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似懂非懂地又问道:“姑娘,那您为什么能猜到大姑娘会来对画屏说这些话呢?”
“大姐姐向来心性高傲,怎么会容忍一个丫鬟与自己共侍一夫?也就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画屏,她才能留几分情分。更何况,”
顾晚枝顿了顿,“谋害我的计划是她和画屏一起出的,联络靳远书也是画屏亲自去办的,画屏知道的太多,对她而言也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放出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别人指摘她的把柄。”
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她。
冬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姑娘想的真是透彻,不过,大姑娘为何又要将画屏打个半死?这样岂不是反而让画屏更加记恨她了吗?”
顾晚枝无奈地看着她,“傻冬至,你没听方才大姐姐说,画屏挨打是大伯母所为,要记恨也是记恨大伯母,而她顾书榆,不但亲自上门来赔罪,还许下姨娘之位,画屏该感激她才是!”
她今日为了防止顾书榆怀疑,将阿满留在了府里,只带了冬至来,谁知道这小丫头这么傻。
两人从另一头走出巷子,为了防止被顾书榆发现,马车停的很远。
上了车,见自家姑娘打起窗帘往外瞧,冬至好奇地问。
“姑娘,您看什么呢?”
怎么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她也瞧过去,却见街角处几个丫鬟婆子走过,中间围着一方两人抬的小轿,前头还有个骑大马的俊秀男子。
冬至惊呼,“诶?那不是昨天那位靳公子?”
顾晚枝嘴角一勾,“想必是上咱们家提亲去的,快,咱们抄近道从后门回去!”
“等等,你去一趟梅家。”
很快,冬至领命去了。
*
文忠伯府,延寿堂内。
昨日被气的头痛发作的顾老夫人,现下正包着额帕在上首闭目养神。
方氏坐在下方,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对面坐着两个中年妇人。
长了张圆脸,瞧着风韵犹存的,正嘴皮子说个不停,“咱们靳公子的模样夫人您都看到了,真真儿是百里挑一的好,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再看这学识,气度,哪样都是拔尖的!更不用说人品了!”
见对面这位贵妇人沉了脸,媒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公然在人家家里苟且,哪还有什么人品可言!
眼珠子一转又道,“瞧我这破嘴,净顾着说靳公子了,贵府大姑娘的花容月貌才真真儿是叫人无可挑剔,早就听闻顾大姑娘才学——”
“好了,”顾老夫人睁开眼,眼神烦闷的往下一扫,媒婆立刻噤了声。
“这门婚事,还得再缓缓。”
媒婆身边那容长脸的妇人正是靳远书的母亲江氏,沉默了半晌这会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婚事怎么能再缓呢?”
方氏抬首,蹙眉道,“靳夫人,我们顾家再不济,也是个伯府,纵是要定亲,也得等先头的婚事退了再说。”
梅夫人虽然已经说了要退婚,但交换过的庚帖,六礼,都还没退还。
哪有这时候便和靳家议亲过流程的道理?
方氏语气不善,冷淡的很,靳远书站在一旁,袖子里的手紧攥着。
如此冷淡又嫌弃的语气,无非是看不起他们家落魄罢了。
待他取得官职,直上青云……
江氏倒是没察觉,连连说着好,“怪我怪我,都是我急了,今早上一听我儿说了这等好事,就寻了媒婆,光想着快些把好儿媳妇娶回家了,倒是把这事忘了。”
她热络地跟方氏道:“亲家夫人,你可别生气,我也是为两个孩子好啊!”
她一口一个儿媳妇,亲家夫人的,听得方氏心里的火气蹭蹭直冒。
正要发怒,却有个丫鬟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夫人,门口来了人,说是……梅家来退东西的。”
江氏立马道,“退了好退了好,退了就把儿媳妇定给我们家!”
这话说得可太不要脸了些,顾老夫人猛地咳嗽了起来,“招呼……招呼人进来。”
很快,梅家人就将庚帖送了进来。
瞧见来人,外头几个妇人倒是没什么感觉,里间透过窗户偷瞄的人却坐不住了。
第35章 若他图谋的是自己呢?
顾书柳倚在窗边向外探看,清透的碧纱可以看见外头人影。
“大姐姐,你不气么?”她回首轻声问了句,语气里的怒意显而易见。
反观顾书榆,她从画屏那儿回来后就径直来了此处,正端坐在圆凳上饮着茶,神态自然,形容优雅。
哪看得出是被退婚的模样?
“嗯?”
