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讶然,意外地看向她,时瑾初也朝她看来,见她姿势别扭,他坐了下来,接替了秋鸣的位置,他将女子护在怀中,动作格外仔细,没有碰到女子的伤,邰谙窈一怔,她咬唇,趴在了他怀中。
他旁若无人地问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其实怎么样都会疼,邰谙窈杏眸泛红,她闷声点头:
“……嗯。”
这一幕让赵修容看得心底一沉,她没有忘记邰谙窈问她的那番话:
“仪贵嫔是在怀疑本宫?”
不等邰谙窈回答,她就稍有不虞地皱起眉头:“本宫是甘泉宫主位不错,但也不会叫人盯着每一个宫人的去向。”
邰谙窈不和她争辩,她位份低,再是争辩,少不得要背着一个不敬上位的罪名。
皇后叹了口气,道:“仪贵嫔说得也没错,今日之事的确是你失察。”
赵修容哑声,最终,她略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时瑾初,但没等到时瑾初回应,她袖子中的手一紧,堪堪低下头:
“是臣妾失职,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姚嫔这时也轻言细语地出声:“雅桃和禁军私会,这么久也不曾引人注意,少不得有人给他们提供了便利之处,而有这个能耐的人,好像也只有赵修容。”
其实不止,还有云婕妤,但云婕妤如今是受害者,姚嫔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往云婕妤身上扯。
赵修容冷眼看向姚嫔:
“姚嫔是什么意思?”
姚嫔低了低头,不敢和她对视:“嫔妾只是就事论事,望赵修容莫怪。”
谁叫赵修容是甘泉宫的主位,她宫中有人和禁军私会而不被发现,第一个被怀疑的当然是她。
赵修容察觉到四周隐晦看过来的视线,眉眼情绪不着痕迹地寡淡了些许。
跪得久了,她膝盖都有些疼。
赵修容不由得想,她有多久不曾这么狼狈过了?
她入宫后,很快得了圣宠,这宫中即使是皇后娘娘都会给她些许颜面,印象中,她何时落得过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张德恭回来得不快不慢,他躬身回话:
“皇上,奴才查到的林姓禁军有七人,已经让人下去对比字迹了。”
整个禁军当然不止七个林姓,但他查的只是在宫中巡逻的那批禁军罢了,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宫人带了一个禁军回来。
那禁军一进殿内,就砰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皆是冷汗,邰谙窈扫过去一眼,许是她挑剔,她总觉得这禁军不过如此,她不懂,怎么就叫雅桃肯豁出性命了。
林禁军在殿外许是看见了雅桃的尸体,他在看见柱子上的血迹时,眼神明显恍惚了一刹,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人很奇怪,明明接近雅桃时只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如今看见雅桃因他而死,他居然也会生出懊悔和于心不忍。
待看清他的神情,赵修容心底蓦然一沉,她攥紧了手帕。
邰谙窈在赵修容忽然说话时就觉得她可疑,如今见她这种反应,心底立时了然,今日一事恐是有结果了。
皇后也看出什么,她言语攻心:
“雅桃已死,你和她的书信字迹摆在这里,你逃脱不了,供出背后主谋,至少不会让她临死都还怀着愧疚。”
对谁愧疚?当然是云婕妤。
皇后没有忽视雅桃临死前望向云婕妤的眼神。
林禁军颓废地跪地,许是没想到会被查出来,让他心里防线被破,又许是皇后那句他逃脱不了让他认命,也或许是那句让雅桃死得安心,总归,他堪堪哑声:
“卑职招。”
众人立即提起精神,想要知道答案。
林禁军朝赵修容看了一眼,赵修容闭眼,林禁军低声:
“是……赵修容……”
而去调查林禁军的人也很快回来,张德恭低声:“赵林两家是姻亲。”
两家其实也不算亲近,林家夫人是赵修容生母的舅家表妹,但只要有一点姻亲,在一方得势时,总会依附而来。
林家于赵家而言就是如此。
林禁军相识雅桃在前,赵修容无意得知这件事后,才找上来,林禁军犹豫后,还是选择了按照赵修容的命令行事。
许是早就有怀疑,在得知真相时,众人也不觉得惊讶,但还是忍不住地朝赵修容看去。
周贵嫔嘀咕:
“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赵修容浑身一颤,她紧闭着眼,眼角突兀落下两行清泪。
时瑾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修容什么话都没替自己辩解,她只是仰起头,双眸泛红地看向时瑾初,哽咽咬声:“自从云婕妤被查出有孕,您就不曾踏入甘泉宫半步。”
邰谙窈明显感觉到时瑾初扣在她腰肢的手一顿。
她轻垂下杏眸。
在她入宫前,赵修容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嫔,即使良妃有孕时,都不曾盖住过她的风头。
如今赵修容红着眼,哭诉他许久不曾去看她,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滑落,佳人落泪,都是格外惹人怜惜,况且她满眼都是情愫。
五年相伴,邰谙窈不知道时瑾初会不会对赵修容的这番话产生情绪波动。
赵修容扯了下唇角,仰头望着时瑾初,眼中只有他一人:
“您恼她,不肯来见她,最后连甘泉宫都不肯踏入一步,那臣妾呢?”
