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像是白术。
我缓过来之后抬了一下手,张开嘴想说话,一个机器人嘎吱嘎吱地走过来把我扶了起来,从边上拿了一杯水,递到我的嘴边。
我顺从地把水喝完,白术从海参身后绕过来看着我,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哪里都不舒服,但懒得说了,只问:“我爸妈呢?”
白术面露苦涩。
我沉默了一下,再问:“尸体打捞上来了吗?”
白术看向海参:“海参把你和他们一起带回来了,另外……海洋也死在了那场海难之中。”
我沉默了一下,我知道这件事,海洋当初一直抓着我,如果他飞得远一些,他肯定能活下来的。
但是事实已经发生,我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我闭了闭眼睛,得知海参也一并把海洋的尸体带回来了之后,才问:“我怎么活下来的?”
海参不具备救援知识,它只会把我带出海面,做不到人工呼吸之类的事情。
白术沉吟片刻,道:“枫丹海域临近轻策庄瀑布,那时,有位仙君正好在附近。”
不是仙君,怕是帝君吧。
我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有些嘲讽,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笑真的好痛苦啊,我怎么感觉不止肺部,五脏六腑都在痛呢?就像是有人拿棍子打碎了我的骨头,又施舍般拼接好了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它就好像要留给我一点教训一样,让我硬生生地捱着。
“那场雨……”我说,“那是场本来不该存在的雨。”
我该高兴吗?我终于又看到了命运之外的事物降临,可是它的代价是为了让命运回归到原本的命途,为此它正义地带走了我的父母。
不要妄想改变命运。
祂说。
世间有天理。
第34章 愿望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胡桃的爷爷也去世了。
我的父母还有海洋下葬的时间和胡堂主下葬的时间挨得很近,一前一后,胡桃一并主持了,主持得非常完美,没有半分差错。
葬礼完成后,胡桃打理好了家中的一切,问我要不要去无妄坡,那里滞留着对人间还有留恋的鬼魂。
我说,好啊。
于是我们启程去了无妄坡,路上胡桃问我会不会伤心,我说不会,死亡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分离,我知道我们会有重逢的一天,但我想去和他们好好告个别。
她笑着说她喜欢我的看法。
无妄坡的白日和夜晚都是莹莹的,鬼火忽闪,阴风阵阵。也许对于常人来说这里是个恐怖而不详的地方,但对于失去了亲人的我们来说,我们迫切地希望看到鬼魂的出现。
我们穿过树林,踩过枯枝败叶,蹚过水流,一直往里面走,步入亡者的世界。在光芒和煦的入口,胡桃和我分开,自行前去寻找自己的爷爷,而我则绕着这不大的空间,转了很久很久。
我们都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我以为是那片海域太大了,他们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胡桃认为自己的爷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所以我们便在无妄坡待了一段时间。
大概有五天,还是多少天,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直到某天我睁开眼醒来,看见母亲蹲在我跟前,父亲站在她身后,无奈地看着我。
葬礼上没有掉过眼泪的我忽然觉得眼眶酸胀,视线模糊起来,抹去眼泪后,母亲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但是我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回去吧,”她笑了笑,只这么说,“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妈妈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等着你的。”
我问:“一直等着我吗?”
