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谙窈忍住后背的疼意,扭头朝这边看来。
有人推了云婕妤?那她若是看见是谁推的她,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而云婕妤却是没有忘记秋鸣话,她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对秋鸣的诬陷很难接受:
“我难道会拿腹中皇嗣去赌仪贵嫔会不会救我?”
“闭嘴。”
时瑾初掀起眼看过来,眸底和话音都是冷意,让殿内有些吵嚷的环境立时安静下来,云婕妤也只能堪堪噤声。
时瑾初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众人都仿佛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谁推的你?”
云婕妤倏然哑声,不敢对上时瑾初的视线,堪堪低垂下头:“……嫔妾没有看清。”
有人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邰谙窈听见这一声,没忍住有点泄气,觉得有些憋屈,好好的线索居然就这么断了。
时瑾初脸色平静地看着她,云婕妤不知为何,心底蓦然一寒,她隐约有种感觉,如果她说不出一点线索,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时瑾初极有可能扔下此事不管。
云婕妤顾不得心底难受,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当时的场景,骤然出声:
“当时在嫔妾右手边的只有赵修容和徐婕妤,以及姚嫔三人!”
邰谙窈站在她左侧,能将她往邰谙窈方向推的,也只有这三个人。
众人视线一下子转到这三个人身上,周嫔下意识地把姚嫔往自己身后拉,脱口而出:
“姚嫔和你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害你!”
而且,害了云婕妤,对姚嫔有什么好处?
周嫔没好气道:“即使姚嫔要害你,也不可能把你往仪贵嫔身上推!”
谁不知道,整个宫中她们三人常是同进同出?
邰谙窈咬唇忍住疼,李太医让医女替她处理伤势,同在一个宫殿,但四周纷扰好像都和这个角落无关,邰谙窈听见这番话时,杏眸轻颤了一下,对周嫔的话不置可否,她只是攥了一下时瑾初的衣袖,低低地哽咽:
“疼……”
怎么能不疼呢?
再是严重点,伤到脊柱,很有可能变成残废!
邰谙窈不知道推云婕妤的人有没有故意针对她,但不论如何,她受伤是事实,她对背后之人恨到了骨子中。
时瑾初握住她的手,顺着指尖将她整个手都扣在了掌心,他没回头,也没有理会周嫔:
“若是自己主动站出来,朕念你有反省之意,能网开一面。”
他声音很淡,但没人站出来,也没人信他会轻拿轻放。
时瑾初冷淡地扯了下唇。
的确,他不可能轻拿轻放。
不仅没人站出来,也没有人说话,时瑾初蓦然笑了一声:
“哦?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推了云婕妤,你们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众人呐声,觉得皇上是在迁怒,若非有把握觉得不会有人看见,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是迁怒么?
时瑾初不知道,他的视线平静地扫过赵修容、徐婕妤和姚嫔三人。
隐约意识到什么,赵修容心底蓦然一沉,三人之中她最是了解时瑾初,见他这幅模样,她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时瑾初的声音:
“既然找不到凶手,那便三人同罪,谋害皇嗣,当是要抄家灭族。”
他声音不轻不重,但在他话音甫落,殿内众人就满脸惊骇,呼吸都轻了下来,尤其是被云婕妤点名的三人,砰一声跪了下来。
赵修容不敢置信地抬头,她有些难过地看了时瑾初一眼,不掩饰自己的受伤,但勉强能稳住情绪:
“皇上明鉴,此事和臣妾没有半点关系,臣妾若是要害云婕妤,何必等到今日?”
她说得不是假话,她是甘泉宫主位,如果要害云婕妤的话,云婕妤根本躲不过去。
时瑾初只是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徐婕妤最是惊恐,她今日才得以升位,从贵嫔到婕妤,她也惯来低调,从不掺和宫中阴私,谁知道只是一个站位就被牵扯到谋害皇嗣的重罪中。
她慌张解释:“嫔妾向来恪守本分,和云婕妤无冤无仇,绝不会去害云婕妤啊!”
