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说:“现朝中游望之当政,孟阔掌握京畿大半兵权,穆浦和又是谢若玄亲信,局势于我们十分不利。原本要拉拢乔温瑜,奈何……唉,行儿,谢若玄立你为储君,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你切莫相信他是真心想将皇位传于你的,谢若玄此人深不可测,他做的每一件事,必有深意,你面对他时,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猜测,谢若玄北伐是假,趁机揽兵权是真。
一旦谢若玄离京,京城中便剩下孟阔和穆浦和了。届时,没了谢若玄镇压,谁能预测孟阔和穆浦和会不会做些什么?
庆王和谢嘉行便如同那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孟阔或者穆浦和切割。
谢嘉行惶惶不安,“父王,那我们该怎么办?”
庆王皱眉,“为今之计,你只好一起去铜壶关吧。”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待在谢若玄身边,最起码谢若玄现在没有动他们的打算。
毕竟谢若玄可是都同意让浮艮乘给谢嘉行解毒了。
没道理等去到铜壶关再把谢嘉行噶了。
上次庆王和谢嘉行抓住浮艮乘回京后,浮艮乘当真老老实实给谢嘉行解了毒。也不算解毒,这种毒随鸾鸟印记而生,印记在,毒就在,只能先消印记,再解毒。
可鸾鸟印记已经绣在了脸上,难解,只能一点一点洗掉,大概需要一年左右。
这正好合了谢嘉行的心意。
谢嘉行舍不得鸾鸟印记,最起码现在舍不得,等他坐稳了储君之位……最起码有实力发动宫变,自己上位后,再洗掉。
这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浮艮乘被褚倞带走了,谢嘉行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不用浮艮乘慢慢洗掉鸾鸟印记了,换一个绣面师就可以。
不用受制于人,便是最好的情形。
诏狱里。
地牢黑暗,不见天日。火把发出幽幽的亮光,照亮一小块天地。谢若玄站在又回到老地方的浮艮乘面前,面带微笑,火光在他脸上刻出界限分明的光影,宛若地狱厉鬼。
“又见面了。”
他声音如冰,仿佛比这森寒诏狱还冷。
刑架上,浮艮乘形容狼狈,仅着单衣,被吊在那里,变成了一坨“无生命”的肉。他听到谢若玄的声音,勉强动了动头,发出“呵呵”的气音。
谢若玄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狱卒立即上前将浮艮乘放了下来,并摆上笔墨纸砚,然后恭敬退了出去。
谢若玄在小案的一边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浮艮乘慢慢爬过去,在小案另一边坐下。
他身体抖若筛糠,挪动了几次,才挪到小案边。
谢若玄问:“谢嘉行身上的毒洗掉了?”
浮艮乘顿了顿,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毒已解,厌胜之术未解。”
谢若玄看了一眼,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谢嘉行知道你是杀害谢嘉佑的凶手,对你态度如何?”
其实谢若玄知道谢嘉行会上钩,但没想到他如此不心怀芥蒂的上钩。
连思考一下都不带思考的。
浮艮乘在纸上写:不是我。
谢若玄接过纸,看到这句话,挑起了一边的眉,“不是你给谢嘉佑下的断心术,难道是乔温瑜?”
浮艮乘写:谢明时。
谢若玄笑了,“又是谢明时,这谢明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将你们耍得团团转。”
浮艮乘不再拿笔了。
谢若玄也不介意,轻声说:“当年你陷害乔家,污蔑穆有仪,用的是世所罕见的转象之术,今日,你也来尝尝这转象之术吧。”
说着,他微笑伸出手,在浮艮乘惊恐地目光中,覆上浮艮乘的眼睛。
下一刻,浮艮乘蓦地发出惨叫。
他身体剧烈颤抖,但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样,无论如何扭动,都始终挣脱不得。
谢若玄声音凉若冰水,“凌迟太便宜你了,还是留你一命,每天凌迟一点点好了。”
这种折磨无疑是世间最煎熬的酷刑。
连速死也成了一种奢望。
谢若玄站起身,浮艮乘如同被抽骨的鱼,在地上不停扑腾,谢若玄却看都不再看一眼,迳直离开。
即使报仇了,他心中依旧空落落的,开心不起来。
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母亲、穆有仪,都已经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啊。
御驾亲征的事宜准备妥了,谢若玄命孟阔、穆浦和、庆王一起监国。或许一人监国值得忌惮,但大家一起监国,互相制衡,就没那么忌惮了。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一方联合一方发动宫变,另一方拚死抵抗。
但不管哪种情况,双方必损失惨重,谢若玄即使班师回朝,也能轻松应对。
临行前,孟知爻找到谢若玄,直接问道:“你真的要去铜壶关吗?”
