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手拽下来,去看他的眼睛。他果然这么看着我,眨了下眼,道:“你不疼了?”
“疼。”我蹭过去,挨他挨得更近,他身上暖烘烘的,让我不想离开。
他给我捻着后背的被子,捻完之后胳膊搭在我腰上,手掌抵着我的后背,暖意源源不断地传来,让我有了些困意。
我把脑袋抵在他胸前,给他讲我刚才的形容。他听完了,心情很好似的拍了拍我的背,欣慰地说:“有进步。”
我得意地拱了他一下,抬脚想要放到他身上,结果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又说:“姿势规矩点,不要之后又抱怨不想洗裤子。”
我只好把脚乖乖放着,感觉浑身不得劲,就缩了缩,膝盖抵着他的大腿。
他却误会了这个动作,问我:“很疼?”
我顺着这话点点头,他收回抵着我后背的手移到我们俩之间,手掌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腹部,我皱了皱眉头,他的动作就顿了一下,然后整个手掌覆了上来,掌根顺时针慢慢地揉着。他的手指长,手也大,盖住了我整个腹部,不好行动。我干脆侧了侧身子,放下缩着的腿方便他动作。
揉了一会儿,我的痛感没那么强烈了,又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他浅淡的呼吸声想睡觉。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见他开了口,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你没必要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
我想睁眼,又懒得睁眼,只听着他说话。
艾尔海森道:“它确实很有用,但对你的伤害远大于对我的伤害。要知道,没人值得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他。”
我在心里回答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很重要,这副躯壳留存在世上也只不过是一个意识的载体,我对它的情感实在不多,远比不上我对我的意志、对艾尔海森的在意。
我喜欢把自己的东西交给放心的人保管,你想要帮我保管的话就好好保管,不想要帮我保管,扔掉也可以,因为那些东西并不是意志存在所必需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态度。
我咕哝道:“那你要来阻止我吗?”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向来认为人是独立的个体,与他人无关,所以从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但你身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却没办法对自己负责,这就算是妄图破坏我的平静,这和贤者做的那些事没什么区别。”
我没想到这件事的级别这么高,不过仔细地想一想,以他的角度来看,两者都是破坏他的生活,好像也没差。
“所以?”你要造反?流放我?
“简单来说,你归我了。”他极其省略地说。中间好像跨了一大步,而且他懒得解释。
我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认为既然我管不好自己、会破坏他的平静,那么他作为生活的主人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平静,而我身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我自然也在被他维护的范围内,自然也是属于他的。
不过他之前拒绝这个概念。正如他所说,“人是独立的个体”,不存在谁属于谁,人只能为自己做出决定。即便我存在在他的生活里,构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仍是我,有自由的权利,需要自己照顾自己,需要自己面对该面对的命运,需要自己决定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
但他现在想要接手我的管理权。
我对这个东西没有多大的执念,有人负责我的身体健康是件好事儿。我在和他人相处的时候,想要的只是自由支配的时间和不被限制的思考。他负责我的健康之后,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对我来说自然算得上一件好事。
所以我说:“嗯。”
他很客气地问:“接受?”
我睁开眼:“我又不吃亏。”
他很诚实地说:“不一定。不过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
秀。
我重新闭上眼:“我没有意见。”
“那很好。”他这么评价道,然后没了下文。
我本来在等着他说话,他却始终保持安静,等着等着,不免意识慢慢下沉。
我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酸痛感还很明显,今天一整天都会这样,要到明天才会消下去。
我讨厌延绵不断的酸痛感,这种感觉和做狠了又不一样,还带着从骨髓里长出来的冷。我坐起来锤了锤腰又敲了敲大腿,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披上艾尔海森放在被子上的长款外套,把扣子扣紧了下床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有人在说话,卡维和艾尔海森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一个人悠闲地看着书,一个人挂着青黑的眼圈画着工图,难得没有激烈的争吵,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抬眼看我,卡维放下笔道:“中午好?”
“午安。”我说,“你接了新设计?”