一个简单的反问让顾书柳不知道再说什么,想到姐姐昨日的难堪,便只好又回头透过窗纱去看外间的情况。
只是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尽是对靳远书的怒视,以及对梅家来人的打量。
来退婚的是个青年男子,一身浅蓝直缀衬得他身形挺拔有力,气质卓然。
“晚辈恭请老夫人安好,伯夫人安好。”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一直起身,露出一张端正润雅的脸来。
这正是梅家大郎梅遥知。
靳远书认出他,面色从容地打了个招呼,“梅兄。”
梅遥知不理会他,他抢了自己姻缘是一个缘故,另一个缘故便是,二人同在青阳书院进过学,还是同一届,梅遥知打心底里看不上这等子卑鄙无状的小人。
场面可以说十分的尴尬。
顾晚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等局面。
她缓步走进延寿堂,“祖母……”
她特地在城里绕了一圈才回来,为的就是让自己和梅家人错过,打消嫌疑。
否则以大伯母和顾书榆的猜忌心思,定会知道是她故意报信的。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梅遥知会亲自来退婚。
更没想到,来提亲的除了媒婆,还有靳远书的母亲江氏!
瞧见她的那一瞬间,顾晚枝感觉浑身血液都倒流了!
反观江氏,看到她立刻瞪大了眼,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这,这是府上哪位姑娘啊?这般标致可人儿,想来定是大姑娘的亲妹子了吧?”
顾晚枝几不可见地蹙眉。
她永远忘不了江氏这副笑意吟吟的模样。
前世,她嫁去靳家前,江氏也是这般和蔼慈善,一个劲儿地拉着她夸赞,说娶了这么个媳妇简直是靳家祖上烧高香。
等她一嫁进靳家,江氏就变了。
每日晨起的请安规矩必不可少,她要侍奉江氏用膳、漱口,江氏掌家训人时她要在场,但半分掌家之权都不会分给她。
她原也是回府诉过苦的,可惜诉苦的对象是方氏和顾书榆,她们告诉她,婆媳之间的礼节就是如此,百善孝为先,身为儿媳自该要好好侍奉婆母才对,熬过了苦头才能享福,哪有自己吃不了苦还跑回来跟家里倾诉的?
方氏还说,为何顾老夫人不喜陈氏?就是因为陈氏没有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过顾老夫人。
当时的她只想着不要成为母亲那样被婆母不喜的人,连这叫磋磨都不知道,便自顾自地咽下了苦头,更加用心地侍奉江氏,甚至因此小产过一回。
可付出并不代表有回报,江氏愈发变本加厉,贪婪跋扈的本性暴露无疑。
等她几年无所出后,江氏更是嫌恶地不加掩饰。她被靳远书困在那小院里时,江氏从未过问过一次。
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便是她死的那天,江氏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三皇子登上了皇位,普天同庆,特许她回娘家看望一二。
然后她便亲眼目睹了二房上下的杀戮,还死在靳远书剑下……
“这位是二房的三姑娘。”
原是见她许久不答话,江氏有些尴尬。顾念着还有梅遥知在,顾老夫人便微微侧首,丫鬟丛竹会意解释了一句。
恭维错了人,江氏赶忙给自己找补:“那也是亲姐妹,到底都是顾家的人,可真真儿是像啊。”
方氏沉着脸没应声。
她承认自己确实比不上陈氏的样貌,可二爷顾道庭也比不上伯爷顾道堂吧!
这到底是哪来的乡野村妇,见识何等浅薄!
顾晚枝回神,只朝顾老夫人行礼道:“祖母,孙女儿不知今日家中有客,冒犯了客人,孙女先告退了。”
她有些不适,除了见到江氏的那种恶心感,还有无法忽略的,靳远书那紧盯的、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
出了院子到无人之处她才觉得好些。
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小声呼喊,“顾三姑娘请留步!”
靳远书大步跨到她身后,见四下无人,便道:“顾三姑娘,怎得看到靳某便跑?”
顾晚枝深吸一口气,回头道:“靳公子,不,姐夫,请你慎言。”
姐夫二字让靳远书瞬间变了脸色,“若非三姑娘算计,我怎么会成你姐夫?我该是你夫君才是!”
冬至皱着眉头上前隔开二人,“靳公子,这可是在我们顾府!”
以阴狠目光看了看冬至,靳远书又对着顾晚枝道:“三姑娘,你几次三番陷害我算计我,让我很是难堪,我倒是很想问问,究竟哪一点得罪你了,要让你这样报复?”
顾晚枝微仰下巴,“靳公子,我也想知道,你究竟为何一直说我在算计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来报复一说?还是说,是你先做了什么祸害我的事,才会觉得我要报复你?”
靳远书微顿,又听顾晚枝道:“你与大姐姐定亲在即,又跑来纠缠我,若被她知晓,这亲事恐怕也成不了了,我劝你还是尽快去将亲事定下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靳远书在原地站了站,才去唤院外的小丫鬟带他去净房。
回去的路上,冬至一张小脸皱的巴巴紧。
顾晚枝看她一眼,“你这是怎得了?”