自从得知谢若玄要御驾亲征,她就寝食难安。虽然史书上记载谢若玄曾多次御驾亲征,大败月羌和大宛,但真的穿越到这里,见到了谢若玄本人,她还是止不住担忧。
沙场无情,她担心谢若玄的安危。
谢若玄却道:“你放心,朕已经给孟家留了退路。”
说罢,他让裴梦全呈上来一纸诏书。
孟知爻接过,拆开看,竟然是一道传位诏书!
谢若玄竟然要将皇位传给孟阔!
诏书上写,如果谢若玄不幸驾崩,孟阔即位。不过谢若玄留了余地,倘若孟阔不愿接任,还可以扶持他人上位。
但唯独不能扶持谢氏的人上位。
孟知爻真的震惊了,没想到谢若玄竟然如此信任孟家,竟然让孟家即位。
而且,还是在穆浦和在的情况下。
她原以为谢若玄召穆浦和进京,是动了揽权的心思,但没想到,最后的诏书里,竟然是孟家得大统……
“不行,这怎么能行?”
孟家是臣子,怎么能直接接位?
谢若玄反问:“怎么不能?自前朝灭亡后,中州礼崩乐坏,短短百年间,王权就几经更迭。人人都有可能问鼎中原,孟家怎么不能?”
孟知爻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乱了,这个世界真的乱套了,偏离史书了啊!
不对,早已经偏离了史书了,在个人情感上,她更希望偏离史书,因为她不希望谢若玄亡国。
可不是这样的偏离啊。
孟知爻喃喃道:“……为什么是孟家?”
谢若玄说:“你醉酒后,偶然间描述过你所在的世界……”他想了想,似乎在措辞,“我很喜欢你那个世界的制度,如果可以,请推行它。”
这下孟知爻真的目瞪口呆了。
谢若玄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她那个世界的制度?
这话什么意思?
他发现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知爻突然感觉世界都变魔幻了,心底生出不可思议之感,偏偏又细思极恐。
她那天醉酒后,到底说了什么啊!!!
谢若玄却没有多加解释,只让孟知爻收好诏书,便离开了。
这世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那么再发生一些想像不到的事,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是不是就代表着真正改朝换代的时刻来临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现在终于有看到实现的希望,他自然愿意助推一把。
至于阻碍……当初谢若玄召众藩王入京,早已在他们身上下了厌胜之术。或许那些藩王有所察觉,但谢若玄在位时期,下旨烧毁过无数有关厌胜之术的记载,几乎断了厌胜之术的传承。即使察觉到,想要解开,也极其不易。
最起码,可以拖住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晚一些时间举旗谋反,给孟阔稳定朝纲的时间。
而谢嘉行,他是绝对没有上位的可能。
第50章
铜壶关。
夜幕深沉, 无星亦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一簇流火划过半空, 钉上城楼,瞬间城楼燃起熊熊大火, 照亮一方天地。
只见城墙下,无数月羌大宛的兵卒趴在云梯上,密密麻麻, 身上铠甲反射出狼眼一般的凶光。
守夜将士目眦欲裂, 连忙敲锣大喊:“敌袭——”
然而下一刻,被一箭射穿喉咙,命丧当场。
深夜敌袭,大渊守关将士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上甲胄, 便冲向前线。
城楼上,熊熊大火蔓延开来,源源不断的敌军冲上来,杀向守夜将士。刹那间,喊声震天,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血花飞溅, 城楼上乱成了一团。
大渊守军手执长刀, 一边抵挡,一边砍向云梯。云梯断裂,趴在上面的敌军掉入万丈深渊, 再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依旧不停有云梯攀上城楼, 敌军仿佛不知道受伤和害怕,附骨之疽一般缠上来。
支援到来,一部分与攻上来的敌军厮杀,一部分砍云梯,向下投放石块和火石。那些火石一沾染衣物,顷刻间便燃烧起来,连带云梯也被沾上了火苗,整条云梯大火蔓延,还没烧断,人就先被烧得松手了,纷纷跌落山崖。
主将大喊:“应俟何在?快去取火石来,这边顶不住了!”
一名身披银甲的粗犷壮汉硬生生杀了过来,扬声道:“属下在!将军您刚刚说了什么?”
主将一刀将身边两名敌军拦腰砍倒,重复了一遍,“你快去取火石来!”