她哽咽地说:“臣妾想您。”
话落,她整个人崩溃地落泪,泣不成声:
“是不是云婕妤没有了这个皇嗣,您就肯来看臣妾了?”
她不替自己辩解,甚至连为什么要害云婕妤都说了出来,但满殿寂静,时瑾初垂眸沉默地看向赵修容。
云婕妤见赵修容这般作态,攥紧了手帕,她出声提醒:“皇上!”
赵修容闭上眼,她不再说话,只是眼泪汹涌地不断往下掉,等待着时瑾初的裁决。
这时,邰谙窈陡然出声:
“皇上要如何做?”
她问时瑾初,但没看时瑾初,低垂着杏眸,因着时瑾初这片刻的沉默,正从时瑾初的怀中一点点挪出来。
她很疼,挪的过程中,脸色都苍白了些许,额头也渐渐溢出冷汗,饶是如此,她依旧没停。
她安静,乖顺,仿若浑身没有一点刺。
时瑾初看着这样的她,却是蓦然心底一沉。
他仿佛又看见初入宫时的她,好像这半年来两人相处的时光都不存在。
时瑾初喊她:
“杳杳。”
他咬重了这两个字,她在乱想什么。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邰谙窈的伪装,邰谙窈再没绷住情绪,她偏过头,泪水蓦然掉下来,她努力忍着情绪:
“皇上,嫔妾很疼很疼。”
她在喊疼。
意识到这一点后,时瑾初心底一刺,有些选择便不难做。
赵修容看出什么,她艰难地扯唇,却是扯不出幅度,许久,她颓废地低垂下头。
原来瞧着自己不如别人的滋味是这般。
时瑾初抬眼,他下令:
“赵修容谋害皇嗣,即日起,降为美人,禁足半年。”
修容到美人,位分一落千丈,赵修容初入宫时就是美人,她入宫五年的努力一刹间烟消云散。
邰谙窈要休养三个月,她便被禁足半年。
况且她和云婕妤同住一宫,日后尊卑颠倒,其中差距足够叫赵美人难堪。
赵修容不敢置信地抬头。
邰谙窈轻颤杏眸,心底也有意外,没有料到他会对赵修容一贬到底。
时瑾初没有看向大受打击的赵美人,垂下视线,他替怀中女子擦拭眼泪:
“仪贵嫔救助皇嗣有功,晋为婕妤。”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看着这对新欢旧爱的对峙,她们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只是恍然意识到,得宠和不得宠的区别原来这么大。
第71章
月影挂树梢,邰谙窈回到闻乐苑时,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夜色浓郁得化不开。
绥锦一直守在闻乐苑内,她被宫人用仪仗抬回来,绥锦看见她的伤,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怎么会弄成这样?!”
邰谙窈没敢看她,被她眼底的担忧和心疼压得沉甸甸的,邰谙窈呐声说:“是个意外。”
绥锦都不敢碰她,让人将她抬到床榻上,别过头去掉眼泪,也不问她,转而问向秋鸣。
秋鸣偷偷地瞄了一眼主子,没敢隐瞒。
绥锦听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也不知该不该怪主子去救云婕妤,这后宫这么多的妃嫔,想要在其中脱颖而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经此一事,博得皇上怜惜,究竟值不值当,别人说得都不算,只端看姑娘如何想。
只看结果,皇上对位份惯是吝啬,主子今日一连升了两个位份,若是别人知道结果,未必不会狠心一搏。
绥锦抹了一把眼泪,她最终只问:
“姑娘疼不疼?”
