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庄摩挲了两把她的肩头，继续道：“清清说得没错，崔左鹰说得也没错，晋安晨曦是有过称得上辉煌的成果，但想要凭借几个中层位置动摇晋安根基，不可能。昭阳最根本的出路还是在自己，在内部。所以我们基地被当成弃子，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退一步说，无色，什么人不会犯错呢？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变异种？昭阳对待变异种是温和，可你们兄弟自小就生活在晨曦书苑，对变异种也只是耳闻而已，不曾目睹。你杀过的那些变异种，都是彻底失智的，那不代表全部的变异种，譬如柳期。章云晴当时没有选择告诉大家，想来是觉得自己的理智还可控。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隐瞒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我想他即便是死，也会告诉你，告诉冯老的。”
九清清擦掉眼泪，看着无色的侧脸，只见他颌骨紧绷，想来是真的被触到了伤心处。
她刚要接着劝解，只听无色突然道：“来了！”
不远处，一个小型货箱在驮船的牵引下缓缓停在中心电梯之前。驮船上跳下几个粗布工人，打开货箱，从里面卸下一箱箱泡沫箱子。
无色长长吐了口气，握住腿上刀柄，盯着前方道：“按计划，路径没问题，我就回来带你们一起上去。有问题，我会放信号，你们马上撤。”
九清清忙拉住他，皱眉道：“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啊？”
无色又深深吸了口气，扭过头，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白牙晃眼的笑脸：“一字不落，都他娘的钻脑子里了。九清清，等到这边事完，咱俩回晋安，给冯老九爷，给章云晴扫墓，怎么样？”
没等九清清回答，他瞥向白庄，笑道：“你就老老实实回昭阳，当你的白家家主，比起崔左鹰那只狐狸，老子还是更信你一点。”
第154章
船员卸完货, 国宾馆的人才下来。双方轻点一遍货品，便将十数个泡沫箱塞进了电梯。一阵风刮过，无人发觉异常, 毕竟在转运区这么四通八达的地方, 穿堂风时刻不歇。
货箱累得有点高, 顶部几乎压到了无色胸膛。他紧紧扒在电梯上方的一脚，痩胸缩腹, 屏住呼吸。电梯里四个扶着货物的服务员显然都是普通人，没人察觉到一丝异能气息。
但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
亮起的楼层键是48层, 从高度看, 应该属于商务层。而贵宾层起码要到60层以上, 豪华套房专属的停泊层更是在82层。
他需要赶在服务员走出电梯的一瞬间，按下82层的按钮。然而这个动作会有危险，一旦服务员中有人心细, 看到了持续上行的电梯, 就会引起怀疑, 从而打草惊蛇。
最稳妥的方式, 是继续藏在电梯内，和服务员再次下去, 等到专送贵宾停泊层的补给。
但无色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这个打算。
已经凌晨一点了, 崔左鹰那边应该也已行动。他必须赶在刘进洪到停泊层前埋伏到位，任何一秒的耽搁, 都有可能错失良机。
作为晨曦基地最强的侦察兵, 他早就想到了这处关键的漏洞, 可白庄和九清清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他也故意没说。
深夜无人乘梯, 据说整栋国宾馆的客人都被清空了, 只为了保障各方会谈代表的安全。48层很快便到, 亮起的按钮暗下去，电梯厢内的服务员拉着叠满货物的拖车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
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一只手忽然从门缝钻进，挡住电梯门合拢。
“你们快点，我守着电梯，一会儿下去方便。”
是一个服务员，他一手挡着门，回身对同伴说道。
这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无色眯起眼盯着那人，万不得已，只好杀了他。
幸亏电梯外面有人不耐烦地开口：“守什么守，豪华下面一个客人都没有，贵宾也都有专梯，谁会用电梯？再说六台中心电梯呢，还不够你用的啊？快跟上搭把手，卸完了赶紧去拉下一波。”
“噢噢，晓得了。第一次值夜班……”
那人唯唯诺诺地走开，电梯门终于阖上。
无色轻声从上面跳了下来，按下了82层。
电梯外，吊车尾的服务员听到电梯声响，回头看着上行的电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奇怪自语道：“不是说没人坐？”
刘进洪的不拘小节是真实个性，即便在自己房间，他洗完澡也大喇喇光着身子四处乱晃，好似完全把卧室蹲守的两名士兵当成了空气。
他向来晚睡，靠着飘窗喝完一杯红酒，终于倦意上涌，一头扎到床上，挥手道：“关灯。”
靠门的士兵顺从地按下开关。
然而就在他一片混沌的脑袋即将沉寂下去时，眼皮突然一亮，有轻微的脚步声凑了过来。
刘进洪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来人嘴角。那是个守在客厅里的联盟士兵，嘴角很快便流下一丝鲜血。
