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能行？”
“只要你能让他闹起来，就不成问题。”
柳望淡淡点头，似乎这就不是什么难事。
柳期半信半疑地钻出人群，趁着道士们不注意，小跑到蓝峰身前。道士发现有人跑过，回头看去，目光蓝峰前面的瘦小身影上停顿了几秒，便又继续忙着核验资质。
蓝峰低着头，压根没发现有人跑到了自个儿前边。柳期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抬起犹有泪痕的小脸，诧异道：“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旁边其他孩子见他竟然管一个小丫头叫“奶奶”，投来古怪探究的眼神。柳期冷眼瞟过，露出几分凛然的气势：“看什么看，没见过名字叫‘艾艾’的？”
原来是“艾艾”……本就因为落选而伤心的孩子再次低下头。
柳期踮脚拍了一下蓝峰的脑袋：“小声点，你那聪明劲呢？我来是要告诉你，阿秀现在很危险。”
“危险？”蓝峰脱口重复，又被柳期拍了一下脑袋，才压低声音，不解道，“什么危险，阿秀选上了啊？”
片刻后，蓝峰突然从孩子阵列中疯了一样地跑开。附近道士见着了，正要阻拦，不料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定住身时，那不知为何又失心疯了的男孩已然隐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算了，反正是不通的货色，核验也快完了，剩下的也要散。”一个同僚走过来，拍了拍道士的肩膀。
“不是，你没看见刚才谁撞了我一下？”
“没有啊，你不是被自己脚绊到了吗？”
广场西侧，人群边缘，两个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急速向阿秀消失的方向跑去。嫌弃蓝峰跑得太慢的柳期，所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带着一只人形风筝疾速前冲。在一两名道士惊愕的目光中，终于追上了领着蓝秀的道士。
“阿秀！”蓝峰顾不得几乎被拽脱臼的胳臂，扑上去蜡烛了蓝秀的手，“仙者，我们不拜师了，我要带我妹妹回家。”
道士被吓一跳，左右扫视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人影。他很快便认出了蓝峰的模样，讶然开口道：“是你？刚闹完一出，现在又是哪一出？”
第40章
西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十来个被通报“待定”的女孩, 她们的家长也都跟了过来，远远看着。此时见到一名领着女孩走近的道士突然被一个小男孩拦住，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之中, 有人似乎听力方向的进化者, 将道士和男孩间的对话捕捉得清清楚楚, 逐字逐句和身边人重复着。听到男孩说要带妹妹回家时，他们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上千名孩子参加资质核验, 得到待定结果的看样子也不会超过百人，几率比进化只低不高, 这小孩, 怎会突然想不通, 要妹妹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呢？
人群中有人给出了一个答案——嫉妒。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目睹了蓝峰失控的人，等到把刚才的情形一说，众人就都明白过来, 望向蓝峰的目光纷纷从不解, 变成了鄙夷和唾弃。
自己没选上, 就要拉着选上的妹妹回家, 这不是嫉妒是什么？
“但凡跨过山门牌坊，通过资质核验的, 哪怕没有行过拜师礼, 也已是我崂山派的半个弟子。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当这是哪儿？你们学校？”
听力异能的男人复述完道士这段话, 听到前半句时, 旁边的人无一不面露喜色。原本还为“待定”这个两可的用词忧心, 但这道士的这句话, 不就等同于认可自己的孩子已经是半个崂山弟子了么？
然而后半句关于学校的论调, 也让不少人心生不满。毕竟自己也算是卯泰握有实权的人, 膝下还有别的孩子仍在学校就读。学校可是卯泰最为看重的机构之一，里边的士兵守卫随处可见，哪里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仙者的高高在上再一次刺痛了旁观的进化者家长们，让他们从看热闹，变成了冷眼旁观。
任凭道士怎么警告恐吓，蓝峰都没松开手。不知哥哥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的蓝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然而道士的手如同一柄铁爪，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另一手则在气恼之下，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剑柄。
那不过是祭祖仪式上装饰用的木剑，但用来吓唬小孩子，想来已经够了。
“再不松开，我就剁了你的手！”
一边的大人们远远瞧着，心知这是道士唬人之语而已。这里虽是帝山祖庭，但终归在卯泰的地界，因为三言两语就要砍一个卯泰孩子的手，一个小道士估计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可他们知道是吓唬，初来乍到的柳期却当了真。她躲在人群侧后方，一般注意着道士的动作，一边张望着核验资质的方向。不知何时起，那个明明说好要帮忙的死老头竟然再次消失了。实在不行，只能按照起初的想法，一拳揍开道士，带着兄妹俩跑往后山。
