人气度不凡,养的鸟我也从没见过,一看品相就难得。”手持蒲扇的女子意有所指地笑道,“只是没想到竟是两位殿下。”
当下的女子,尤其是未婚闺秀见到太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也是遥遥一见,哪里像今日这般近,都对不上人。
男子却不同。
只是没曾想,盛楠这个自恃身份的人连太子走到眼前都没认出来,可见他平日里的仪仗也没有那么硬。
“他平日里凭借太后之名肆意妄为,早该长长记性。”有人嗤笑了声,“盛家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他也就是仗着亲族女眷,如今算是闹了个笑话。”
“太子妃殿下像个难得的好脾性之人……”
“她如今也没再闭门不出,日后若是花宴想必也会去的吧?”
这日之后,递来太子府的邀请函骤然增多了起来。
只是林元瑾实在不是什么热衷于宴会交友之人,又有在宫中遇害的案例,所以只是偶尔在崔夷玉闲暇之时应一场。
张嬷嬷全然不知,她眼中的太子是会在林元瑾赴宴之时陪同出门,接着外出有事,等林元瑾归来之时再亲自去接的完美夫君。
实则是崔夷玉在马车上便换了行头。
宴会上若是好避身,则穿一袭黑衣即可,若是林元瑾行去之地少有藏身之所,他甚至会乔装改扮。
在平月郡主在城外宅邸所办宴席上。
她乃皇帝早年长姊留下的遗孤,长公主一逝,太后便做主将她接回了京城,等日后指婚。
宅邸是前朝皇室所留的府邸,离京不远,美轮美奂,奢靡至极,太后做主赐给了平月郡主,平日里大多是赏花办宴。
“早便听闻殿下仙姿玉色,只是未曾想殿下宽容大量,连府中的婢女也这般丰姿冶丽,气度不凡。”
凉亭之中,一众贵女品着茶点,平月郡主望着林元瑾身侧侍奉着她的少女,调侃道。
虽然正房夫人会提拔身边人为自己“分忧”,可大多会选老实本分好掌控的,可不会选个如此貌美,甚至仿佛要与林元瑾平分秋色,一看便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女子。
平月郡主话音一落,就见替林元瑾斟着茶的“少女”身子一定。
她粉裙娇俏,脖颈皎白,鸦睫一颤,垂眸不语,只看着林元瑾笑着抿了口茶。
像是没想到话题会落到她身上,又或是怕被殃及,只默默地站在林元瑾身后。
但哪怕刻意低着头,这“少女”的身子也高寻常女子一小截,难免出挑。
“宽容大量说不上。”林元瑾噗嗤轻笑一声,抬起手探入他的袖子里,毫无芥蒂地当众捏住他的手指,“只是玉儿性情乖顺和软,平日里做事力道却不小,侍奉得合心意便是,寻常人比不得。”
旁人没想到,林元瑾这般一说,那婢女不光没觉得被贬低,反倒红了耳廓,眸光躲闪。
平月郡主却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她并非无知的闺中女,林元瑾这话模棱两可,看似毫无他意,又仿佛可以品出他意。
平月郡主看着袖子下两人的手,眼神一变,压抑下心底的狐疑,只笑着看着林元瑾明媚的笑容,心中却按捺不住奇怪的揣测:“表兄好福气,能得表嫂这般温和贤良之妻。”
她是知晓宫中妃嫔,亦或是后姹女子寂寞,偶会有些男子不知的变数,但从来没往林元瑾这种人尽皆知受太子恩宠的人身上想。
难不成这恩宠还能有假?
