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就是官,我们怎么报。”男人没好气的说。
他身旁哭得眼睛肿胀如核桃的中年女人骂道:“都怨你,说什么祝府是大户人家,咱们女儿进了祝府不愁吃喝。这才两个月,再见面就是阴阳相隔了呜呜!”
“这能怨我么?咱们家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我管得过来么?送去祝府不也是为了她好?”
眼看着夫妻二人就要在这儿大打出手,贺兰芝连忙掏出绢子,递给女人擦泪。
“嫂子莫要哭了,这祝府的人我也认识几个,说不定能帮你们问问具体的情况。”贺兰芝没敢说自己是祝府的儿媳妇,担心他们把自己也撕了。
妇人眼前一亮:“你当真认识祝府的人?”
“嗯……认识几个在祝府当差的。”
闻言,夫妇二人又泄了气:“只认识几个下人又有什么用,指不定还不是一个院子的呢,认不认识我女儿都不一定。”
祝府很大,上下丫鬟小厮足足有上百人,而且不是一个院子的,还真不一定会时常走动。
“也许可以碰碰运气呢。”贺兰芝淡淡道。
男人和妇人对视了一眼,这才叹气道:“我女儿被祝府买进去之后,是进了李姨娘的院子里伺候,听说平时就是做些洒扫院子的活儿。”
“上个月,我女儿告假出府,还给我们带了几匹云锦,说是府上的贵人赏给她的,恩允她送回家变卖。还给她涨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呢!”
听到这儿,贺兰芝找出了关键点:“云锦?”
【李姨娘手上也开了一家布匹店么?】
李姨娘是府里的二太太,祝李氏同父异母的庶妹,也是祝李氏的陪嫁。
“是呀,那云锦料子可好了。我们没舍得卖,打算放在家里,等将来玉儿赎了卖身契后,给她成亲做新衣服。”妇人想到这儿,眼泪更加汹涌。
贺兰芝心里也五味杂陈,虽说小玉之前对她下手了,但现在人都死了,她也不好苛责小玉的父母。
【李姨娘与我并无仇怨,她为什么要指使小玉给我下药?】
【难道,是因为她觉得我克死了她姐姐的儿子,想要替她姐姐报仇?】
可是之前,贺兰芝也只是与小李氏打了个照面而已。
小玉的父母和庙里的和尚还要给小玉念经超度,贺兰芝不便再打搅他们,只跟着谢无痕往庙宇深处走去。
今日慧通法师摆坛讲经,是十年难得一见的法会,所以京城许多人都来了,庙里则空荡荡的。
“小师父伤势可好些了?”
贺兰芝见谢无痕身轻如燕,面色如常,已经没有了前夜的虚弱。
谢无痕握着珠圆玉润的小红檀木佛珠:“阿弥陀佛,女施主在说什么,贫僧听不懂。”
贺兰芝秀眉微微一皱,她前天夜里可没瞎。
“当真听不懂?”她凑到他跟前。
不得不说,他睫毛又长又翘,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本该显得娘气。
但出现在谢无痕眼眸上,却更衬托得他面如冠玉。
谢无痕羽睫微颤,还未开口,却见一只娇小的已经贴近了他胸口!
“做什么!”
他神色一慌,打掉了她的手。
贺兰芝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娇俏笑容:“听说说谎的时候,心跳会比平时更快哦。”
她踮起脚尖,凑到了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小师父,你心跳很快呀。”
谢无痕果真觉得自己心跳好似快了几分,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扰人得紧。
“前夜小师父分明潜入奴家闺房,压着奴家,还赤身裸体地这般那般呢。”贺兰芝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脖颈之间,说话故意暧昧不清。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自便吧,贫僧还要去法会。”
贺兰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过分了,惹得人家落荒而逃了。
【可是,小和尚耳尖通红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好想咬他一口~】
还未走远的谢无痕,听见这一道心声,脚步霎时停顿。
他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耳尖,却是红得发烫。
该死,这女人撩拨起男人来,还真像个妖精!
