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不是故意的,太后压根不信!
太后苦口婆心:“她终究是你表妹。”
时瑾初丢了手中的杯盖,发出啪嗒一声轻声,他半耷拉着眸眼,打断太后:
“朕说过,她进宫后,就只是会后宫嫔妃。”
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既想要入宫得宠,又想要表妹的待遇。
太后噎住,时瑾初的确是说过这番话,但谁知道他会真的说到做到,半点情面不讲。
她皱眉:“你就那么宝贝仪嫔?”
她了解她的孩子,若只是高美人入宫,他不至于给高美人这种难堪,说到底,还是高美人搬去合颐宫惹出的祸。
时瑾初情绪不变,头都没抬,道:“和她没关系。”
太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时瑾初扯唇,透着些许讽刺:
“她有个太后姑母,在朕面前得脸与否,应当也不是很重要。”
太后被堵得哑口无声,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这是在不满高美人直接越过他和皇后,找她调换宫殿一事,他惯来霸道,高美人枉顾他的旨意,的确是会叫他不喜。
太后将仪嫔抛之脑后,有点头疼地扶额:“即使如此,这些时日的冷待还不够么?”
时瑾初没回这个话,他冷淡问:
“她找您诉苦了?”
太后沉默,高美人是没有直说,但也有表现出低落和难过,强忍着装作无事人一样。
太后看得出来她的小心思,但太后总不能真的任由她被人看笑话。
她不说话,时瑾初也得了答案,他轻讽地勾唇:
“昨日是调换宫殿,今日是让朕去宠幸她,来日呢?”
时瑾初抬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问:“是不是该要朕退位让贤了?”
话音甫落,太后脸色骤变,提高声音:
“皇上——!”
殿内一静,众人都骇然地跪在地上,埋头不敢出声,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时瑾初平静地和她对望,许久,太后捂住起伏的胸口,她闭眼:“你不愿就不愿,何苦说这些剜心之言?”
她拼尽全力才让她的孩子坐上这个位置。
她比谁都希望他能长命百岁,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她是要替高家谋利,也的确希望高氏女能诞下太子,但这一切,都比不得时瑾初来得重要。
她被气得心口疼,拿帕子擦了把眼泪,忍不住埋怨:
“你是要气死母后么?!”
见她这般,时瑾初也沉默下来,他端起一旁的杯盏,亲自送到太后手上:“儿臣希望您能一直安康,也希望您能和儿臣是一条心。”
他会因母后给高家荣华富贵,但绝不允许高家染指太子之位。
一条心……
太后闭眼,知晓他的意思,她掉了两行泪,许久,她哑声说:“她是陪母后一起入京的,也是你舅舅膝下唯一的嫡女,即使不给她高位,你也不能让人看轻她。”
她终究是退了一步,但这是她的底线。
高美人陪她入京,她总不能叫高美人在宫中受苦。
时瑾初应了:
“您放心,只要她一直安守本分,朕不会亏待她。”
但前提是,高美人能够安守本分。
太后听得懂,她只能沉默地接受。
待时瑾初离开后,高嬷嬷上前担忧地看着太后,太后扯了下唇角:
“皇室薄凉,血缘是最没用的东西。”
一路走来,他们最先除掉的就是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等他们坐上这个位置后,外戚二字,于他们而言,不是亲人,而是必须要警惕和忌惮的祸端。
高嬷嬷哑声,没办法安慰主子。
等请安结束,邰谙窈也终于得了圣驾去慈宁宫的消息,她瞧了眼往慈宁宫方向去的高美人,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当晚,圣驾没再入后宫。
太后得了消息后,什么都没有说,她和皇上已经达成协议,他不给高美人难堪,但她不能再因高美人插手后宫一事。
常乐轩中,梢芝已经没有才入宫时的心高气傲了,得知今日圣驾不来后宫,她着实松了口气。
皇上不来常乐轩就不来吧,只要不去闻乐苑就好。
她兴冲冲地将消息告诉主子,本来以为主子会高兴,却见主子在铜镜前沉默了下来。
高美人只是想起,她请安结束后,立即前往慈宁宫,却依旧是错过了圣驾。
她会在请安后去慈宁宫,这不是个秘密。
高美人不信皇上一点都知情,皇上就这么不想见到她么?
