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夫人可是在蔌和宫待到午膳后才离开的,周嫔隐约知道邰谙窈和邰家的内情,一听说这个消息,就不免有点担心邰谙窈。
闻言,邰谙窈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垂眸,轻抿唇:
“我没事。”
周嫔半信半疑,觉得她怎么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三人一起进了太和殿,邰谙窈借此机会,很是自然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她们位份相当,周嫔不论和谁一起都是合规矩,她抬起杏眸落在周嫔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周嫔的错觉,总觉得她情绪有点低落,周嫔哪里能拒绝她。
见状,姚美人朝二人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三人刚要落座,就有宫人为难道:“仪嫔主子,您的位置在这儿?”
邰谙窈扫了一眼,位置要在她挑的上一排,她直接道:
“我不能坐这儿?”
她眉眼轻抬,话音也有点冷。
见状,宫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只能由着她和周嫔坐在一起。
刚坐下,就见云贵嫔挺着大肚子进来了,邰谙窈轻挑眉,尤其是见宫人领着云贵嫔落座后,心底不由得庆幸,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否则依着安排,她当真是要和云贵嫔坐在一起了。
邰谙窈颇觉得乏味和好笑。
其实论起来,她上面贵嫔位份的妃嫔不是没有,云贵嫔有孕,应当在其中排首位,徐贵嫔和云贵嫔相邻而坐,都比她来得名正言顺。
偏偏总有人想让她和云贵嫔对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现在坐了下来,不论其余人有什么心思,也不可能再让她换位置。
众人很快来齐,除了邰谙窈调换了位置,其余人都是没有波折地入座,她觑了眼,发现没有了自己,徐贵嫔果然坐在了云贵嫔下首。
高美人来得稍微晚一点。
周嫔有点纳闷,邰谙窈轻声解释:“她午时去了慈宁宫。”
不过叫邰谙窈有点意外的是,高美人居然没有和太后一起过来。
周嫔也是意外。
但等听见宫人通传时,倒是解了她们的疑惑,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娘娘进来,这番情况,哪里有高美人的位置?
她便是强挤进去,也不过自取其辱,还会惹得某些人不喜罢了。
皇后扫了下面一眼,在看见云贵嫔身边的徐贵嫔时,轻挑了下眉,再移目,才看见仪嫔正和周嫔低声说着话,脸上含着点笑意,黛眉姣姣,甚是引人瞩目。
皇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宫宴正式开始,其实也只是家宴,除了众位妃嫔,再有的就是些皇亲国戚,伶人进场,歌舞升平,许是新排的舞,邰谙窈扫了一眼,觉得颇有些新奇,便也看得专心了点。
周嫔稀奇:“再看上两年,你就见怪不怪了。”
邰谙窈掩住唇,也不反驳她:
“所以才要趁着还觉得新鲜时多看几眼。”
二人低声说话时,前面就响起了一轱辘的吉祥话,然后停了下来,她上位的徐贵嫔轻咳了一声,邰谙窈立刻回神,她抬起头看去,就见时瑾初一手勾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看么?”
顶着众人视线,邰谙窈杏眸瞪得圆了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窘迫得红了脸,自顾镇定道:“伶人风姿不菲,也甚是用心,自是好看的。”
时瑾初冲她举了下酒杯,邰谙窈也端着酒杯敬上:
“嫔妾愿皇上百事亨通,万事如意。”
时瑾初品了品这祝贺词,很难装作察觉不到女子的敷衍,他轻笑了声,将酒水一饮而尽,没有再为难她。
邰谙窈终于能坐下,周嫔没忍住偷笑了一声:
“仪嫔还觉得这歌舞好看么?”
邰谙窈赧得耳根发热,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轻恼了时瑾初一眼。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徐贵嫔和云贵嫔都没向他敬酒呢,怎么就轮到她了?
