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殿就闻到新鲜的香火气,“刚才谁来了?”
“方才皇后娘娘带着大公主过来给慈惜皇后上香。”内侍监低头回禀,亓肇嗯的一声往里走,走到孝慈思皇后画像前站定,面前的香炉也有一柱正燃着的香。
亓肇给母妃上了一炷香,透过烟气看画像,画像上肃穆的女人让他恍惚,记忆中的母妃长这个样子吗?
太久了,他早已经忘记母妃长什么样。
陛下第一次赏赐长乐宫,算是两人关系的和缓之举,只是魏向晚并不兴奋。
魏向晚宣饶家夫人进宫,饶老夫人被媳妇搀扶着进宫,女儿被封皇后她有多骄傲,英年早逝对她的打击就有多大,皇后死后她几乎是不良于行,这次也是挣扎着进宫。
魏向晚等她们行完礼,就让大公主上前见过外祖母和舅母,饶老夫人想要触摸公主的脸又不敢,流下两行清泪。
魏向晚并不宽慰她,只和饶夫人说,“陛下让公主住回长乐宫了。”
“这是应当的。”饶夫人小心措辞,“娘娘是公主嫡母,公主和娘娘住在一起,是公主的福气。”
“这本就是她的福气。”
“昨日陛下设宴请后宫赏新进的盆景,公主们前来问安,大公主问我,会不会跪她的母后。”
饶夫人捂嘴惊呼,“公主还小,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旁边那起子小人胡乱说话,让公主学了去。”
“老夫人的想法就是本宫的想法。”
“公主身边的人,原想着不换,现在看是不换不行了。”魏向晚严肃,“毕竟教坏了公主心性是大事。”
“应该换的。”饶老夫人连连点头,“本来留着她们,也是为了公主不至于一朝夕面目全非。既然她们左了心思干脆全都换了,免得带坏公主。”
“老夫人能理解那就是最好,我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让你们准备两个伺候公主的人进宫。”
“这不合规矩。”饶老夫人推辞,“娘娘既然能开诚布公的说,我们都相信娘娘不会亏待公主。”
“选来伺候公主的人,要忠心肯干,七八岁为好,太小了进宫顶不得事,太大了,也怕公主对她们亲近不起来。”魏向晚没理会她的推辞,“再有家中年岁相近的姑娘里也要留意一两个读书伶俐规矩好的,等到公主进学,也好送进宫来侍读。”
魏向晚坦坦荡荡,她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让饶家派人到公主身边伺候也是明招,省的暗自嘀咕她对公主不好。
饶老夫人千恩万谢,临走前还要叮嘱公主,“殿下现在又有娘了,不要哭闹,惹得父皇母后不喜。”
大公主听不懂这些,或者说她不想听懂这些,可怜巴巴的抓着饶老夫人的衣角,“外祖母不要走。”
惹了好大一泡眼泪。
走出宫墙,绕老夫人立即委顿在地,站不起来,饶夫人扶着婆母也险些被带倒在地,守候在外的仆人慌忙上前搀扶住回马车。
饶老夫人涕泪双流,捶着胸口无声哭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去的那么早。”
饶夫人早已见惯这一幕,拿出放在炉子边上温着的手巾给她擦脸,“好在新皇后看来不错,娘不用担心大公主在宫里的生活。”
“新后再好,不是她亲生的,除了面儿情又能有多少真心?”饶老夫人闭上眼,“可怜大公主身份尊贵,现在也要看脸色生活。”
长乐宫里,魏向晚也在感叹,“你说人这一生多不值得,她走了堪堪半年,丈夫新娶,留下幼女,还不懂为何伤心?恐怕这世间也只有生她的娘还在替她伤心。”
“娘娘,大公主不肯住在侧殿。”李秀文过来回禀,面露难色。“先皇后在的时候,大公主都是住在西暖阁。”
“那便让她住到西暖阁去。”魏向晚点头,“内里摆设也同之前一样,一切依着大公主的意思来,莫要惹她哭闹。”
“陛下赏赐过来的东西,带大公主去瞧瞧,有喜欢的就搬到她那屋去。”
“还有她身边那些人你去提点,收好心照顾公主,少说些有的没的。”
李秀文领命前去。
亓肇想去长乐宫,但是拉不下脸,觉得魏向晚一进宫,自己就下了她的面子,这都一个月了,现在又装作什么事没有的去和她亲近,总觉得不好。
偏偏送到长乐宫的赏赐回来也就一句皇后娘娘谢陛下赏。
也没说过来给他送点什么,哪怕是一碗银耳羹呢,好歹两人都有台阶下。
杜玉珍酸溜溜地说陛下想去长乐宫,想去就去,都是我不懂事,拦着陛下不让去长乐宫。
亓肇掩饰,没事去什么长乐宫,但是藏玉殿他也不想待,就去朝晖殿坐坐,杜玉珍严防死守亓肇去长乐宫,去朝晖殿就没事。
宋含珠见陛下来很是高兴,但是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不在这,不在这还能在哪,宋含珠心里微酸,还要做解语花,就笑说着,“大公主回长乐宫住,也不知道习不习惯,陛下不若去看看。”
亓肇正苦与没有借口去长乐宫,闻言立即大喜,“你说的对,该去看看大公主。”
宋含珠心里翻白眼,面上柔柔笑,“臣妾陪陛下一起去。”其实她也没安好心,大公主在太后宫里住着都忍不住每天哭哭啼啼,被太后不喜,这下回到换了主的长乐宫,身边人又都被换走。
肯定会哭闹不休。
皇后是继母,大公主在她宫里哭闹,总免不了继母不慈的猜测。而且她就不信,再是什么花容月貌,在孩子的哭叫声下,陛下还能有兴致。
摆驾去了长乐宫,宫里静悄悄的,没有孩子哭闹的声音,魏向晚到大殿外迎驾,听说陛下是过来看大公主的,就让人去后殿请公主过来。
“后殿?”宋含珠捂住嘴故做惊讶道,“长乐宫的后殿一向不住人啊?”