“小莫啊！”刘进洪翻身起来，乜斜着眼看他，“咱俩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你知道我睡眠障碍的吧？”
作为空港司事，他对每个常驻在空港的联盟士兵都很熟悉。眼前的年轻人叫小莫，为人老实，平时见到他时露出的笑脸也算真诚，对待别人时，也没有其他联盟士兵的颐气指使，故而让刘进洪印象颇好。
小莫还是第一次挨刘进洪打，懵了片刻，没顾上擦嘴角血迹，忙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刘进洪，说道：“有个卯泰兵递过来的，说很重要，您一看便知。”
刘进洪不耐烦地皱起脸，伸手接了过来，可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一片薄薄的布条，紫色，以他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上好的丝绸布料。而两天前的晚上，一模一样的布料他不仅看过，而且摸过。
这是左岚在酒会上穿的紫色长裙！
而此刻，原本柔软细腻的布料，摸上去有些脆硬。他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上面竟都是干涸的血迹！
刘进洪蓦然抓住小莫的手臂，慌张道：“谁送来的？他还说了什么？！”
“就一……一个脸生的卯泰兵，没说叫什么。他说特使一见便知，空港办等您。”
刘进洪立马从床上扑了出去，守在客厅里的联盟军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用力拉开房门，冲向走廊。还是小莫带着卧室里的两名士兵赶了上来，便追边递给他一件浴袍。
套房外的卯泰军猝然见到特使裸奔而出，还以为房间里出现了敌人，忙分成两批，一批冲入套房，另一批团团围护着刘进洪，面朝房门，随着他一起后退。
刘进洪大喝道：“都别他妈挡路！”
套房里的士兵也喊话出来：“一切正常！”
卯泰军终于把刘进洪和三名联盟军拦在了专梯口，问道：“特使，您要去哪？黄秘说外面危险，您不能随意外出……”
“去你妈的黄秘！”刘进洪骂道。
卯泰军还要再拦，但六个士兵齐齐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似乎口鼻间霎时失去所有氧气。刘进洪一把将拦在电梯门口的卯泰兵拨开，等待电梯门开的间隙，对两名联盟士兵道：“跟里面的兄弟一起，把狗屎卯泰玩意儿都给老子拦在这！小莫，跟我走！”
渐渐关闭的电梯门外，亮起了异能光芒。
刘进洪按下82层，两眼盯着下行的楼层数，一边穿上浴袍，一边对身旁的小莫道：“会开浮艇吧？”
“会！”
“跟老子去趟空港办！”
“是！”小莫应道，又问，“特使，去做什么？”
刘进洪杀气腾腾：“去救你嫂子！”
他话音未落，电梯里的灯忽然闪烁起来。好在六层距离一晃而过，电梯门已经打开。刘进洪暗自一惊，只见门外偌大的停泊层中，灯光也在一闪一闪，脚步不由迟疑下来。
电梯门即将关闭。
小莫挡上门，问道：“特使，感觉不大对，要不还是上去吧？”
刘进洪看着外边，反问道：“你的异能破坏不了电路吧？难道是上面那帮崽子？”
小莫摇摇头，突然指着远处的中心电梯说道：“有人来了！”
刘进洪又是一惊：“妈的是卯泰军追来了！快走，晚了恐怕你嫂子就死在黄怀手里了！”
他说着大步跨出电梯。就在这时，整个停泊层的灯光同时熄灭，除了远处透过空港港□□进来的微光，他陷入到一片偌大的黑暗里。
小莫停在他身后，已然进入到戒备状态。他低声道：“中心电梯不是下来的，是上来。特使小心。”
他刚说完小心，一个轻微却急速的声音已然逼近，正是中心电梯的方向。小莫用力将刘进洪推到一边，两手大张。不光是刘进洪，连他自己都因为缺氧迅速涨红了脸。
但小莫没办法，周围实在太黑，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知一个黯淡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来。他只好把异能施展到最大范围，霎时抽空了周围数米内的氧气。
这一着确实有效，那黑影一进入无氧范围，速度便慢了下来。但也只是慢了一瞬而已，再下一个瞬间，尖细的刀鸣声划破空气，落在小莫身上。
小莫踉跄着后退两步，没顾上自己的伤，又催发异能，将刘进洪身边的氧气抽取一空。那黑影显然看到了摔倒在地的刘进洪，侧身扑去。不料刘进洪跟不倒翁似的，连手都没用，悠然站起，险而又险地避过一刀。
黑影趁势向一边滚开，刘进洪也没有追击，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小……莫……”
小莫终于撤去异能，两个急促的喘息声同时响了起来。
无色是见过刘进洪的，侦察兵的习惯让他记住了酒会上每一张脸。方才刘进洪还没完全走出电梯的时候，灯光明暗间，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的判断是对的，要是等下一趟电梯，他绝对就错过了刘进洪。也不知崔左鹰到底有没有脑子，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埋伏时间，凌晨一点一到，就把刘进洪引了出来。
另一边，刘进洪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引诱他离开套房的陷阱。想抱联盟大腿的人很多，但时不时跟联盟作对的也不少，但他下意识就认为暗杀自己的人是晨曦余党。