“没错。迪希雅想在沙漠里建造一所小学,所以来找我帮忙,我答应了。”他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看得我抽了一下眉头。
“她说会付你钱吗?”我问。
卡维睁大眼睛:“这可是朋友之间的帮忙,而且还是沙漠希望工程,这所学校对于沙漠人民来说的意义可不是金钱就能简单衡量的。”
“你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迪希雅的?”我走过去在艾尔海森边上坐下,盘起腿把脚藏进了外套里,无奈地提醒他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建筑师阁下,你都没钱,拿什么去帮别人。”
“这又不需要我出钱,我只不过是画了一份设计稿而已。”他胡乱挥了挥手,道,“你们两个根本不懂它的意义。”
我摇了摇头,对他的做法不想再多评价什么。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份设计稿不过是个开头,如果有时间的话,卡维说不定还会自己去监督工程的进度,然后在沙漠里混上几个月,同时为了还债而接其他的同地区工作,把自己折腾成八爪鱼。
谁让大建筑师人美心善呢。
我想起来一件事,就顺嘴提了一句,道:“刻晴之前好像和我说过,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再回璃月帮她个忙。”
卡维疑惑地看着我:“什么?”
我说:“好像是翘英庄的事,要建什么东西。据说时间挺紧迫。”
“翘英庄?”卡维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等这份设计图画完了我就去璃月。希望不会来不及……”
我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第54章 代理
经期痛结束之后,我便去找了纳西妲。
明论派没人当贤者的这几天,事情一直都是她和艾尔海森在处理,而艾尔海森翘班之后,就全部扔给了她。
是以纳西妲对我说:“我本来想着,艾尔海森应该很快就会把你带回来,因为,你毕竟对须弥还有一点感情,想必不会对此坐视不管。”
“但是你没想到艾尔海森和我都不想工作只想玩。”我补上一句,笑着道,“你应该给他一个期限。”
纳西妲苦恼地说:“我以为艾尔海森清楚当前的须弥急需人手,就算想要放松,也是有节制的放松。那都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但……”她笑了笑,“果然多了一个你之后,他就变得不可控起来了呢。”
我抬起手刮了刮脸颊,有些讪讪地笑笑,把话题岔开了去:“那么我需要处理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纳西妲正经了一点:“没错。按照你的判断来就行,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我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学术上的事情还可以,这种经费申请和人员调令也要我来负责吗?我可不可以给艾尔海森?”
“如果你能说动他的话。”
以艾尔海森那个性格……求他帮忙的时间都够我自己处理完了。
我失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接受了我要处理一大堆和本职无关的事情的这个事实,随后和纳西妲说了声再见,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明论派贤者的办公室。
我决定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起,去催一催选举贤者的那些人,其他学院的贤者都选出来了,怎么明论派还没选出来?不会是准备我来了就直接把我扣在这里吧?太残忍了。
这种想法在我处理了一上午工作之后达到了顶峰。我不想再看到什么学院支出账单、项目申请书、论文递交资料、研究申请单、外出申请单了!那不是我这个年龄该看的东西!
而且这些人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比如,什么叫做《论魔神域点73号点位与赤王文明的建筑性相关》,他俩有啥关系啊!还有,什么叫做《论人工星图实施的可能性》,这个实施的意思是什么,如果说是人工星图的绘制我几年前就完成了好吗?还要谈什么可能?除此之外,什么叫做《星象仪维度矫正计算魔神域点的改进总论》,魔神域点是可以直接算的,你拿星象仪只能看出来星象仪有没有问题!
这些东西也就算了。然而我在外出申请单上看到的理由那才叫千奇百怪。什么回家结婚啦,这个能够理解,所以批准了;什么要追随梦想去丈量世界星辰,说人话好吧,你的梦想是什么?什么因为失恋了很痛苦不想待在教令院想出去散散心,你要不向我学习,直接毕业吧?什么在进行上一场研究的时候对一名异性一见钟情了,有关于人生大事请批准,让我很怀疑他的一见钟情正经不正经。
再加上密密麻麻的财务计算和项目重查,所有的文件来回处理,处理到最后我瘫在椅子里,浑身上下都痛了起来。
我觉得不行,我需要出去走走。
正好桌面上剩下的一半文件可以明天再处理,于是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出门去找人力管理的那些人,想要催催进度,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亲自挑选。
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办公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各种各样的文件堆在地上,我一时无从下脚,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个人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问:“林风笛贤者?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是代理贤者,我来看看明论派的贤者选好没有。
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都静了下来,静得有点不正常,那人看着我,推了推眼镜,道:“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天上午才上任?”