“姑娘,这靳公子好生难打发,若他往后还要继续纠缠于你,该怎么办?”
这问题,她也在考虑。
靳远书是个甩都甩不掉的阴沟害虫,他图谋权势地位,就会想办法勾搭贵女,找人买官提拔。
可若他图谋的是自己呢?
以她目前的本事,属实是只能在内宅里斗斗顾书榆,但内宅外院手段层出不穷,她凭着前世记忆能防得了一次两次,防不了十次百次。
若能找个人与她里应外合……
脑海里猛地又闪过一道挺峻的身影。
顾晚枝迟疑了,昨日她对宋闻峥作证本也没抱希望,还说了以不再纠缠学武为条件让他忘记所见。
可宋闻峥最后反而出面替她作证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答应了她的条件?
那她……不能再找他了吧?
第36章 她才不乐意给这伤风败俗的靳家子做媒呢
纠结毫无意义,顾晚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得抽空去寻宋闻峥谈一谈。
毕竟如今宋闻峥已经是侍郎,依照前世的进程,再有三年他就该入内阁了……
这般想着,她进了东院。
她院子在东北角,从延寿堂回去,会穿过东院的小花园,其中假山嶙峋,碧水环绕,大多都是陈氏嫁过来后花钱扩建的。
绕过假山,远远地她就看到水榭中坐着一道人影。
冬至伸长脖子瞧了瞧,“姑娘,好像是大少爷?”
顾晚枝想了想,“我去找大哥说说话,你在四处看着别让人过来。”
“您不是很少与大少爷说话吗?”冬至不解。
“正是因为说的少,才更要去说。”
否则,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方氏和顾书榆挑拨的连自己亲娘亲妹妹都不管了吗?
水榭四面通透,轻纱掩映,清风吹来沁人心脾。
顾晚枝缓步过去,“大哥,怎么独自在此?”
水榭小桌上,还摆着一瓶清酒和两盏小杯。
顾行晖抬头看着她,颇有些意外,自顾自地倒了杯酒,道:“三妹妹,你不也一个人么?”
他面色有些微红,显然是已经喝了一些。
“我独自一人,是因我刚从祖母那儿过来,正要回院子里去。”顾晚枝坐到他对面。
“延寿堂?”顾行晖有些发散的双眸瞬间聚集了起来,“去那儿做什么?我一想到榆姐儿那般好的人,竟被靳远书这混蛋……我就气极!”
女干污一词,他身为兄长实在是说不出口。
原来是不想见靳远书才躲到这里来的。
寿宴事发时,顾行晖被顾道堂安排留在前院接待客人,是以并没亲眼看到顾书榆偷欢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疼自己的好妹妹。
顾晚枝忽然有些心酸,前世她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顾书榆挑拨暗害她,顾书芮只是旁观,顾书柳又与她时常争吵,眼前这位大哥也觉得她言行无状,不守规矩,很少与她接触。
不知道前世她落水被靳远书所救,定下这门不算好的亲事时,大哥可曾为她觉得不值?
哪怕只是替她惋惜呢?
可前世终究是前世,她今生已经改变许多了。
考虑到顾行晖有些固执的性子,顾晚枝没有直言他眼中的好妹妹,其实是个蛇蝎心肠的恶女子,只是劝慰道:“大哥,有些时候,你所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顾行晖果然浓眉一锁,“三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晚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羡慕大房的姐妹们,有兄长相护,若我有个亲生的兄长疼爱我便好了。”
“这话说的,”顾行晖很不赞同,“你我虽是隔房兄妹,却也是有血亲的真兄妹,三妹妹将我当做亲兄长看待不就好了?若你有难处,我也可帮你一手。”
顾晚枝转了转眼眸:“那我便不客气了,听闻二姐姐昨夜受了寒,一整日都在吃药呢,可我这会院子里有些事得回去处理,不如……大哥帮我去看看二姐姐?”
顾行晖眼眸一缩,“你,你是说……让我去看二妹妹?”
“是啊,”顾晚枝盯着他的眼,“大哥身在外院,又时常在书院进学,该不会连二姐姐所居的院子在何处都忘了吧?”
顾行晖蹭的站起来,“怎么会?但,我马上就得回书院收拾东西了……”
听他这么说,顾晚枝虽失落却并不意外。
顾行晖自几岁起就被记在方氏名下教导了,自然也更听方氏的话,以为自己姨娘与妹妹不是好人。
顾行晖自顾自地继续道,“收拾好东西回来我还得温习功课,秋闱在即,八月初九就是第一场,我还是等考完了再去姨娘那里吧。”
秋闱前不少官家子弟都会回家温习,准备秋闱所需的各样物品。
“大哥,你是说马上秋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