第24章 阿姐,我会死吗
贺兰芝难得有机会出门,便让祝奶奶好好在禅房中歇息,而她则在庙里逛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擦黑,她才与祝奶奶一同回府。
哪晓得,祝奶奶受到了严重惊吓,到傍晚都还未恢复过来。
回到梅园时,脸色还是一片苍白,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小李氏关切问。
她比祝李氏小两岁,有五分相像。不过与祝李氏面相较凶不同的是,小李氏则五官柔和许多,看上去没有这么盛气凌人。
她边说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身后的男子。
男子便是祝成海的次子,祝武霖。
他被母亲一番提醒,赶紧倒了一杯热茶,弓着腰,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祖母喝茶。”
祝奶奶有气无力的接过那盏茶:“还是霖儿有孝心,不像你哥哥,说走便走了。”
“祖母莫要伤心,大哥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难安心。”祝武霖见献茶有用,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小李氏十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不过转瞬即逝,又关心问:“老夫人,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祝奶奶叹了口气,“府里这几日已经够悲了,我歇息一两日就好。”
“老爷还未回府,等他回来时,妾身跟他说一说,让他来看看您?”小李氏问。
祝奶奶摆了摆手:“都出去吧。”
贺兰芝猜想,大概她看见小玉的那张苍白的死人脸,联想到了祝武宣吧。
小李氏和祝武霖对视一眼,祝武霖便说:“祖母,孙儿给您打盆水泡泡脚,解解乏吧。”
“嗯。”祝奶奶倚靠在太师椅上,眼睛已经合上了。
贺兰芝与小李氏刚走出梅园,小李氏便迫不及待地问她:“你们今日去昭阳寺,究竟发生了何事?老太太脸色会这么差?”
“碰见了一些晦气的东西。”贺兰芝把撞见小玉尸体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不过,她保留了知道小玉是小李氏院子里的人。
小李氏捏着绢子捂嘴:“溺水而亡的人,当真有这么恐怖?”
贺兰芝点点头,就见她四处张望着,见周围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道:“说来也巧,前几日,我那院子里有个丫鬟,也是莫名其妙的溺水死了。”
“该不会真有什么水鬼找替身一说吧?”她拢了拢衣裳,有些害怕。
贺兰芝唇边绽开一抹笑意:“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鬼?二奶奶千万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你这孩子。”李姨娘皱紧了眉头,“那丫鬟死得确实蹊跷。”
“那个丫鬟呀,好像是叫小玉吧,在我院子里是做洒扫的。你相公出殡那天上午,我便一直没看见她。”
“直到晚上回来时,院儿里的下人才发现,她竟然溺死在了荷花池里!”
“那荷花池,水还不到腰,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自己溺死在里面的。”小李氏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怕是真有水鬼找替身呢!”
贺兰芝眸光闪过一丝诧异,竟然与小玉父母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忽然想到,祝武宣死了之后,祝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种低迷悲痛的气氛中,小李氏怎么可能偏偏这几日出去游山玩水!
就算小李氏再不喜欢姐姐的孩子,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全家人的雷点上蹦跶。
“这确实太奇怪了,二奶奶为何不跟公公婆母提起这事?为何不报官呢?”
小李氏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死了个丫鬟,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荷花池,我看以后还是少靠近为好。”
她虽然是庶出,不过一出生便有种优渥良好的生活条件。
似乎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死了个下人与死了只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那她父母知道后,应该很伤心吧。”贺兰芝紧紧盯着小李氏,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小李氏却无所谓道:“管家已经处理好了,拿了十两银子补贴她家中,尸体送回去了。”
“管家?”贺兰芝愣了愣。
“就是方嬷嬷啊。”小李氏说完,又抿嘴笑道,“倒是我说错了,现在她已经不是管家了。”
她对拙园的态度很奇怪,按说她作为祝李氏的亲妹妹,在听说后者被斩断左膀右臂之后,应该会生气。
然而她却好像事不关己,反而偷偷看着祝李氏的笑话。
贺兰芝几乎没有迟疑,把她从怀疑对象中彻底剔除。
恰时,两人走到了岔路口,小李氏扭着腰便离开了。
祝家家主仅有三个儿子,幼子不过才六七岁,长子祝武宣已经葬于京郊,现在小李氏所生的次子便是最有希望继承相府的人。
难怪小李氏不仅不替她姐姐担心,反而还高兴着,让祝武霖多多在祝奶奶跟前表现。
贺兰芝回到荆园时,天边已经擦黑。
园子里又冒出了滚滚黑烟,吓得她以为又有人纵火,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冒黑烟的方向跑。
“怎么回事?”贺兰芝看见月姑正黑着一张脸,肩上扛着一捆柴。
“少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月姑擦了擦脸颊上的黑灰,“绵竹姑娘说馋炙肉,奴婢便寻思着找小厨房要些肉,放在炭盆上烤给大家吃。”
王澜抿嘴一笑:“却没想到火候太大,那肉被烤成焦炭不说,还把月姑娘的脸熏花了。”
“哈哈哈。”
听到廊下嬉笑,月姑干脆把干柴塞到了丫鬟手中撂了挑子:“姨娘们自己做吧,奴婢不会。”
贺兰芝摇头失笑,她知道月姑是好心,只不过她是荆园的大丫鬟,从不做伺候人的活儿,自然也不会做。
还好不是失火。
“还是我来吧。”贺兰芝温声道。
用来装炭的铜盆早就被泼了凉水,之前的碳都不能用了。
贺兰芝让丫鬟们把铜盆重新刷洗干净,用枯树枝作引火的易燃物,先在铜盆里燃了火星子,后面才把木炭放进去。
不过一会儿,炭火烧好,又在上层放了一层铁架子。
腌制好的肉片儿全都摊平放在铁架上,贺兰芝不紧不慢地一边刷酱汁,一边翻肉。
还不忘往上面撒着香辛料和胡椒、细盐等等。
香味顿时在荆园弥漫开来,绵竹馋得直流口水:“好香好香!少夫人好手艺!”