闻乐苑中,秋鸣正替邰谙窈擦着湿漉漉的青丝,今日圣驾没来,不可否认,闻乐苑的宫人都有点失望。
但他们还记得主子的教训,没敢将这点失望表现出来。
邰谙窈倒是觉得还好,时瑾初再继续来的话,她怕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压根没有必要。
秋鸣只也知晓她的脾气,没提这件事,而是道:
“再有三日,就是年节了,到时会有年宴,诰命夫人和皇亲国戚都会入宫请安,主位娘娘也有恩典——”
秋鸣的话戛然而止。
邰谙窈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有点纳闷:“怎么停了?”
秋鸣悻悻地笑了一声,心底恼自己口快,但对上主子的视线,她只能低头呐声道:
“主位娘娘在今日是能够接家人相见的。”
离得远的,或者身份不足在年宴这日入宫的,则是会推迟数日。
但每年主位娘娘都能在年节左右见到家人是没错的,也只有主位娘娘有这个恩典,其余妃嫔入宫后,许是一辈子都很难再和家人相见了。
也怪不得嫔妃们都想往上爬。
但秋鸣有点尴尬,她伺候主子久了,也知道主子和邰家的芥蒂,她这话说出来岂不是在扎主子的心么?
邰谙窈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她恢复自然,对着铜镜擦上香膏:
“邰修容被禁足,也是能够接见家人的么?”
秋鸣呃住,她犹豫道:“邰修容应该会去请示皇后娘娘,若是娘娘答应了,也许也是可以的吧?”
邰谙窈看着铜镜的女子,她入宫后,太医和宫人精心照顾着,她气色好看了不少,人一旦高位久了,就会养出些许矜贵来,她也是如此,绫罗绸缎给她添了些许贵重,让人不敢直视。
她和当初那个初来京城的女子判若两人。
再没有那时的拮据和拘束。
邰谙窈垂下杏眸,她继续擦抹着香膏,脸颊和脖颈,甚至手腕都没有放过,她语气不轻不重:
“也好。”
“邰修容这半年来,又是小产,又是失宠,还轮到降位的地步,应当也想见家人了。”
秋鸣和绥锦都是沉默,不敢在这时后搭话。
邰修容想见家人了,那您呢?
许久,许是察觉到殿内的安静,邰谙窈抬眼,杏眸仿若有点不解:
“怎么都不说话?”
绥锦低声喊她:“主子。”
她眼底的担忧和心疼都要溢出来。
邰谙窈看得清,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没意思,为了不无关紧要的人耗费心神,根本就是在折磨在意自己的人。
她松了香膏,转而握住绥锦的手,她说:
“我是说真的,邰修容和邰家人见面也好。”
也叫邰家人认清事实,她从不会是给她们长女铺路的人。
如今宫中得势的是她,邰家人也该重新做个选择了,若邰家人依旧把宝压在邰修容身上,她与邰家人也没甚好说的了。
邰谙窈轻抬眸,她从铜镜中和绥锦对视,她问:
“我记得,我回京前听舅舅提起过,他年底时也要回京述职。”
他任期时间到了,这次述职后,应当就会留任京城。
邰家和陈家是姻亲不错,但并非就是利益一定捆绑在一起,相较于十余年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而言,自然是年少时在她们眼前长大的邰谙窈更亲近。
和邰家会更重视长女,是同样的道理,不是么。
绥锦听出主子的意思,她有点怔住,她低声:“主子是要……”
邰谙窈淡淡道:
“她们的首选不是我,我也不是一定要下注在她们身上,不是么?”