父亲说:“嗯,我们保证。”
他扶着母亲的腰,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很小的时候,面对摔了一跤而嚎啕大哭的我时的眼神,带着温柔与鼓励:“死亡不过是一场未知期限的别离,这段别离之后,我们便不会再分开。”
我点了点头。
他们又看向胡桃,也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胡堂主不会在这里的……胡桃,他可是往生堂的堂主。”
胡桃歪歪头笑起来,说:“我当然知道呀。”
“好,那么拜托你带着姐姐回家了。”父母笑着说,“路上小心。”
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淡了下去,淡到看不见时,有星星点点的光辉散出,慢慢地散落在空中。
胡桃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无妄坡。
回到轻策庄之后,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坐在母亲常坐的那张竹椅上想了很久。
我的一生都在试图抓住些什么,都在反抗着什么,但最终我失去了我想要抓住的一切,艾尔海森、父母、海洋、无知无畏的生活、纯粹的学习态度……
命中注定我无法拥有他们。可我不甘心。
那些我看到的命运是有逻辑的,但这并非代表它是应该的。我想打破的命运是我自己的命运,我想挽救的是他人的命运。
我想要虚假破碎,我想要真理显现。我想要每个人自由地纺织自己的命运,我想要一个所有人都快乐的、都好好活着的、没有那么多“更改”的、十全十美的、自由的世界。
祂说这世间自有天理,绸布有着华美的纹路,那我就灭了这天理,烧了这匹布,撕开天空,哪怕粉身碎骨。
为此我会利用我的天赋。
这是一场战争中,我最大的倚仗。
我向帝君要了一只新的隼,取名海云,它刚刚学会飞,和我还不太熟悉,有些害怕我。但这没关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磨合彼此,直到我们成为朋友。
夏季末尾时,我处理好了父亲的商队交易情况,随后收拾了东西,对别人说,我要去把我的那些图志补充完整。香菱往海参的背上放了很多的吃食,七七和白术给了我几服药,行秋把他写了一半的作业塞给了我,重云把一堆符咒折起来放进了我的包裹里。
戴上火系神之眼的胡桃送了我一件披风,黑色的中长款,据说是方便我睡觉的时候盖。
我从轻策庄出发,穿过蒙德,路上会搜集蒙德的特产。帝君陪我走到石门,沿着那条路,我往前走,他停下脚步目送我远去。
我回头看时,在长风摇曳的树影里,他神情肃穆却又温和,让我情不自禁地想,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但那又如何呢?神明也无法阻止我。
我在蒙德滞留了一个月,时间很短暂,巴巴托斯似乎在沉睡,我没有找到他,于是和几位朋友见过面之后,便径直去了至冬。
这一次我熟路多了,花费的时间比上次少了许多。我来到至冬的第一天进酒店休息了一下,第二天便在冒险家协会挂了委托,想要有个人带我探索整个雪原。
第三天,阿贾克斯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开朗地说:“好久不见。”
我点了一下头,道:“确实有段时间了。这次,我们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吧。”
他耸了耸肩,“好吧……女皇让我来接你。”
他并不过问冰神和我之间的事,只是像上次那样给了我一件厚实的大氅,然后带着我进了神殿。
这一次,在那条冰冷、宽敞、压抑的长廊上,我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青年和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他们站在玻璃窗过滤过的光线之下,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我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在长廊尽头看见了来接我的丑角。
“女皇等着你。”他言简意赅地说。
那扇厚重的大门推开,又合上。我穿过门缝,走到地毯的尽头,和之前一样抬头看着反抗的神明。
她垂下眼问我:“欢迎回到至冬,观测者。这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注视着她,平静地说:“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容一瞬即逝:“我们会得到一个新的世界。”
我则问她:“女皇殿下,你知道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吗?”
她的眼神倏忽变得很遥远,声音慢慢地,却十分坚定:“当然,我们会有战争。但战争之后,提瓦特将于烈火中重生,创造新的纪元。那是一个没有天理、没有神明、没有欺骗的世界,人类会用自己的力量,站在这片大地上,朝着真实的星空奋尽全力地追逐。”
她在顺应我的想法,但我很满意这个答案,于是笑了:“没错,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我会把我能看到的都告诉给你,会帮助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布局。但我不会在明面上参与所有的争斗,你的行为仅限于你的行为,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学者,一个普通的……老师。你明白吗?”
她神色淡淡:“这样的话,你会失去愚人众的支持,而你的实力并不能够在这片大陆安全地行走,你,确定吗?”
“我有自己的考虑。”我说,“不劳您挂心。”
“那便依你所言,你只用和我沟通,而不必对愚人众的任何成员进行坦白与解释。现在,将你看到的未来告诸于我。”