旁的宫里除了主位娘娘,还要塞上一二低阶嫔妃,但是皇后的长乐宫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后殿多用来当库房。
第11章 今天帝后和谐了吗?
“大公主同从前一样,住在西暖阁。”魏向晚看着她似笑非笑,“方才饶老夫人来过,公主有些失落,我便许她去库房里挑两件喜欢的摆上。”
后宫里的女人是敌非友,一点说话的先后顺序就能吊出人的态度。
宋含珠暗恨自己心急,先露了破绽,立即找补说,“臣妾就说皇后娘娘定不会让大公主受委屈的。”
“饶老夫人进宫为何?”亓肇问魏向晚。
“大公主身边的人要换,我便想着让饶家选一二个替补上来,同宫里伺候的人一起。”魏向晚慢声细气解释。
“大公主现在身边的人就是饶家选来的,小门小户调教出来的目光短浅,不知所谓。”亓肇皱眉,“你只管选你觉得好的,不用考虑饶家。”
大公主进殿,魏向晚也就按下和他争辩的话头。大公主其实也没见过几次父皇,襁褓中不懂事便算了,等到会认人喊人了,饶青云往往也就是把她叫来行个礼,又让送走了。
饶青云过世后,亓肇觉得她年幼失母懵懂可怜,嘱咐照顾要精心,却不忍多看,以免伤心。
大公主上前行礼,亓肇开口就说让她在长乐宫听话,听母后的话,不要胡闹。大公主懵懵懂懂,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被换走,就央求父皇不要让她们走,她会听话。
然后亓肇就板着脸呵斥,“伺候你的那些人不好,乱说话影响你和母后的关系,给你另换了人来,是为了你好。”
大公主哪听得到这些,立即哇哇大哭,“我没有母后了,母后已经死了,我不要新的母后。”
还把手里攥着的凤穿牡丹玉佩扔在地上,这是她刚才在库房里精挑细选的,现在也不要了。
亓肇从来没有应付过哭闹的小孩,手足无措,想要板着脸威逼她不要哭闹,但是两岁多的小女娃还没有把尊君刻在骨子里,你凶你的,我继续哭我的。
场面一时非常滑稽。
魏向晚微不可及的叹气,起身搂住哭闹的大公主,对亓肇说,“小孩哭闹再所难免,一时不能平息,还请陛下海涵。”
亓肇对大公主失望道,“你母后在时你并不是这般不懂事。”
魏向晚将公主的耳朵捂上,“贵妃,服侍陛下移驾。”这就是送客了。
瞧瞧他说的什么话?不管是要求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听话,还是在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面前说你不如你母亲在时听话,都是刀戳软肉。
现在是庆幸孩子还小,忘性大,不然一辈子都和这个爹和解不了。
亓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宋含珠紧跟着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魏向晚低声哄着哭闹的大公主,仿佛她亲生的一样。
真有人会为了别人的孩子把自己的丈夫推至门外?