选择是双方的,只要她能带来利益,想来舅舅家也是乐意为她所用。
到那时,她才是真的不再无人可用。
而邰家总是顾及着邰修容,邰修容只要还在一日,即使邰家已经给了她名单,她也不敢放心使用。
第67章
昭和七年,十二月三十。
转眼间,邰谙窈入宫已经有了半年的时间,闻乐苑早成了宫中风头无二的场地,但她的位份只在期间晋升过一次。
只看位份,算不得耀眼,但细瞧下来,这半年来,宫中只有她一个人升过位份。
邰谙窈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时瑾初对于位份一事真是过于吝啬。
今日是除夕,皇后娘娘特意免了请安,宫中也早就热闹起来,闻乐苑也上下喜气洋洋。
昨日中省殿就将各宫各殿的份例发了下来,宫人的月奉也都下发,就是叫众人过个好年,也不怪整个宫殿气氛都与往日不同。
不需要请安,邰谙窈醒得就晚了一点,绥锦也没有特意叫她。
辰时左右,邰谙窈才起身,这两日时瑾初没来闻乐苑,她乐得清闲,人都泛着慵懒松散之意,直到一捧清水解了困意,她浑身打了个颤,彻底清醒过来,坐在铜镜前,绥锦替她梳妆,秋鸣替她配着今日的衣裳,扭头问她:
“主子今日要穿哪一件?”
尚衣局送来两套冬装,都是上衣下裙,一件是她惯常穿的青黛色,另一件是宝石红色,颜色鲜艳明亮,腰间勾着细碎的金线,袖子绣着青色云纹,煞是好看,邰谙窈一时间有点难于取舍。
绥锦见她犹豫,给她提建议:“主子往日中总是穿青色,今日除夕,红色喜庆也精神,主子不如穿这件宝石红色?”
宝石红色非是正红色,穿得是显眼一点,但也不会犯规矩。
否则,尚衣局也不敢大大咧咧地往闻乐苑送。
而且——
绥锦放轻了声音:
“您待会不是还要去蔌和宫么?”
今日宫中会这么热闹,也有诰命夫人入宫请安的原因,邰夫人也有诰命,前两日蔌和宫请示了皇后娘娘,皇后没为难邰修容,许了邰夫人探望。
邰谙窈不再犹豫,她冲宝石红色那件宫装颔首,秋鸣立即让人将青黛色那件拿下去收好,绥锦手巧,片刻,就替她梳妆好,玉簪挽起青丝,发髻上戴着一支步摇,和衣裳配套,步摇也垂着红宝石,无端给她添了些许矜贵。
御膳房送来了早膳,待她用过,小松子也传来消息——邰夫人快到蔌和宫了。
邰谙窈应了声,终于起身,她道:
“母亲入宫,我这做女儿的,自然不好不去相见。”
绥锦替她披好鹤氅,她内里穿着宝石红光,鹤氅的颜色绥锦就挑了鹤青色,压住跳脱,也不会显得不稳重,绥锦问她:“要奴婢陪着您么?”
绥锦还是担心她。
邰谙窈心知肚明,她握了握绥锦的手,抬眸道:“你守着殿内,我很快就回来。”
秋鸣扶着主子上了仪仗,仪仗很稳地朝着蔌和宫而去。
途中有人看见她的身影和去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也是邰家女,邰家今日来人,她去一趟蔌和宫再是正常不过。
等仪仗到了蔌和宫时,邰谙窈才走到游廊,就听见里面邰夫人心疼的哭声,有人通传:
“仪嫔来了。”
帘子被掀开,邰谙窈被秋鸣扶着走进去,就见邰夫人拿着手帕背过身去擦了擦脸,然后转身向她行礼,邰谙窈扫了一眼殿内情形,扶了邰夫人起来:
“母亲和我这么客气作甚。”
邰夫人很得体:“这是规矩,不得不守。”
邰谙窈瞥了她一眼,懒得问她是否和邰修容也是这么规矩。
邰修容的身体算不上好,小产后耗费心神,没调养好身体,落下了病根,时不时地病上一回,后来被降位又关了禁闭,人又病了,今日也是躺在床榻上。
见邰谙窈来了,让人搬来板凳,邰修容呛咳了一声:“我正要派人去寻你。”
邰夫人也整理好了情绪,其实邰谙窈看得有点心烦,邰夫人许是没察觉到她的特殊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