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就要回去换下礼服,换身轻便些的衣服过来待客。
*
宋闻峥坐在次席之后,静静瞧着她离去的背影。
端庄淑雅,成熟大方。
但他更喜欢她私下相见时那种感觉。
说来也奇怪,分明最初她找上自己时,显得很是大胆,很是出格,怎么在他面前越发容易害羞了?
宋闻峥不解,思索着还是得再去问问孟延武和长松。
近来他听那二人的话,私下与她见面,送礼,好似是有些拉近了距离。
毕竟他总不能一直用他自己揣摩出来的示弱博得怜惜的法子。
脑海中思绪转得飞快,一转眼顾晚枝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园子里宴席大开,顾道庭与同僚们喝着酒,陈氏也招呼着贵夫人们说着话。
没多少人往他这里凑,但整个园子喧闹起来,还是惹人头疼。
宋闻峥饮下杯中剩余的一点酒,起身朝外走去。
另一边,陈氏已敬过了韩老夫人,正在与次席上的夫人们说话,她不能饮酒,便用梅子汁代替。
敬完这一桌,却发现少了个人,方氏不见了。
一旁的夫人道:“文忠伯夫人似乎是出去了。”
陈氏松了口气,还好错过,她也不想敬这个所谓的大嫂。
方氏确实是出去了。
一路出了顾家大门登上马车,拿出那个木盒,看了眼壶口,里头有两个壶胆。
方氏拆开药包,顿了片刻,看准了壶胆口便将药洒下去,又拿出准备好的水囊,灌了酒进去。
左边是干净的酒,右边是药酒,只要按下开关,倒出的就是右边的酒。
方氏试验一番,果真如此。
她攥紧酒壶把手,面上一片冷寒之色。
随后飞快下了马车,怀中抱着酒壶,调整了脸色方才进门。
身后,大门处,宋闻峥的身影恍然出现在那里。
方才风几番吹过,掀起车帘,方氏的动作他看的清清楚楚。
内有玄机的酒壶与不知效果的药粉。
宋闻峥眉头一拧,大步向外走去,一路绕到熟悉的后院墙处,提身一跃。
*
顾晚枝正在阿满和冬至的服侍下换衣服,礼服繁重复杂,她只得站着由她们帮忙。
后窗处忽然咚咚两声。
“什么声音?”
冬至吓了一跳,“莫不是什么鸟兽飞进来了?”
两人嘀咕着,面色发慌,手下的动作也抓紧了,很快就穿好了衣服。
顾晚枝自然也听到了,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白日来此?
正想着,又是两声。
阿满仔细看了眼,心下一惊,“怎么好像有个人影?”
冬至眉头一蹙,“我去叫家丁来。”
“等等,”顾晚枝将人拦住,又叫她们关门,自己走过去。
阿满拦她,“姑娘,太危险了!”
“无事的,我知道是谁。”
径直走到后窗处,推开窗,果然是宋闻峥长身玉立在此。
第190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怎么来了?”
顾晚枝忍不住左右看了两眼,确认四处无人,才放心地与他说起话来。
宋闻峥挑挑眉,他敢这时候来,自然是确认四处无人了。
不过看她这样小心的样子,倒觉出几分乐趣来。
心知事情重要,便微弯了身子,将方才的事说与她听。
顾晚枝听着,面色寸寸变冷。
她先前几次入园,已经看到了方氏坐在一旁,还当她顾念着自己的其他儿女,乖巧了几分呢。
没想到,肚子里还存了害人的心思。
“你打算怎么做?”
顾晚枝定了定心神,偏头瞧他,“我若是今日闹了一场,你可会觉得有失颜面?”
定了亲,她的颜面也关系着他的颜面。
宋闻峥反倒笑了笑,她这不就是把自己与她绑一起吗?
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偏掉的珠花,又替她把耳边碎发往后一掖,“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完全不用顾忌我,嗯?”