太清殿回廊上，俯视着下方闹剧的孙道真啧了几声，说道：“一个是孙女舍不得爷爷，一个是哥哥舍不得妹妹。看来修道一途对于世人的吸引力，是一日不如一日啊！崂山之衰败，说不定就是始于今日。你说是不是，叶凌兄？”
无人应声，甚至由叶凌呼吸引起的空气波动都瞬间消失。
孙道真心中一紧，蓦然转头，却见叶凌好端端站在一旁，见到他的动作，还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只是从那副浓墨般漆黑一团的面孔上，孙道真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
“怎么？”叶凌问了一句，带着白皮手套的手轻轻搁到朱漆栏杆上。
孙道真感受着木质栏杆上传来的剧烈震动，反而把手从栏杆上撤下，站直了伸了个懒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才突然消失了一下。”
“你的异能太过敏感。”叶凌说道，“也许你该适时收起异能，不要一天到晚都用着。”
“还不是因为你的教导，说只要训练有方，低级异能也能变成中级，甚至是高级。”孙道真笑道，“不过我真该感谢你的指点，不然凭我这点微末能力，不可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叶凌不置可否地呵笑一声，皮套下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栏杆。敲击声在他听来几不可闻，但他知道，对于拥有超级触觉的孙道真，这种敲击引发的高频空气波动，十分惹人心烦。
叶凌望着下方明显不成均势的对峙，若有所思道：“道真兄，卯泰之所以同意崂山在祭祖之时挑选弟子，应该有考虑到具有修行资质的孩子万里挑一吧？孙元盛突然冒出个‘待定’，带走这么多孩子，卯泰能没意见？”
孙道真眨了几下眼，忍受着空气波动带来的不适，解释道：“又不是第一次，卯泰不敢。不过五年前祭祖不是公开扬言没有资质也能修行的，而是私底下挑好了人选，亲自派人上门去接，当时老总理□□知道了，不也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补充道：“再说，这事儿一开始就不是孙元盛的主意，而是他的好徒弟孙道虔为了讨好师傅，偷摸干的。”
“五年前是五年前，如今空港的主事人是黄金。黄金和他老子可不一样，据说十分看重法条，当然也看重契约。空港里的商客发生点什么摩擦，他都是第一时间查看法条和合同。”
“你想说？”
叶凌敲击栏杆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指向下方：“不如你出面，把这兄妹俩放了。反正那批货今天晚上就到空港，短时间内也够孙元盛用了。别因为一个孩子在祭祖仪式上见了血，让后面的计划节外生枝。”
孙道真放下揉按眉心的手，思索着他的话。
叶凌又笑道：“又或者你多点魄力，把下面这些小姑娘都放回家。虽然会惹得孙元盛不爽，但极有可能能博到黄金的好感。”
“一个名义上是小总理，实际上什么都不是的人，我需要博他的好感？”孙道真不解道，“卯泰大权现在不都在他哥手里么？”
叶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比孙道真矮了许多，但他的气场显然稳稳压住了对方。
“正因为他是弱势，才有可能站在我们这边。”
孙道真恍然，对他举起大拇指：“什么兰陵疯子，我看是兰陵孙子才贴切……噢对不住，叶凌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是在夸你是三十六计的孙子……”
叶凌毫不在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废话了，快去，不然就晚了。”
孙道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下方，只见远处一抹浅蓝身影飞掠而来，正是孙元盛的徒弟，孙道虔。
“真是，这货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孙道真盯着那道飘逸的身子，沉下脸，“他可不是只会吓唬人的玩意儿。”
眼见孙道虔从远处飞驰而来，被蓝峰纠缠得恼怒不已的道士面露惧色，唰一声，终于抽出了腰间的木剑。
对方只是个普通孩子，他没用上灵力，只是凭借着肉身力量，挥动木剑用力抽向蓝峰腰侧。然而，他毕竟是道修，哪怕修为不高，经过长时间打磨熬炼的□□，所具有的力量也远非常人可比。这一剑抽下去，即使刻意控制了力道，才不过十岁的蓝峰说不得便要躺上一两个月，甚至因此留下隐疾也不无可能。
就在剑身即将触及男孩身体的瞬间，一道黑箭般的身影从另一边疾速射至，牢牢抓住了剑身。甚至在略微用力之下，剑身硬生生被捏断，迸射出一片碎屑。
道士下意识挡住眼睛，以防碎屑射进眼里。恰在此时，一路飞掠的孙道虔也停了下来，站到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三个孩童的瘦小身影。
“怎么回事？”
孙道虔问道，眼睛盯着三个孩子中的体格最为瘦小的柳期。
“我……我也不知道……”
道士嗫喏地回答，他确实没看清柳期是什么时候冲进来，又是如何捉住并且捏碎了自己的木剑的。只是他不知道，远远围观的家长们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竟然是进化者？都已经是进化了，来这干什么？”
“这么小的进化者，谁家孩子啊？”
“我见过，好像是跟着她爷爷来的。我之前还纳闷呢，怎么来了也不排队核验资质，原来是进化者。”