宫宴太平,没人闹出事端,也叫邰谙窈白担心了,太后年龄大了,没有久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子疲乏回了慈宁宫。
待宫宴临近结束,众人就见张德恭捧着圣旨上前。
众人意识到那是什么,都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邰谙窈和众人一样跪了下来,她被气氛裹挟,不由得也有些紧张。
待张德恭宣读圣旨,果然,是大封后宫的旨意,邰谙窈听见云贵嫔被晋升云婕妤时,轻攥了一下手帕。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自己。
仪贵嫔。
她杏眸轻颤了下,说不上意外,云婕妤有孕都只升了一个位份,时瑾初不可能将她单独拎出来封赏,否则,她恐是真要成为这后宫众人的眼中钉了。
除了她们,这次被晋升位份的还有数人,徐贵嫔、周嫔和姚美人都在其中。
最叫人意外的是高美人。
高美人才入宫不过一个月,如今就成了高嫔,但想起太后娘娘,又好像不足为奇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在圣旨后,这次宫宴也就差不多落下帷幕。
秋鸣扶着邰谙窈起身,也就在这时,殿内忽然起了乱子,邰谙窈只听见一声惊叫,顿时人人慌乱避开,邰谙窈心生不安,她抬起头去看,就见四周人散开,邰谙窈隐约看见有人朝她栽过来。
邰谙窈下意识地避开。
但在看清栽过来的人时,她硬生生地顿住——是云婕妤,她一脸惊慌地朝她砸过来。
邰谙窈脑海中有一刹间空白。
她若是躲开,云婕妤必然会坠地,她们站在台阶时,云婕妤腹部高挺,这一摔,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而这时,皇后娘娘一声惊呼:“云婕妤!”
邰谙窈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蓦然和时瑾初四目相视,她看见时瑾初冷沉的脸色,他眼底有怒意和些许看不透的情绪。
邰谙窈看不懂,但她很清楚,她不能躲。
一旦云婕妤真的出事,她这时的躲让,会不会被迁怒?
不等邰谙窈想清楚,云婕妤已经砸了过来,她身上骤疼,往后栽去,四周惊叫声不绝于耳,在失重的一刹间,邰谙窈忽然冷静下来,她脸色煞白,将云婕妤护在怀中,死死地闭上眼,后背朝下栽去。
看似很长,其实变故只发生在瞬息间。
有那么一刻,邰谙窈的感官只剩下空白,她背后硬生生地砸在台阶上,疼痛顷刻间席卷而来,她不知道云婕妤怎么样,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好像骨头都碎了。
惊呼声连绵不断,她好像听见秋鸣在喊她。
邰谙窈想回应,但只能从喉间发出一声闷闷地疼声,她终于回神,看见秋鸣被吓得眼泪肆流。
秋鸣双腿瘫软地跌坐在她跟前,伸手要去抱她,邰谙窈浑身蜷缩地倚在秋鸣怀中,面色痛苦不堪,冷汗不断地从额间滑落,她根本顾不得云婕妤如何了,疼得紧紧咬住唇。
她看见时瑾初下了台阶,脸色压抑着怒不可遏的冷意,他俯身要来抱她。
身后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慌声:
“云婕妤见红了!”
皇后倒吸了口气,她脸色凝重地转头看向时瑾初:“皇上!”
这两声仿佛是什么桎梏和锁链,邰谙窈眼睁睁地看着时瑾初的手停在她不远处,她闭眼偏过头去。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云婕妤身上,和有孕的云婕妤相比,即使邰谙窈刚救了云婕妤,她也不重要。
她不觉得意外,也猜得到时瑾初最终的选择。
她也早就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然而,下一刻,有人打横抱住她:
“传太医!”
邰谙窈蓦然一僵,她怔怔地抬眼,只看见时瑾初眉眼浓郁不散的冷意。
在他背后,是众人瞩目的云婕妤。
第69章
殿内有一刹间陷入死寂,云婕妤的哭声都停了瞬息,所有人看着时瑾初抱着仪贵嫔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怔然。
是皇后出声打破了沉默:
“还愣着做什么!把云婕妤抬到偏殿去!”
皇后皱眉,脸色有怒意,显然是对愣住的众人感到不满。
宫人慌忙地将抬起云婕妤,皇后转头朝时瑾初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待别人察觉,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赵修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时瑾初抱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她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有皇后主持大局,太和殿内不至于乱成一团,等将云婕妤送到了偏殿,床榻已经被人占了,众人觑了眼殿内的气氛,都蓦然噤声。
皇后紧随其后,待见到床榻上痛苦难耐的仪贵嫔时,她神情一顿,迟疑道:
“皇上?”