那壮汉又凑近了一些,“将军,这边太乱了,属下听不清。”
主将怒道:“你快……”
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雪白亮光划过半空,蓦地刺进主将心脏。主将不可思议回头,“应俟你……”
名叫应俟的壮汉咧嘴笑了笑,“属下名叫博尔斌,并非大渊人,将军你一路走好。”说罢,他猛地抽出了刺入主将心脏的匕首。
血花溅出,主将死死瞪着应俟,眼中恨意如有实质,可惜,被背刺了。他只能满脸不甘地倒下去,死不瞑目。
应俟……博尔斌甩掉匕首上的血,露出一个咬断猎物喉管的笑,提气扬声道:“王将军死了!王将军死了!”
此言犹如沸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
守关将士士气大跌,就连刀都拿不稳了,“什么?!王将军死了?!”
“不可能!”
“大渊蝼蚁,尔等主将已死,速速投降!速速投降!”
……
几乎是一刹那,形势急转直下,月羌大宛的兵卒趁此机会,狠狠击向守关将士薄弱之处,短短瞬息,大渊这边就死了不少人。
然而博尔斌继续火上浇油道:“大渊的蝼蚁听着,尔等主将已死,速速缴械投降,我等可饶尔等一命!”
两军交战,最忌军心动摇。
博尔斌此举无疑是往大渊心窝子戳。
而军心一旦动摇,后果唯有溃散!
就在此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大家勿听信敌军谗言,王将军并未身死,此乃挑拨之言,不可轻信!诸位与我齐心协力,杀敌军!”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真假,但有效果,最起码立马安抚住了大渊这边散乱的局面。稳定军心后,士气回来了一些,众将士再次提刀作战。
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名年轻副将手执银枪,单膝跪在地上,身旁堆满了敌军尸体。而他自己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染红甲胄,显然受了重伤,情况十分不妙。
他却眼神坚毅,即使额头上冷汗直冒,握枪的手手背青筋蹦起,整个人宛如一张紧绷的弓,也毫无退缩之意。
然而不等他稍微喘口气,突然,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慕容翊,你以为暂时隐瞒住主将身亡的消息,就能翻盘了吗?”
年轻副将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全身僵硬起来,“谁?”
博尔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张脸在火光的照应下,似笑非笑,斜戾无比。
慕容翊目露恨意,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王将军。”
博尔斌大笑,“不错,是我杀了王辛,别着急,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和王辛团聚。”
话音未落,他挥刀砍向慕容翊。慕容翊立即手掌拍地,侧身一翻,躲过了这一刀。
博尔斌眼神里流露出赞叹,下意识喝道:“好身法!”
“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躲开我这一刀,真是天纵奇才呐。可惜,你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要怨就怨生在大渊这个荒唐的王朝吧。”
慕容翊冷笑一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牛别吹这么早,当心崩到自己。”
博尔斌脸色沉了几分,甩了甩手中的长刀,“呵,还有余力说笑,看来你状态没我想像中那么差,不能再留手了。”
他闪电般出手,长刀在半空中划出满月弧度,直直攻向慕容翊。
慕容翊咽下喉咙中涌出的鲜血,提枪迎上。
“铛——”
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眨眼间,两人过了数十招。慕容翊猩红着眼,枪尖如疾风骤雨般往博尔斌身上招呼,招招致命。博尔斌动作虽然看似不紧不慢,实际却分外敏捷,不仅全挡开了慕容翊的攻击,还趁隙反击了几招。
慕容翊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气息渐乱,博尔斌见状,哈哈大笑道:“你坚持不住了吧?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引颈就戮吧。”
他长刀挥向慕容翊脖子,慕容翊举枪去挡,却不料,那长刀在半空中一转,迳直往慕容翊腰腹处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鸣镝响彻天空,宛若天降凶兆,撕开了胶着的一幕。
紧接着,万箭如雨,势不可挡地落在城墙上,眨眼间无数士卒纷纷倒地。
博尔斌大惊,连忙抽刀抵挡身后的箭雨,这一刻,他后背空门大开。
慕容翊眼疾手快,趁机抓着银枪一跃而起,直直刺向博尔斌。博尔斌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即使没有回头,也依旧用长刀挡下了他的攻击。
“呵呵,年轻人想偷袭?还是嫩了点。”
说罢,他旋转刀刃,借力划开慕容翊的银枪。
也就在此时,有人大喊:“大渊的援军来了!大渊的援军来了——”
慕容翊脸上扬起不可置信之色。
博尔斌神色一凛,抓过一个大宛的传信兵,喝问道:“不是雪崩封道了吗?怎么还会有支援?”
那传信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将军快退吧,大渊来的援军不少,我们里应外合强取铜壶关的计划失败了……”
博尔斌蓦地将那传信兵扔出数丈远,“废物,真是没用的废物……枉老子辛苦卧底五年,居然就此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地看向慕容翊,誓要取慕容翊项上人头。
然而形势不容他意气用事,无数身着大渊军服的士卒涌上城墙,将月羌和大宛联军冲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