邰谙窈忍住好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泄露,她瘪唇,哽咽着说:“疼。”
怎么能不疼呢。
绥锦心疼得直掉眼泪,她问太医开了什么药方,让人去熬了一碗安神药,她不能替主子受过,只能盼着主子早点睡着。
许是睡着,就不疼了。
邰谙窈看着绥锦忙碌,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会觉得轻松了些许。
她想起时瑾初。
在太和殿时,时瑾初选择带她走,而不是云婕妤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一刻迷惘和不敢置信的。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叫她也清醒过来。
邰谙窈一点点地攥住了手帕,也不能排解一点心底的情绪。
人一出太和殿,冷风呼啸灌来,叫邰谙窈被疼痛席卷的脑海倏地清醒了许多,再去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忍不住心底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救了云婕妤。
这宫中不止有皇上,还有太后娘娘,她救的也不是云婕妤,而是皇嗣,于她而言总是有好处的。
甚至这件事传出去后,也不得不给她添了些许好名声。
她后悔的是,不该在时瑾初处罚赵修容的时候冒然说话。
人一清醒,再去回想当时的事情,就能发现许多端倪。
赵修容有一句话没说错,她是甘泉宫的主位娘娘,如果要害云婕妤,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地绕圈子?岂不是舍近求远。
邰谙窈甚至不敢去想当时时瑾初的沉默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其实这般明显的不对劲,若是平日的邰谙窈也不是不能发现不对劲,但她许是被太和殿的那一幕给糊了脑子,在觉得时瑾初会对赵修容轻判时,不自觉地就生出了委屈。
于是,她打断了时瑾初的话,在那时,逼着时瑾初在她和赵修容做出选择。
她的打断叫时瑾初罚了赵修容,这件事也就此结案,其中到底还有没有别的隐情也都不得而知,想至此,邰谙窈额角忍不住地有些泛疼。
今日的结果,看似是她得利了,但事后时瑾初回过神来,会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邰谙窈很有自知之明,这段时间时瑾初对她是不错,她也能察觉出时瑾初对她的几分特别,但邰谙窈不觉得时瑾初就是钟情于她了。
如果她和当初的冯妃娘娘一样,她相信,不消多时,时瑾初对她特殊就会磨得消失殆尽。
那惯是个自我的人,随心所欲久了,高兴时才肯捧着你几分罢了。
邰谙窈烦躁地皱眉。
若是以往,她不会这样的。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的颖婕妤和冯妃娘娘,她们能坐到那般高的位置,刚入宫时想来也是谨慎,但志得意满,总容易叫人高估了自己,从而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就如同她今日一样。
她会不会也步上她们一样的后尘?
邰谙窈攥紧了手心,指尖刺入肉中,穿来些许刺疼,却是让她愈发清醒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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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今日是除夕,按规矩,圣驾该是来坤宁宫的。
但皇后娘娘是一个人回来的,进殿时,问春还在不断地回头看:
“娘娘,皇上会来么?”
皇后神情平常,时间太晚了,她困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皇上也是烦心,他不会来了。”
她没有猜测和犹疑,而是很果断地肯定时瑾初今日不会来坤宁宫。
问春瘪了瘪唇。
但好歹今日皇上也没去别的宫殿,问春有些失望,但也很快地压了下去。
问春替娘娘拆开发髻,想起今日的事情,有点纳闷,她觑了娘娘一眼,许是也藏了点试探:
“娘娘,您说赵修……赵美人是图什么呢?费这么大劲,结果不仅没除掉云婕妤腹中的皇嗣,还折了个禁军进去。”
问春叫习惯了赵修容,一时间差点没改过来称呼。
那林侍卫只是最普通的一名禁军罢了,全然比不得当初云婕妤的兄长,只是在外巡逻,这样的禁军,京城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对于赵家来说,丢了这么一个职位许是无关紧要,但对赵美人来说,今日的事情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