平月郡主没敢往下想。
“郡主说笑。”林元瑾松开拉着崔夷玉的手指,又从荷包中取出几粒种子喂给怀中玩累了的蒜苗。
蒜苗在宴会上可比她受欢迎,来来往往没几人不多瞧它一眼。
贵人们说话最不缺话题,不过要贴合心意也不简单,如今要和林元瑾说上话,十个人里有七个人都是用蒜苗当引子。
也多得是人知道盛家子在它面前出了个大糗,十天半个月都不敢出门,据说是在家受了训斥。
他这般一闹,向来喜好办宴的盛冰莹近日里都不得不收敛了许多。
不过京中白色鹦鹉销量莫名大增,虽然大多是小鹦鹉,可也供不应求。
“天色不早了,妾身家中严苛,便不扰大家的雅兴了。”有人看了看天空的暮色,不紧不慢地欠身行礼告辞。
不过要走的实是少数,大多愿意来赴这趟京外宴会的都是不在意留宿的。
“听闻太子表兄格外担忧表嫂的安危,如今表嫂在我这,他倒大可放心了。”平月郡主笑着看向林元瑾,调侃道。
林元瑾缓缓眨了眨眼,轻轻笑着应了一声。
只是袖子下,捏着的手又紧了紧。
第88章 归京
“玩闹。”
一进了屋,林元瑾就笑着倒在床上,看着崔夷玉将门窗关好,才卸去脸上薄薄的一层易容面皮,开始快速地拆卸头上的钗环。
“平月只怕误会你了。”崔夷玉坐在镜前,拿起帕子开始擦拭脸上残留的黏胶,就被跑过来的林元瑾托住了下巴。
“误会什么?”林元瑾侧身坐到崔夷玉的腿上,拿起帕子开始擦拭他的脸,看着黏稠的地方一点点擦拭掉,露出其下光洁的脸颊,靠近他调侃道,“误会太子妃与貌美如花的婢女欺瞒太子,暗通款曲?”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错,亲昵得不可思议。
正当气氛暧昧起来的时候,蒜苗“咯呀”的一声迅速扑灭了还未点起的火苗。
林元瑾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打了个哈欠:“你随我出来没关系?”
平日里一个宴席也就寥寥几个时辰,今天却是一天一夜。
“我与父皇说了,冬日里无暇,想要炎夏到来之前带你去京外的温泉庄子温养几日。”崔夷玉将手中的发带放下,任由漆黑的发丝落在肩头,接着开始解身上的裙子。
外衫从肩上滑落,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好在他身形劲瘦,选择衣衫上没有那么困难,特地挑了宽松的款式。
皇帝虽别有用意,但对于将他们困在太子府还是有些浅淡的愧疚,因此崔夷玉一说起便放了他几日假。
“可惜的是,我们在太子府里并没有引出剩余的刺客。”崔夷玉将裙子随手放在椅背上,透过镜子看向坐在床上的林元瑾,平淡地说。
“不可惜呀。”林元瑾手撑着下巴,“有人走了,你留下来了。”
她说着,停顿了一会儿,轻声说:“他还活着吗?”