……
远远的议论声中，西广场上的几人却陷入了莫名的僵持。
最终还是柳期打破了沉默，看着孙道虔说道：“我们要走。”
“你们？”孙道虔的视线扫过小蓝兄妹额头的通灵阵图，最后定在蓝秀身上，摇头道，“既然已经通过的核验，那就是崂山弟子。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为何要白白放弃？”
柳期本想说“这种机遇谁要就拿去”，然而一个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念头突然闪现到脑海之中。她撇过头，望了一眼不远处也正在向这边张望的小女孩们，霎时间变得不知所措。
得知“炉鼎”的说法后，她满脑子都只想着怎么带走蓝秀，竟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同为“待定”的小姑娘们。无论经历如何，家境如何，她们终究也都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孙道虔见她未答话，摇着头说道：“一派有一派的规矩，既然一只脚跨过了我崂山派的门槛，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祝愿她今后的修行路上一切顺遂，早日修成大道，才是你们两个兄弟姐妹应该做的事。看在半个崂山弟子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们胡闹的事，她留下，你们走吧。”
一段话说得有礼有节，好似一个长辈温言训斥不听话的晚辈。另一边的家长们在听力异能的转述下，也纷纷点起头。
以柳期所站的位置，眼角余光正好可以看清那些家长们的表情动作。她心中一动，蓦然高声喊道：“你们女儿就要成为炉鼎了，你们不知道？”
第41章
“你们女儿就要成为炉鼎了, 你们不知道？”
柳期高声呐喊到一半，孙道虔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反应极快地向空中抛出一物，空中霎时间响起一声巨大的雷鸣, 而后狂风大作, 遮蔽了所有人声。
异变来得太快, 不但远观的家长们面面相觑，没听清那个进化者小姑娘的叫喊, 连在太清殿围栏上观望，想找机会介入调解的孙道真, 也被剧烈的空气波动震得赶紧收起异能。他俯身喊了一句什么, 但喊声迅速淹没在狂风和惊雷之中, 似乎根本触及不到孙道虔的耳朵。
本以为只要简单说几句话，就能让孙道虔放掉这批小姑娘，不料他一来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孙道真看向叶凌, 大声问道：“怎么办？要不我现在下去？”
若是他能看清叶凌的面容, 肯定可以看出对方此时满脸的不悦。叶凌望向下方, 视线突然定在孙道虔身后的不远处, 摇头道：“不用。”
孙道真没听清，正想再问, 忽然看到了半空中随着雷声渐渐显出星夜形迹的乌云复又散去。半空中, 一枚红铜色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飞旋着回到孙道虔手中。
孙道虔凝视了几秒面前突兀出现的男人, 阴沉的面色浮起一抹笑容, 打了个稽首：“贫道见过小总理。”
“孙道长, 我刚从孙仙者那出来, 问起他老人家对本次收徒的期望, 你猜他怎么说？”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甚至在素来恭敬的仙门面前，隐隐透出了一丝怒火。
一个“道长”，一个“仙者”，不同的称呼将两者的待遇明明白白摆在了桌面上。孙道虔不傻，心中同样泛起一丝火气的同时，面上笑容未变，只是没有出声应答。
年轻男人继续说道：“孙仙者的原话是，仙缘万一，静观即可，不敢期望。孙道长，连尊师都说不敢期望，你平白无故弄出个不知所谓的‘待定’来，到底是想给贵派一个空欢喜，还是给我们卯泰带来一场失望？”
孙道虔神色淡然，终于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小总理，少数资质不通之人能修习古籍功法，此事属实。如若不信，您大可向师尊核实。”
“这根本就不是是不是的问题！”男人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祭祖收徒，通者带走，不通留下，这是三十年前便谈定的。这会儿多出待定，不好意思，除非贵派掌门出面，双方坐下好好谈一谈，不然今天一个人都不会留下！”
男人说着转身望向远观的家长们，提高音量道：“不赶紧把孩子带走，还愣着做什么？”
家长们表情各异，有些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更多的是满脸不甘。明明都已是半个崂山弟子了，怎么到头来一句话就要带回家？不过开口的人毕竟是小总理，谁也不敢得罪，就算有，也不敢当着崂山派的面不给他面子。
在几个道士无措的目光中，家长们领了孩子，都不敢多逗留旁观后续的祭祖仪式，便匆匆向山门牌坊走去。
抓着蓝秀肩膀的道士犹豫地看向孙道虔，孙道虔淡淡笑道：“小总理都发话了，放开便好。既然如此，小总理，贫道这便回去忙仪式了。至于您要求我派掌门坐下谈的事，贫道会如实禀告。”
他说完又打了个稽首，俯仰之间，目光毫不隐晦地盯视了柳期数秒，才领着道士转身走向祖师殿。
偌大的西广场变得人影寥寥。柳期直愣愣地盯着年轻男人，白色衬衫，灰色西裤，棕色皮鞋，原本略显凌乱的头发服服帖帖地梳到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俊朗的剑眉。这个男人，和印象中八字胡的陈二几乎不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