时瑾初冷冷地投来一眼。
皇后咽声,让宫人把云婕妤放在了软塌上,妃嫔挤进来,这不小的宫殿愣是站得满满当当。
时瑾初没去管其他人,他看着邰谙窈,她脸色很难看,她轻颤抖身子,牙齿疼得在打架,除了黛眉,她的脸和唇都透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白,杏眸挂着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滑入青丝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瑾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将人带回来的。
只知道一路上,他不敢使劲,生怕碰疼了她,将人放在了床榻上,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束手无策。
云婕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又听得不是很真切。
时瑾初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画面——女子本来是想躲开的,也是能躲开的,却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选择了停在原处。
她在害怕。
怕她躲开后,一旦云婕妤出事,他会因此怪她,二人从而生了芥蒂和嫌隙。
时瑾初见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知该做何情绪,仿若有什么顺着血液嵌入心脏,不断汹涌而来,却又只能被压抑,闷闷得让人不舒坦。
太医来得很快,元宝有眼力见,请了两位太医来。
时瑾初很冷静地退了一步,让太医上前替邰谙窈诊脉和检查伤势。
众人静默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都难免冒出点情绪,她们进来后,皇上有看她们一眼么?
她们不确定。
云婕妤双手护着高挺的腹部,她侧头看向皇上,皇上其实离她很近,但他仅仅是背对着她,就让云婕妤觉得二人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到的屏障,她鼻尖一酸,心底仿佛无数根针扎一样的疼,一时间让她竟然分不清是心疼还是身子更疼一些。
邰谙窈背对着众人,她是砸到了后背,太医谨慎地碰了碰她的后背,待碰到某处时,她疼得很明显,身子都瑟缩了一下,浑身都在颤抖。
李太医皱起眉头,脸色不是很好,待细细确认后,他不由得心底咯噔了一声。
有人问他:
“她怎么样?”
李太医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低头道:“仪嫔主子跌下来时,后背砸到硬物,导致伤到了骨头,接下来只能卧榻休养。”
他尚不知道邰谙窈升了贵嫔,依旧唤着仪嫔主子。
时瑾初脸色沉了下来,浑身气压低得让人不寒而颤。
李太医看得心底一颤,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实话实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仪嫔主子这次恐怕要休养得久了。
李太医都替仪嫔觉得倒霉。
这宫中情势瞬息万变,待仪嫔主子养好伤,皇上对仪嫔主子还能留下几分印象?
皇后一直在盯着云婕妤,闻言,她情绪一如往常,只是松了下手帕,她问刘太医:
“云婕妤怎么样?腹中胎儿是否安好?”
刘太医来时,见到云婕妤衣裙上的红色,吓得魂都要掉了,但诊脉后,却是松了口气:“云婕妤是惊吓过度,才会动了胎气,臣这就开一副安胎药。”
皇后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是有些担心:
“云婕妤从高处摔下,当真无碍?”
刘太医扫了一眼殿内,其实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只能隐晦道:“有人将云婕妤护得很好,云婕妤并未因此受伤。”
闻言,众人心情不由得复杂,一边失望云婕妤当真是运气好,一边又纳闷仪贵嫔是吃错了什么药?
她和云婕妤不是向来不对付么?之前云婕妤还三番四次地害过她。
作甚要去救云婕妤?!结果云婕妤没什么事,她倒好,落了一身的伤。
秋鸣看着主子疼得脸色苍白的模样,半年主仆情谊不是作假,心疼得直掉眼泪,她也不理解主子为什么要救云婕妤,但她知道主子也一定不乐意,她哭着说:“好端端的,云婕妤忽然跌倒,还这么巧地往我们主子身上跌,谁知道她是不是存心的?”
秋鸣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胡搅蛮缠,但主子受伤,而云婕妤却是逃过一劫,谁能心底平衡?
云婕妤在知道自己无碍后,也终于渐渐平稳下来情绪,如今听见秋鸣的含血喷人,也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脸色一寒,仍觉得心有余悸,她摸着高挺的腹部,才渐渐有了真切感,她咬牙出声:
“是有人推了嫔妾!”
话音一出,殿内气氛倏地改变,这件事也变了个性质。
从云婕妤不慎摔倒,变成了有人故意谋害皇嗣。
但不论怎么变,仪贵嫔救了云婕妤和皇嗣一事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不过,想起仪贵嫔的伤势和她要休养数个月,一时间,众人分不清这是福是祸,也很难对仪贵嫔的功劳生出嫉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