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把一些重要的、我认为会影响到局势的事情都和她讲了。神明对此察觉到了什么,那并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需要一颗棋子,而至冬女皇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想必她并不介意成为我的刀,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胜利。
我们当然会胜利……因为我知道一切。我们站在舞台后方,在命定的命运背后,维持着所有既定命运,以此来迷惑天理,做着天理无法看见的手脚。而当决战那天来临,我们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撕裂这个世界。
观测者的命运不是只有两个吗?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世界。如今,我选择了后者。倘若我未能完成,也会有下一个观测者,继续我的命运。她会迷茫一段时间,但最终会在命运的安排下,踏上反抗命运的道路。
我想,我大概是和命运和解了,和自己的天赋和解了,和未来和解了。因为我需要它们。
我从神殿离开,回到旅馆。路上我突发奇想,重新卜算了一下自己的命运。就像很久以前我站在艾尔海森身边之后去看我的命运一样,此刻我的命盘上,是不可言说、不可观测的迷雾。
从我和冰神的合作开始,我的后半生就被笼罩在了神明的背后,他人再想揣测我,便如同揣测神明,不被世界所允许。
这方便了我的计划。
而当我回到旅馆房间之后,我突然发现在靠墙的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颗青绿色的珠子,风神的标识凝聚其中,岩神的形状固定着它的位置。
它降临在这个国度,降临在这个时候的我身边,就好像是两位最初的神明的默许。
既然如此……
我拿起那颗风神之眼,将它绑在胡桃送给我的披风系绳上,试探性地凝聚元素力,长风托起我,飘飘荡荡的,有些不稳,但,是我自己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这颗神之眼,我就收下了。
第35章 生活
璃月的学堂之前就建了起来,我去应聘的时候,钟离先生二话不说让我过了,而且自己也在里面谋了个职位,讲些除了帝君之外的人文历史,留云借风真君被帝君抓过来教机关术,她自言自己并不是个爱热闹的性格,但我觉得她这理由还不如“不喜欢小孩”靠谱。
因为孩子们会抓她的羽毛,还试图骑着她。
留云真君非常气愤地把他们轻轻扔了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来教法律的烟绯,来教做饭的香菱,来教除魔的方士,来教人识别草药、简单判断自己病情的白术,还有善于教导孩子们看待世界的萍姥姥。
固定的教师是萍姥姥、钟离先生,还有七星选出来的曾在教令院学习过的学者,而至于我说的那些其他的老师……都是隔三差五来一段时间,因为大家都比较忙,除了香菱,她边学边教。
学堂起名就叫璃月学堂,学生的年龄范围挺大,虽然帝君设定的年龄是六岁以上,但正式招收那天大大小小的人都来了,我们合计了一下,干脆开了个试听阶段,为期七天,学堂公开,想来听的人就来听,七天之后可以决定是否要正式入学。
我负责的是简单的占星术和元素技术,课本是我自己编写的《星相简论》和之前做的素论派笔记,后者我的知识可能不是很充足,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信给赛诺,请他帮我个忙。
然后我想起来卡维,他的机关术和建筑学也是好得不得了,于是我又给他写信,让他看看有没有时间,能不能给我写些初学者易懂的小册子。
至于知论派的语言学……我想了很久,真的很久,说和艾尔海森无关,但细究起来又有点关系,反正想到最后,我就说算了。有帝君在这儿,他讲得可能会更好。
提纳里知道学堂办起来了,就从道成林跑到璃月港来看我,还友情开了一次讲座,免费的。讲完之后,他望着那些萝卜头学生们,回头拍着我的脑袋说真不容易,最幼稚的我都成为一名老师了。
我扮了个鬼脸,说,我要做的事可还不止这些,你就等着吧!
他说,好呀。他等着。希望能在教令院看到我的学生。
我微笑。
这一年的十二月份,我和阿贝多把枫丹那个会飞的马车研究出来了,核心技术并非是枫丹的芒荒力量,而是其他的元素材料。但是测试之后觉得风险太大,便没有提交上去,只是想着再改进一些就好了,至少要保证安全性。
我们实验中的副产品,比如热风机、恒温系列用品(手套、袜子、衣服之类的,至冬产物改进)、高压元素铳(打了愚人众研究的,结果发现他们用的是邪眼,才有元素凝聚的能力,于是改为填充式)、元素投掷瓶(打盗宝团研究的,可以和元素铳搭配用)、一次性护盾(阳华用了五百遍研究出来的结晶护盾,目前没有风和草)、家政机器人(偶尔会报废,目前供应有限)、元素视野眼镜、长效降温贴(提纳里劝我们出一身衣服,最好是带耳朵的那种)……以及大量的学术科普书籍,还有用砂糖的话来说,是凝缩了无数智慧结晶的草稿。
要我说,里面最好用的就是降温贴和恒温系列,救我小命。
另外一个救我小命的……就是白术老大了。他给我开的药把我救回来好多次,也是在搞研究时我动不动就晕过去让阿贝多终于意识到了我是个人,不是个人造人,是不能和他一起熬夜搞研究的。
然后他就剥夺了我的研究时间,每天定时定点地让我去睡觉。我一下怀疑他是艾尔海森上身,和他大眼瞪小眼好一段时间,他就淡定地把艾尔海森拿出来压我,我说反正他管不着我,也没理来管我。
他终于觉得我有点棘手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胡桃就从璃月港跑来了雪山,说我这一次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上课了。
我发誓我看到了阿贝多嘴角那种得意的笑容,海云在他肩膀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翅膀,令我痛心疾首,这隼竟然投了敌。
新的一年在忙碌中到来,这一年我二十一岁了。距离离开须弥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我都没有回去过,唯一对他们近况的认识还是从提纳里那儿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