我说没错。
然后整个办公室瞬间炸了,一群人挥着手里的纸质文件瞪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冲到我面前,对我说着他们有多累,熬了三个月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而明论派贤者是一开始就定好了的,所以他们才没有去处理这件事,现在我竟然要给他们增加任务。
我不为所动,交叠双手道:“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们目前的工作是什么?”
“教令院里和阿扎尔有勾结的可不止四位贤者。”他们说,“只不过是因为大贤者和四位贤者的位置太过重要,所以我们才优先处理了。确定了他们的职位之后,这才来处理其他和前任大贤者有勾结的人员调动,比如说风纪官、教令院导师、审判员和其他教令院工作人员之类的,甚至我们自己人都人手不足,正在招揽、抽调。”
“那么你们忙了三个月都没处理好?”
“您别说的好容易的样子。”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咖啡味的人对我说,“您知道反复看整个须弥所有人的人员资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吗?哦,说到这个,虚空装置停用之后,大量的文件都要转纸质,那些人也是我们从全须弥一个一个筛选出来的,总共两百三十一个人!”
这怨气滔天的,我望着一双双猩红的仿佛摄入了禁忌知识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靠在了谁身上,身高有点熟悉,我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艾尔海森低头疑惑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立马转到他背后,于是那群学者把猩红的眼睛对准艾尔海森,怨气更加浓重了:“书记官先生,你看起来好像很闲?”
艾尔海森淡淡地点了点头:“毕竟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只是过来找人而已。”
办公室里的怨念都快形成一个魔神了,可能降魔大圣来了都要为之惊讶一下。
艾尔海森拉着我的手把我从门口带走,走了两步我小心翼翼地回头,一回头就又对上了无数双愤恨的眼神。
我思考了一下:“总之,明论派下任贤者选举的事情,还得再麻烦你们。这贤者我当不来,要是出了岔子,我不好交代。”
随后我听到“咔嚓”“哗啦”“啪”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愤怒地“啊!”了一声,声音之凄厉、仇恨之浓郁、悲伤之彻骨,足以重现魔神战争的一角。
我只好补上一句:“把明论派学者的资料给我就行,我自己来选。”
后面那群人的声音才小了些。
这两句话让一群人上蹿下跳的感觉太好玩,我没良心地拉着艾尔海森笑,艾尔海森低头看了我一眼,问:“还剩下多少?”
我立即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道:“今天送来的文件还有一半,我已经处理不动了,想睡觉。”
我歪着身子,抱着他的胳膊打商量:“你来帮我处理好不好?”
意料之中的,他很坚定而且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我求了一路,在餐桌边坐下来的时候他拿饼干堵住我的嘴,十分没有人性地把我们这一路的纠缠画上了句号:“那可不是我的工作,我完成了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抬起手捏住饼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那样我就有时间找你玩了。”
艾尔海森没有第一时间回我的话,他对着招待小妹报了两个菜名,又点了两杯饮品,等她走了,才回头对我说:“但我没时间陪你玩——坐好,饼干屑别掉我身上。”
我松开他的胳膊,哼了一声倒在沙发靠背上,三两下把饼干吃完了,谴责道:“残忍的男人。”
他充耳不闻,反手从腰包里拿出一本书,泰然自若地开始看书。
饮品相比起正餐先上过来,艾尔海森点了咖啡和热汤,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碗热汤是我的,但我怎么也没搞明白这东西竟然会算是饮品。
不过那是一碗非常养生的银耳枸杞汤,帝君看到了都会非常欣慰地让给我喝的那种。
我发现自己这个想法颇有些诡异,沉默了一下,捞过这碗汤喝了一口垫垫肚子,又伸手去拿桌面上送的小饼干。这饼干的口感是粗糙的,吃起来的味道并不甜腻,反而淡淡的,和须弥通常加满了香料的料理形成鲜明的对比。
艾尔海森在我旁边说:“不要吃太多。”
我偏头过去,看到他正好翻过一页书,眼神还停留在书上,好像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继续啃饼干。
他抬起另一只手,戳了一下我的腰。我挺直背避开他的手,往边上坐了点,于是他看向我,问:“你很喜欢和别人对着干?”
我仔细地想了想,愉快地发现自己确实有这个倾向,就是不喜欢听别人的话,别人说不要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艾尔海森把饼干盘子拉到他自己手边,然后打开书继续看。等我伸手过去拿的时候,他就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挣扎了两下,发现甩不动他,就只好暂时地屈服,用另一只手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直到饭菜被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