温热手指擦过脸侧,留下的一道痕迹,隐隐发热。
顾晚枝垂眸,“嗯。”
等她关了窗转身,就见阿满和冬至两人早齐齐地退到了外间。
冬至本还不想走的,生怕自家姑娘会吃亏。
阿满心知前几次都是她跟着姑娘出去,冬至怕是不知道宋公子为人,最是端方有礼,别说让姑娘吃亏了,就是连一根头发丝儿他都不会碰一下。
怕是主子们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她就赶忙将冬至拉出去了。
顾晚枝出来时,就见两人垂首不语,心头有些发虚。
给未婚夫开后门与之私下相见这事儿,便是贴身丫鬟她也不好意思说,上回吩咐家丁放行,也是她自己偷偷去的。
“宋公子……他有事找我,往后若见他来,你们也不必声张,只当作不知便是。”
随后又想起什么,回到屋中拿了东西,这才正正脸色,“走吧,外面还有好戏上演呢。”
*
园子里四处欢笑,人声鼎沸。
顾晚枝款款走出时,一眼就瞧见方氏在次席上孤零零坐着,面前果然放着个白瓷酒壶。
第二眼便瞧见宋闻峥也已经落座。
她过去先敬韩老夫人。
“今日一过,便是大姑娘了。”
韩老夫人年岁大了但身子康健,还能饮酒,小酌两杯刚好。
顾晚枝与她也熟了,靠坐她身旁,听她说了几句祝词,心中不由得感激。
一旁的夫人们看到她与定国公府老夫人这样,个个你看我我看你。
先前看到为她笄发的人是韩老夫人时,众人已是够吃惊的了,现在看她们如此亲密熟稔,更觉诧异。
这顾家二房分了家,难不成要更上一层楼?
顾晚枝与韩老夫人说完话,便先让陈氏回去休息下,自己去各桌宾客跟前拜见。
第一个,自然就是次席。
席桌上有顾家备好的酒水,她不能多喝,也与陈氏一样喝了些梅子汁。
转眼敬到方式面前。
顾晚枝捧着杯盏,平静地走到她面前。
方氏起身,娴静一笑:“晚姐儿,今日你及笄,大伯母先恭祝你生辰喜乐。”
陈氏招呼时,方氏不在,妯娌两没碰上面,众人还有些失望。
这会儿顾家母女对上方氏,周围想看戏的眼神就蠢蠢欲动起来,纷纷盯着这处。
园子里喧闹声渐歇。
顾晚枝面色淡淡,“多谢大伯母了,没想到今日您也会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自然要来。”方氏余光扫到周围人的视线,心中窃喜,人越多越好,越多就让小贱人越出丑!
方氏掩唇低头,遮下眼中嘲讽,再抬头时已经换了副神色,“晚姐儿,这般重要的日子,我有些话想说,就是不知,你可愿听我一言?”
顾晚枝很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而一笑,“您有话直说吧。”
“那我便说了,我承认先前有些事我确实做的不对,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下错事,以为那样做便是维护我们大房,便是为我和为榆姐儿她们好,可如今家中变成这样,榆姐儿也……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错了。”
说着说着,方氏似乎悲从中来,还抹了几滴眼泪。
“晚姐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伯母做下这些事也都是事出有因,你能否看在榆姐儿逝去孩子的份儿上,原谅我?”
顾晚枝蹙眉。
为了害她,方氏不仅把自己做的坏事摆到明面上说,连逝者也不放过了?
“大伯母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待嫁之女,怎能轻易将两房矛盾化解?”
“我知道的,你是二弟和弟妹的心肝儿,你说话她们一定会听,晚姐儿,就当大伯母求你了!”
此时,男宾那边也发觉了不对,纷纷凑过来,整个次席都被人围了起来。
顾道堂看到是方氏,顿觉额角发痛,心中暗骂一声蠢妇,想过去将人领走。
方氏还在继续说:“这段日子以来,我整日思虑,整夜难眠,心中始终觉得对不起你们,若你能送个口,答应原谅,我往后好好补偿你们,成么?”
“你,你在做什么?!”
顾道堂大步走来,伸手去拉方氏,“丢人现眼,胡说什么?”
方氏挣扎开,再不像从前那样好面子,“相公,难道你不想与二弟和弟妹和解吗?你不想两房好生相待吗?”
他当然不想!
顾道堂自然不可能说这话,只是拉她走。
不料他喝酒太多没力气,方氏直接挣脱,回身往顾晚枝面前就要跪下。
“晚姐儿,大伯母给你跪下了!”
霎时间,园子里一片寂静。
顾行晖从一旁窜出来,把方氏捞了起来,忍不住低声一斥:“您这是做什么!”
宾客们窃窃私语起来。
顾晚枝眉心一跳,原来,是干脆舍弃了自己的脸面,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逼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方氏都卑微到下跪了,她若不松口,岂非比方氏更可恶?
她是该说方氏现在越来越蠢呢,还是说她真能豁的出去呢?
见她不动,方氏端起桌上酒壶,“这是我重金购来的佳酿,若你愿松口,就与我饮上一杯如何?”
顾道庭也终于从最末尾的席桌挤了过来,“晚姐儿……”
顾晚枝抬手示意他别动,看了看方氏。
第191章 药力失效?