就算是为了好名声,这也太过了。
宋含珠收回眼神,心里对魏向晚的评估又上了一个档次,还得多观察。
小孩哭累了就要睡觉,魏向晚让小满把她抱到西暖阁去睡觉,“醒来后谁也不准再说今日的事,只哄着公主玩。”
陛下大婚后第一次来长乐宫就这么不欢而散,长乐宫的宫人都有点低落。这宫里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没得体面,他们这些皇后宫里的人也没得气焰。
魏向晚心态良好,她笑着对谷雨说,“陛下晾了我一个月,我怎么也要晾他一个月才算公平。”
“那陛下再来,娘娘也不准备留他?”谷雨问。
“吃饭闲聊都可以,留宿免谈。”
“当然,就算我想要陛下留宿,旁人也不肯呢。”
杜玉珍知道宋含珠领陛下去长乐宫就破口大骂,“她是皇后养的狗吗?这么忠心,要把陛下往她那领,期盼着皇后吃饱了赏她一根肉骨头舔舔就满足了。”
她气冲冲往长乐宫走,走到一半听说陛下和宋贵妃已经从长乐宫出来了,听说是因为大公主哭闹,惹的陛下不喜。
她匆匆叫停,原想着宋含珠给脸不要脸就过去把表哥截胡过来,但她深呼吸三回合,还是疲倦的招手,“回宫去吧。”
表哥的后宫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不能把着表哥让他不去其他地方。
现在只要表哥不理皇后就好了。
亓肇第二次有心示好皇后失败。
亓肇从未主动讨好过女人,只要他有意向,自有解语花顺着他。
魏向晚不肯顺着他,所以他就觉得别扭,感觉无从下手。
魏向晚第一次主持后宫新年,诸事繁琐,须得全神贯注,不能分神,所以借着腊八赐粥的机会把王亦慧留下,想要问问她怎么安排新年。
“臣妇替父亲叩谢娘娘赐粥。”王亦慧替娘家谢恩,宫中赐粥,从来只赐三品及以上,没想到今年,王家应着皇后的缘故,也能得一碗赐粥。
“嫂嫂在我面前何必如此拘束。”魏向晚让白露搀人起来,“魏家人丁稀薄,但是外面的亲戚还是不少,前两年家中守孝,只走礼不见人,今年出孝,又有新妇,嫂嫂少不得要辛劳多走几家。”
“我第一次在魏家主持新年心里没底,早就请崔嬷嬷出山替我把关,礼单,赴宴和宴请,我还特意写下来想给娘娘过目,可有疏漏之处。”
“嫂嫂冰雪聪明,又有崔嬷嬷从旁相助,自然是万无一失。”魏向晚不用看她写的东西,既然有章程,就错不了,她只提醒两句,“祖母虽是郡主,但是年幼养在深宫,成人后因为祖父行差踏错,和其他宗亲往来也不亲密,只是平王妃和她是亲堂姐妹。”
“现在我做了皇后,宗亲间少不得走动,孰轻孰重,你只管听平王妃的。”
王亦慧点头。
“外祖在江南,年礼和问候早就送过去,只是外祖父有一个弟弟在京外玉山结炉修道,一年就拜年见一回,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能一见面就要给你把脉,送你丹药,嫂嫂莫怕。”
“这点郎君同我说过。”王亦慧笑,“我瞧着郎君对这位小外祖很是推崇上心。”
“他幼时还嚷着要同小外祖学修道呢,只是祖母吓唬他修道不能吃肉,他才作罢。”魏向晚提起哥哥就满脸笑容。
王亦慧趁机说,“其他事还好,就是郎君他很挂心娘娘。”
魏向晚一愣,“可是宫外有人在传什么?”
“宫外都传娘娘大婚后一个月都没见着陛下的面。”王亦慧很直接,魏向晚在宫中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事,她若还藏着掖着,魏向晚就更不会知道了。
“杜家的人传出来的?”
“谁家说的都有。”王亦慧表示,“但凡家里有姑娘在宫里的,有机会见面的,多多少少都放出风来,所以才格外可信。”
魏虑现在就是每天出去打听,打听回来就唉声叹气,满屋转圈,他想帮妹妹,又无从下手。
“她们就是想看我笑话,如果陛下真的不见我,怎么会把养在太后宫里的大公主又送回长乐宫来。”魏向晚让王亦慧安心,“你劝哥哥的话肯定说的已经够多了,这样,你回去同他说,年前我必定会亲自见他一面。”
“如此最好。”王亦慧真的担心魏虑会因为太过忧心做出一些错事。
第12章 没有
皇后在后宫可以随时召见家人。
仅限女眷。
想要见哥哥,只能在陛下的无极宫。
魏向晚还在想措辞如何同陛下提起此事,就再一次在庆寿宫和他偶遇,太后叫累后让皇后送陛下出去。
她是一番苦心撮合他俩,希望他们两个不要不识好歹。
亓肇很高兴,还冲吴阳眨眼,想让他撤走步辇,他可以和皇后多走一会。
吴阳显然没有这种默契,一路小碎步往前冲,外头多冷啊,早些上辇回宫吧。
亓肇和魏向晚没说上两句话就得分开,亓肇看着魏向晚的脸突然提议,“皇后坐朕的步辇回宫吧。”
魏向晚看向后面,“臣妾的步辇就在后面呢。”
亓肇邀请不成有些怏怏,魏向晚观察他神色,突发奇想,在他转身后扯住了他的袖子。
“臣妾有事求陛下。”迎着亓肇惊喜的眼睛,魏向晚靠近,“陛下知道臣妾家中只剩下哥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臣妾进宫这么久都没见到他,很是想念。”
说话的时候都没撒开袖子,特意放软的声调,眉头轻皱,楚楚可怜。
“你想哥哥了召他进宫就是,你是皇后,这是你应有的权利。”亓肇僵得不敢动,鼻子却不由自主的嗅了嗅,魏向晚身上不是嫔妃常用的花香,倒像是某种树木的味道。
配着冬天冰冷的空气,清冷出尘,不悲不喜。
可她现在抓着他的衣袖乞怜,仰头露出她漂亮的脸蛋,就像大树下傍生的兰草,需要呵护,亓肇想无论此刻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的。
“外男不进后宫。”魏向晚轻声撒娇,“陛下召见他,我去无极宫给陛下送点心,顺带看一眼好不好?”
“朕明日就召魏虑进宫,你来无极宫就能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