“不知。”崔夷玉摇头,似乎并没有那般在意,淡漠地开口,“暗卫随身,哪怕是他想死都没有那么快。”
不过日子久了就不知道了。
他没那般在意是因为太子离去之时,身子骨已经破败了,阳虚脏亏之人哪怕花多少年都养不回原来的模样。
太子离去得匆忙,虽带了不少金银细软,但他并非节俭之人,又沉溺于春色,只怕早已花得七七八八。
“这么久了,暗卫没传话回来吗?”林元瑾好奇地问,“皇后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与皇后早有罅隙,若他信任皇后,当初便不该私逃。”崔夷玉指出,接着侧身垂着眸看向林元瑾,“皇后近日又大病了一场。”
自入春以来,皇后的病情反反覆覆,总是将好好,就又因为风吹草动倒了下去,久不见好。
皇后逐渐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病,而是被下了毒,开始疑神疑鬼,和裴贵妃争锋相对,闹了不少事。
宋姑姑手中的毒不在乎一时,在日积月累,皇后如今身子骨已这般弱,哪怕再敏锐察觉也为时已晚。
若崔夷玉猜得没错,按在皇后如今这个境况,只怕是宋姑姑拿到毒药刚回宫就开始着手下毒一事,直至今日,可见其决心。
“我倒有些好奇,如今太子是何模样了。”
林元瑾扶着下巴思索起来。
昔日太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林琟音挡刀,行事又过于放荡不羁,如今私逃已有数月,倒叫她有些放心不下。
有些人活着总是个隐患。
“等等便是。”崔夷玉笑了笑,垂下眸看着微漾的茶面,映照出他如今这张脸。
当初他任由太子逃走了,若太子回来,他便不会让太子再有转圜之机了。
林元瑾打开窗户,看向远处的山崖,依稀还能看到自己当初掉崖的地方。
只是他们如今都未曾想到。
太子这一走便足足是一整年。
在他们在京中勤学不辍,岁月静好的时候,太子在外过着无比水深火热的生活。
如崔夷玉所预料,太子自小便金尊玉贵,嫡长子之尊且母族是大家崔氏,这辈子从未短缺过银钱,以至于他花起钱财大手大脚,毫无概念。
崔家暗卫不说才华横溢,但都各有千秋,要保护且奉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偏偏如今的太子性情大变不说,还完全听不进人言。
暗卫但凡有丝毫提议,不光不受待见,反倒要受太子严苛的责罚,动辄在雪中罚跪之举,哪怕暗卫身子再健硕也扛不住。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出逃之时还担惊受怕,没过两旬,便逐渐大了胆子的太子反覆出入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最擅宰客,尤其是太子这般心中没秤,一入温柔乡便不知天地为何的人。
若非他们之中有人昧着忠心,将太子带出来的一部分细软悄悄藏匿了起来,留下了赖以生存的积蓄,太子早便一穷二白,饿死街头了。
然而事不如他们所料,太子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办法。
赊账。
许是他刚去烟花之地时和散财童子似的,出手过于阔绰,熟悉他的老鸨便容了他一回,却未曾想到太子不光没想到赶紧还上,甚至接二连三地想赊账。
老鸨当即察觉到不对,迷晕了他,将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一个子儿都没抠出来,直说着晦气,便将他身上为数不多还值当点钱财的衣裳扒了,让人将他打了一顿,只留身里衣丢到了大街上。
这花坊之外常有这等乐不思蜀却掏不出子儿的人,路上看到也只指着嗤笑一声,嫌恶地摇了摇头就走。
暗卫们别无他法,又分出了为数不多的一部分钱财,替太子寻大夫开药。
他们不得不留一部分人守着太子,分出一部分白日里外出劳工攒些小钱,得以生存。
太子被打了之后先是暴怒一场,接着颓靡不已,像是平生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但破败的墙壁还是不断提醒着他为了性命已逃离了京城里锦衣玉食的生活。
至少活下来了。
日子将就着也能过。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太子蔫蔫地过着寡淡的好像行将就木的生活,没想到,偶有一天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遇到了几个看到他狐疑了片刻,便迅速朝他袭过来的人。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暗卫猛地蹿出,拿着刀挡在了惊惶跌倒在地的太子面前:“主人小心!”
“主人?你家殿下可是我们的仇人。”来人冷笑一声,无比兴奋地看着太子,“真是冤家路窄,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碰到。”
太子见着眼前透着些异域感的脸,恐惧将他猛地扯回了太子府被刺杀的那日,仿佛闪着银光的锋利刀刃直直向他劈过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一吓,便完全走不动路,想逃都逃不掉,只是无助地抱着头在地上哭吼。
暗卫不得法,只能艰难地抵抗,好在没过几招,其他暗卫就赶了回来,一边抵抗,一边迅速将太子携着带离。
此地不能再留,要赶紧转移据点。
忙于劳工的暗卫再没了以前只需完成任务和守护太子的余裕,更没了崔家的补助,每个人都难免灰头土脸,抵抗起刺客来都艰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