贺兰芝轻笑:“这算什么。你们都别站着了,都去拿碗碟吧。”
大家也不谦让,姑娘们围在烤架旁,吃得不亦乐乎。
足足烤了半个时辰,贺兰芝这才解放了双手,月姑端来了满满一碗炙肉:“少夫人,您光顾着帮姨娘们烤了,您自己都没吃。”
“不太饿。”贺兰芝洗净了双手,眼帘微微低垂。
这些粗活脏活,放在任何一个娇生娇养的千金小姐身上,都是不会做的。
但贺兰芝会。
因为以前,小江氏会趁贺兰季外出经商时,把她和贺兰晨关在破旧的小院子里。
不准仆人送吃的,不准他们离开小院子一步。
那时候的冬天,她苦苦央求着看守的婆子,给他们带了一根火折子,还有两块儿猪肉。
年仅三岁的贺兰晨,靠在她怀里,声音虚弱地问她。
“阿姐,我会死吗?”
第25章 长相依
一想到贺兰晨,贺兰芝心头就染上一层阴霾。
也不知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弟弟的下落。
马倩倩看着外面好生热闹,却没人叫她,气得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早就在屋子里闻到了烤肉的焦香味,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本以为她们会有人来叫她,结果她们自己倒是吃得开心,愣是没一个人叫她。
马倩倩心里堵得慌。
丫鬟见她神色难看,纷纷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触了霉头。
“你,去请夫人过来,就说少夫人在园子里弄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既然不叫她,那干脆大家都别吃了。
被指到的丫鬟张了张嘴:“啊?奴婢?”
“不然让我去?”马倩倩怒目一瞪,“从后门出去,要是没把夫人请过来,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在拙园里,如实把马倩倩让她带的话,都说给了祝李氏听。
祝李氏搁下狼毫笔,皮笑肉不笑问:“她当真这样说?”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呵!”祝李氏揉着手腕,“要不是她肚子里还怀着武宣的遗腹子,她以为她还能在祝府嚣张多久。”
一想到上次方嬷嬷被迫认罪,就是因为马倩倩主动作证……
祝李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时候她又不能对马倩倩做什么,毕竟孩子很重要。
“回去告诉她,我尚在禁足中,不方便过去。”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被拙园的大丫鬟巧玉请走了。
巧玉回来时,祝李氏正闭着眼睛假寐。
她按揉着祝李氏的太阳穴:“夫人,马氏究竟是何用意?上次联合着少夫人一同将了您一军。现在怎么又偷偷差人来报信?”
“倒是我小瞧了她们,只怕今日去了,又会传出劳什子流言。呵,她们想用面上不和引我上钩。”
祝李氏心里一阵发寒,她儿子这是作了什么孽。
妻子克他,就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竟也……
“巧玉,你吩咐下去,让庄子里的婆子,对那小孩儿多上点心。”祝李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不是喜欢写写画画么?”
巧玉微微颔首:“奴婢定会让婆子好好照顾他那双手。”
祝李氏心头才感觉畅快了些。
贺兰芝,你不是斩断了我的左膀右臂么?
那我便让你弟弟成为废人!
*
贺兰芝半夜猛然惊醒,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总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了。
惴惴不安放大到了极致,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为何。
屋外,守夜的丫鬟已经靠在廊下睡着了。
今夜是十五月圆夜,也不知贺兰晨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祝李氏有没有履行诺言,为他请大夫治病?
贺兰芝随手折了一片翠绿树叶,放在唇畔吹奏了一曲长相依。
曲调悠扬婉转,是她母亲小时候吹给她听的。再后来,她又在小破院子里,一遍一遍地吹给弟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