姚嫔也是脸色惨白,她有点被吓住,但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头道:
“请皇上明鉴。”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众人屏住呼吸等着皇上的裁决。
而这时,姚嫔身后的柳霜抬了下头,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有点害怕,便成了欲言又止。
皇后站在时瑾初旁边,第一个注意到了柳霜的神情,她出声,问: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众人看向柳霜,姚嫔也一脸愕然地看向柳霜,柳霜顶着众人视线,不由得有些慌乱和无措,她求助地看了眼主子。
姚嫔只能说:“你若真的看见了什么,直言就是。”
柳霜跪在地上,这才堪堪出声:
“云婕妤摔倒之前,奴婢看见雅桃上前了一步,朝云婕妤伸了手。”
雅桃,和雅杏一样,都是云婕妤的贴身宫女。
闻言,云婕妤脑海有一阵空白,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
雅桃也有点懵,好像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她扯到关系,但很快反应过来,怒斥:
“信口开河!奴婢推主子作甚!”
柳霜瑟缩了一下肩膀,一脸为难和忐忑,皇后扫了时瑾初一眼,见他不说话,就知道又该她来问:
“你既然看见了,之前怎么不说?”
柳霜忐忑地摇头,踌躇道:“奴婢本来觉得雅桃是要伸手去扶云婕妤,但如今又觉得不对,若是雅桃扶住了云婕妤,云婕妤又怎么会摔倒?”
“奴婢虽然不解,但雅桃到底是云婕妤宫中的人,奴婢不敢乱说。”
云婕妤早转头死死盯着雅桃。
雅桃跪地,不敢置信地恐慌道:
“主子!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可能会推您!是她污蔑奴婢!奴婢冤枉啊!”
而在此时,元宝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雅桃不停地说自己冤枉,柳霜有点胆怯和畏缩:“奴婢不敢乱说。”
直到元宝回来,带回了一些金银珠宝:
“奴才在雅桃的房间内发现了这些。”
这些东西总不该是雅桃一个奴才,赃物一出现,雅桃的罪名就被定了一半。
雅杏忽然爆发,狠狠地扇了雅桃一巴掌,又气又恨:
“主子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主子!简直狼心狗肺!”
雅桃在看见元宝回来时,声音就戛然而止,被雅杏扇了一巴掌,也闷头不说话。
云婕妤呆呆地没有说话,显然没有从雅桃背叛中回过神。
她入宫即是美人,雅桃和雅杏一样,都是她带入宫的家生子,她从未想过雅桃会背叛她。
有了指向,皇后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谁指使的你?要是不说,直接送去慎刑司!”
对于宫人来说,进了慎刑司比直接死还要可怕。
雅桃肉眼可见地浑身颤抖了一下,下一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猛然起身,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拦住她!”
雅桃赴死的心决然,提醒声晚了一步,宫人没来得及拦下雅桃。
砰——
闷响清脆的一声,离得近的妃嫔被吓得惊恐出声,忙忙退开,邰谙窈听见动静,也不由得转头,她骤然愣住,呼吸都无意识地放轻。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雅桃撞柱后,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额头破了口,鲜血不断地往下流,她跌倒在地,临死前往云婕妤的方向看去,她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鲜血糊满了脸。
雅桃直接撞死在殿内。
云婕妤人直接傻了,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倏然,她呼吸急促,她身子蜷缩了一下,抱着高挺的腹部,整个人直接瘫软在软塌上,她尖叫一声,口中不停地喊疼,眼泪不断往下掉。
众人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哭。
雅杏握住主子的手都在颤抖,她眼泪掉得凶狠,不由自主地看向死不瞑目的雅桃。
她和雅桃自幼一起伺候主子,主仆三人情意深厚。
而如今,雅桃死在不远处,她甚至不能走近看一眼。
第70章
刘太医忙忙替云婕妤施针,安胎药被端上来,他转身又去写药方,众人被云婕妤的模样吓到,有人不忍心地别开眼。
明明是冬日,但云婕妤却是疼得满头大汗,她抱着腹部,浑身仿佛痉挛,宫人几乎是按着她,将药灌了下去。
邰谙窈朝云婕妤看了一眼,尤其是她的腹部,高挺的肚子阻碍了云婕妤的举动,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她头一次意识到,对女子来说,怀孕其实是件令人发憷的事情,一个不留意就极容易一尸两命。
而且……
云婕妤蜷缩着身子,上衣摆不由得往上蹭了点,邰谙窈隐约瞧见她腹部的斑斑点点,一闪而过,却是让她喉间骤然有点发干。
邰谙窈有些失神。
不知过去多久,云婕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她紧闭着眼,仿佛睡着过去,但她眼角依旧不断地落着泪,所有人都知道她没睡。
她沙哑地喊,话音中的悲恸令人鼻酸:
“皇上……皇上……求您……”
她情绪汹涌,胸膛剧烈地起伏,她哭着说:“求您看在嫔妾孕育皇嗣的份上,严查此事,绝不姑息!”