方氏挣开了顾行晖,面色哀哀,两行清泪,一副真心悔过求饶恕的模样,好像她不松口,方氏今天就不罢休了。
周围的宾客们看着这一幕有些傻眼。
文忠伯夫人的父亲曾是翰林院学士,家中也是有清贵之名的,向来注重诗书礼仪,就连方氏本人从前出席各种宴会,也是有规矩有礼仪的。
之前出了那些传闻,他们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今日却是亲眼见到了方氏的另一面,这亲眼见和亲耳听,还是有所差别的。
方氏如此行为,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都这样求了,顾三姑娘还不肯松口吗?”
“也不知是什么铁石心肠,文忠伯夫人都这样舍下脸面,又是认错又是改过的……”
人群中,不知是哪两位低声念叨了这么两句,好似又在怪顾晚枝身为晚辈,没及时原谅方氏。
顾晚枝心中冷笑,有些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自以为站在正确的一面,就对别人的行为妄下定论。
定定地看了方氏两眼,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思考一会儿后,她终于伸手将方氏扶稳,“大伯母您这是何必呢?我素来心软您是知道的,这酒我喝就是了。”
方氏瞬间大喜过望,站直了去倒酒,“好,好孩子,只要你喝了这酒,往后我必会好好的待你们一家。”
酒壶被执起,方氏低头倒酒,先给自己倒,又给顾晚枝倒。
接过酒,又催顾晚枝喝下。
“大伯母,您可要说话算话。”顾晚枝端起酒杯,含笑与方氏对上视线。
“那是自然,来,快喝了这酒。”
言罢,方氏自己先将一杯饮尽,亮了亮杯底。
顾晚枝便也不再犹豫,举杯靠近唇边。
方氏盯着她饮酒的动作,无比期待,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着,喝下去,快喝下去!
直到看到顾晚枝一杯饮尽,亮出杯底,她忍不住嘴角勾起笑意。
喝了,就中药了!
然而顾晚枝仍是一副眼神明亮的样子,不像顾书柳那么僵直。
她小心翼翼地问:“晚姐儿,可还记得方才我们说了什么?”
顾晚枝笑看回去,“自然记得,喝完这酒,大伯母就会好好待我们一家。”
方氏的笑意僵了一瞬,她怎么没反应?
难不成是因为药粉化入酒中,药力减轻了?
她立刻又照样倒了一杯,“晚姐儿,那这杯就当是我替先前的事赔不是了,这一杯也喝了吧?”
顾晚枝笑着继续喝下,却还没什么变化。
方氏心里有些急,又倒了一杯,“这一杯就当我替榆姐儿给你赔罪,她现在过得如何你也看到了,就原谅了她吧?”
如此连饮了三杯,方氏仔细地瞧着,见顾晚枝真的还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心底顿时大乱。
怎么会这样呢?
分明这药对柳姐儿都有效果的!
还是说顾晚枝提前知道了什么,早有预料?
不,不可能,她从求兄长找药找酒壶,到试探,再到取酒入宴,都没旁人知晓的,除非是兰秋!
更不可能是她倒错酒了,她是清清楚楚的,只要按下玉珠,就会倒出药酒,方才倒给顾晚枝的三杯,一杯不落!
这般想着,她咬牙最后一次试探道:“晚姐儿,这酒味道如何?你喝了可有什么话想说?”
说什么话?
顾晚枝心底猜测着,想必方氏的药喝了之后会让人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出来。
她前世被困在靳家时,看了许多打发时间的话本子,上面有写道,有些药会迷惑心智,服用后要么说些淫、词浪语,要么把自己内心最急切最隐秘的想法说出来。
方氏先前一直说认错认错,还几次提到了顾书榆,莫非……她的药是后一种?
而且瞧方氏急着观察的样子,这药一定发作时间极快极为明显。
思及此,顾晚枝变换了眼神,却不是方氏所期盼的中药后的神思不清,而是眼眸明亮,十分和气的看着方氏,“是有些话要说。”
方氏期待地看过去。
“大伯母今日一番言语让我明白,咱们两房虽分家了,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也明白了大伯母如今一心向善,再无不好的心思,我哪里还有不原谅的呢?所以……”
“所以我也敬大伯母一杯,您喝了吧?”
方氏微怔,就见顾晚枝趁着说话让她分心的时候,竟已倒了两杯酒过来。
“我……”
“大伯母怎么犹豫了?您身为长辈,不仅及时悔悟认错,还放下架子主动与我饮酒,身为侄女,我回敬一杯也是应当的啊?”
顾晚枝扫了四周一眼,“诸位宾朋,今日我也请大家替我做个见证,大伯母既已悔改,又一心想要求得我原谅,我便也以此酒为誓,只要大伯母饮下此酒,我们两家就化干戈为玉帛!”
不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绑架吗,她也会!
“晚姐儿!”顾道庭酒醒了几分,浓眉一蹙,过来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