不是晨曦，就是无名。
还好，只要不是那个毁天灭地的变异种，来人是谁都还好。
刘进洪平复着呼吸，问道：“小莫，还好吧？”
他能听到小莫的喘息声，死肯定没死，但有没有后续战力，就说不定了。
可等待他的不是小莫的回答，而是黑影的再一次冲刺。
这一次，黑影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
刘进洪大惊，暗杀者的异能完全超出他的预料。要是能看见对方，他还能凭借异能躲上一阵，等援军赶来，可看不见对方，他还躲什么躲？
只能跑！
刘进洪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斜后方就是他的专梯，本来电梯就停在这一层，只要他躲进电梯里就能跑回到楼上。可这会儿电梯按钮都是黑的，没有电，怎么开门？
“小莫！”
刘进洪喊了一声，刀鸣伴随着他的喊声从背后袭来。本能的反应让他忙向前扑倒，等到破空声在上方掠过，又如不倒翁一般直立而起，调转方向逃命。
然而那刀没有马上跟着回头，只听得噗地一声，靠在电梯门上的小莫身体一震，然后细密的血泡咕噜咕噜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刘进洪回头望去，只见那道黑影又显现出了身形，正缓缓把刀从小莫身上拔出，峥地一甩，把刀身上的血甩落到地上。
就在恐惧涌上刘进洪心头的刹那，灯光大亮。
第155章
在楼根部仰望数百米外的楼顶, 即便脖子折到九十度，依然看不真切。
九清清索性躺了下来，凝望着国宾馆的最高处。这里正好临着转运区的一个出入口, 方形的口子外, 略显萧索的夜空中, 只有国宾馆最高的地方时不时有流萤穿梭。
九清清知道，那是卯泰军的巡逻浮艇。也许当中也有治安所的, 崔左鹰和那个朝白都提起过，如今空港早已被内地调来的军队接管。
她是天然的夜视眼, 看清昏暗环境中的事物毫不费力, 不过夜视眼毕竟不是望远镜, 像贵宾停泊层这样距离三百米外的，要凭肉眼看清依然不大可能。
她低声问道：“庄哥，你说朝白当初拦着你杀吴山, 昨天却又从卯泰军眼皮子底下救了我们, 还带我们去见他老师。凭他的异能, 能把崔左鹰从国宾馆带出来, 想暗杀刘进洪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但他又拒绝。他到底想干啥？”
这些问题三人私下里早已讨论过，只是始终无解。然而九清清就是这种性格, 挂在心里的事儿, 就如同那幅救世主的画像一样，总会被她反反复复拿出来念叨, 连无色都嫌烦。
九清清本就没期待白庄回答, 又兀自说道：“他又是无名, 又是兰陵, 到底是无名还是兰陵？说他的心是冲向无名的吧, 他又无缘无故拦着李清雅杀吴山, 明显有私心。说他是冲着兰陵的吧，他最后又没拦李清雅，让吴山死了，拖延了会谈进度……哎！”
九清清眼睛一亮，起身拍了拍白庄：“庄哥！你说兰陵这次来根本不是为了瓜分昭阳，而是有别的目的？所以朝白的举动才这么矛盾！”
白庄被她带动思路，一边盯着中心电梯，一边点头道：“有可能，所以他会劝说我们和兰陵结盟。兰陵想要的，也许不是三分之一的昭阳，更不是昭阳建成空港后的两成利润。我想崔左鹰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跑到祖庭，从兰陵入手，分化会谈意愿。”
九清清皱眉道：“庄哥，你真相信崔肥猪啊？他说的那些虽然像模像样，但我总觉得不对。你想啊，冯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她牵挂了六十年的先王，能是崔肥猪说的那种人吗？”
白庄终于收回视线，摸了摸她的头发。十九岁的九清清还是太小，又从未踏足权力中心，对那个尔虞我诈世界，会让一个人改变到什么程度，毫无概念。
他说道：“所以我们才要求他先协助暗杀刘进洪，先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况且，你和无色要是一点都不信他，又怎么放心听他的安排，执行这次行动？”
九清清神色矛盾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望向夜空，思绪却跳到了另一边。
“庄哥，你说无色到底听进去了么？这么多人都明里暗里劝过他，可他总觉得晴哥犯下的错，就是他自己的错一样，什么任务都冲在最前面。这次我们才说了几句，他竟然就说听进去了……你说他到底听进去了么？”
白庄对此颇有感触。他一到基地便被冯老认命为队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了解两名组员。冯老、九爷还有九清清都没瞒他，说无色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死去哥哥的心结。
白庄也默然叹了口气，点头道：“也许吧。就算没有，以后也能再劝他。他现在心心念念就是基地最后一次任务，这就是一块大石头，不搬走，可能别的话都进不到心里。”
九清清认同道：“没错，不论如何都要让他放下。无色无色，难听死了，还是以前的章小益最好听！”
说到这里，九清清突然揉了揉眼睛，奇怪道：“那层楼是一直开着灯么？还是一直关着灯？唉，到处都是亮点点，晃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