元宝端着托盘,忽然看见了什么,他立即抽了出来:
“皇上!”
时瑾初看过去,元宝是在装着银两的盒子最底下抽出来的信纸,被呈到了皇后手中,皇后一番,没忍住掩唇,堪声:“这——”
皇后没好意思说,信纸被传阅,传到周嫔时,周嫔翻阅后,忍不住吐槽:
“她是疯了不成,和人私相授受就罢了,不仅背主,还连命都不要了!”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些露骨的艳俗情诗,信纸有点磨损,显然经常被人翻阅,让人一眼就能猜得出雅桃在之前是有了欢好的。
周嫔也是知道雅桃是云家的家生子,她这一死,让她还在云家的亲人如何自处?
也就是说,雅桃为了一个情郎,居然连亲人都不管不顾了?
周嫔生平最见不得这种人,当即一脸嫌恶。
邰谙窈听罢,纵使她和邰家人有如此芥蒂,也不由得愣住。
为了一个男人,值当么?
最终信纸传到云婕妤手中,云婕妤眼神空洞,也不去看,是雅杏接了过来,翻开这些信纸,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整个宫廷的女子,不论是妃嫔还是宫女,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皇上的人,没有主子的准许,是不能够私定终身的。
雅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来是知道的,否则,她怎么会一言不发地撞柱而亡?
雅杏呆愣地在想,雅桃这是在保全她的那位情郎么?
是了,这数个月来,雅桃当值时也经常心不在焉,一到休息的时候,整个甘泉宫都找不到她的人影。
雅杏知道,她找到了雅桃背叛主子的原因。
她盯着这些信纸,对雅桃那位所谓的情郎不由得恨到了骨子中。
这些信纸上没有署名,看来做事的人很是小心,皇后摇了摇头,问:
“你和雅桃同在颉芳苑伺候,平日中有没有听过雅桃提起只言片语?”
其实就算不问,众人也猜得到那位情郎的身份,这宫中能接触的男人除了太监,就是平日中巡逻看守的禁军,雅桃再是如何,也不可能和一个太监相好。
嫌疑人也只有禁军。
周嫔想至此,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云婕妤。
当初在围场,云婕妤借她兄长是禁军的便利谋害她和仪贵嫔,如今也有人借禁军的身份引诱她的宫女背叛。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雅杏拼命地回想,平日中雅桃是否透露过什么,她绞尽脑汁,才想起一件事——
那是她和雅桃闲聊,忽然提到年少时在宫外街上买了糖葫芦,宫中不缺会做糖葫芦的人,她只是有点想念以往在宫外的日子。
雅桃听罢,不以为然地道:
“你要是喜欢,改日我让林大哥给你带一串进来。”
她再追问时,雅桃也觉得失言,忙矢口否认,只道是偶然结识的人。
雅杏也只当她认识了个能够经常进出宫门的人,平日中叫人家替她捎带些东西,就没有细问。
雅杏将这件事当做线索说了出来,皇后皱眉,犹豫地朝时瑾初看了一眼:
“姓林的禁军……”
时瑾初掀起眼,话音不掩饰冷意:“张德恭。”
张德恭领命退下。
赵修容三人还跪在地上,她轻皱眉,忽然出声:
“禁军那么多,林姓也非少见,这该如何查?”
邰谙窈的伤势终于处理好,疼意依旧未褪,但过了这么久,她也逐渐习惯那种钝疼,她不能躺着,只能脸色煞白地倚靠在秋鸣怀中,她扫了一圈殿内,尤其是在刚出声的赵修容脸上停留了许久。
她毫无预兆地发难:
“说到底,颉芳苑也隶属于甘泉宫,雅桃平日中出入宫门和禁军私会,赵修容作为甘泉宫的主位娘娘,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
若是真的没有,岂不也是个失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