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寻死吧,杆子都伸了过去,他都不去抓。”
青书盯了河面片刻,赶紧转身离开,跑回去找到马车,飞快赶回了乌衣巷。
福王妃马车翻到之事,乌衣巷已经知晓,青书进屋时,问川正在回话。
“擅长妇人科的覃太医从福王府离开之后,再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最近有些不舒服,覃太医给长公主诊过脉,开了药方后回了太医院。小的在半道上遇到了他,覃太医说是先前刚给福王妃诊治过,开了安胎的方子,让她好生修养。覃太医还以为方子出了错,整个人都吓到了。听我说福王妃出了门,身子不大好,覃太医就借口医术不精,让小的去请太医正。”
齐重渊脸色铁青,骂道:“老二不要脸,闵氏定是孕相本就不好,干脆将她推出来,趁机讹人了!”
殷知晦看了眼文素素,一时没有做声。
文素素也没说话,示意问川继续:“胡贵呢?”
问川道:“胡贵也在一起,一直同小的说要回王府去。尤其是覃太医不愿意来,他更有了借口,说是要回去禀报福王知晓。小的见势不对,拉住他不放,借口来回跑一趟耽搁功夫,还不如直接前去太医院请太医正。小的正与胡贵来回拉扯时,福王府里的护卫来了,遇到了覃太医,将他强自拉了就走。小的这才知晓,福王妃马车出了事。胡贵随覃太医赶了回去,小的也跟着前去了。福王妃已经回了王府,小的听旁边看热闹的人说,福王妃的马车翻了,地上有血,不知是福王妃还是伍嬷嬷的。小的看过了,地上的确有血,不算多,被踩得乱七八糟,已经不大看得出来。”
文素素朝青书看来,道:“你跟着福王妃回去,事情如何了?”
青书细细将所见之事说了,齐重渊听得怒不可遏,一拍椅子扶手,讥讽地道:“活该!高士甫就是老三的走狗,这下老三是养虎为患了!”
殷知晦皱起了眉,道:“高士甫的马,惊得也太凑巧了些。”
文素素当机立断道:“里面的缘由,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究竟是何种原因,已经不大重要。重要之处,在如何善后,处置。”
最重要之处,当然是圣上的看法。一是兄弟之间的面子情,皇家脸面。二是他们对待此事的态度,处置事情的能力。
殷知晦回过神,道:“娘子说得是......”
“处置,如何处置,这件事与周王府没半点干系,不是老三的苦肉计,就是老大在背后使坏!”
齐重渊恼怒地打断了殷知晦,对文素素道:“你别管,都讹上门了,这时候动作,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文素素默念着阿弥陀佛,淡淡地道:“王爷先消消气,让七少爷与问川他们去处置。”
殷知晦跟着道:“王爷累了,不如先歇息一阵。有事我会同王爷禀报,请王爷拿主意。”
齐重渊从宫中紧急赶到了乌衣巷,在秦王那里就积了一肚皮的火,又遇到了福王府的事,气冲头顶,脑子早就晕了。
他揉着眉心,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不耐烦地道:“阿愚,此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去歇一阵,等下阿爹那边说不定又要连夜传人,真是烦得很。”
殷知晦应了,“王爷先用些饭食,青书,你去伺候王爷。”
青书随着齐重渊去了卧房歇息,殷知晦这才道:“娘子可有了打算?”
文素素不绕弯子,干脆利落道:“先让王妃前去福王府探病,不管如何,兄弟友恭不能忘。”
殷知晦赶忙吩咐了问川前去王府,“你陪着王妃,将事情经过同王妃讲清楚。”
问川匆匆赶往了王府,这时何三贵与瘦猴子恰好赶回,文素素见到他们,道:“你们回来正好,瘦猴子,你与贵子跑一趟,去找高小丫。”
殷知晦神色一怔,道:“高小丫,可是高士甫的亲人?”
“是他妹妹。现在来不及,待空了再与你细说。”文素素想了下,道:“让梨花跟你们一道去,算了,我得走这一趟。高士甫的事疑点重重,事情发生得匆忙,他们安排得急,肯定会有无数破绽,高小丫那边应当有些线索。我们不冒出头,但要做到心中有数。”
殷知晦忙道:“娘子,外面天已黑,让喜雨山询跟着你一道前去吧。”
文素素没有推辞,道:“七少爷,记住了,定要劝住王爷,最紧要之处,莫要推卸责任,而是不要添乱,不要给圣上添烦恼。要大度,友爱,宽厚!”
殷知晦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辛苦娘子。”
文素素朝他颔首道别,一行人离开了乌衣巷,往高小丫的宅子疾驰而去。
福王府。
正院里灯笼高悬,血腥气萦绕在上空,经久不散。
伍嬷嬷右胳膊折断,额头带着左边脸颊被擦伤,涂了药,半张脸黑乎乎,看上去很是可怖。她顾不得痛,含泪守在床前,紧张地望着覃太医施针。
雪红与婆子进进出出,端出血水,熬药。
齐重浪负手立在一旁,背对着灯光,神色阴沉,垂眸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覃太医累出了一身汗,终于收了针。他认真切了脉,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朝齐重浪道:“王爷,在下已经施完了针,王妃脉象尚算平稳。只王妃受了伤,又小产了,估摸着过一阵方会醒来。”
齐重浪嗯了声,覃太医退出去开药方,伍嬷嬷不放心,便告退跟着前去了。
雪红她们在忙着清理屋子,齐重浪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了出去。屋子安静下来,福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神色茫然,过了好一阵,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她转动着头,与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齐重浪四目相对。
齐重浪上前两步,道:“醒了?”
福王妃嗓子发干,哑声说了是,她抬手覆上小腹,怔怔发呆。
齐重浪道:“孩子没了。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莫要过多悲伤。”
福王妃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良久都没做声。
齐重浪看了她几眼,道:“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你好生歇着。”说罢,转身离开。
福王妃望着眼前瓜瓞绵延的帐顶,片刻后别开了头,用力道:“来人!”
很快,雪红与伍嬷嬷一并奔了进来,伍嬷嬷上了年纪,跑得比雪红还要快,一个急扑奔到床榻前,喜极而泣道:“王妃醒了,王妃别动,你身上有擦伤,先前雪红给你换了衣衫,抹了药,还有......”
“孩子没了。”福王妃接过了伍嬷嬷说不下去的话。
“雪红,快倒水来,王妃嘴皮都干得起裂了。”伍嬷嬷却没敢接福王妃的话,吩咐完雪红,解释道:“覃太医开了药,小的让胡贵去抓了,要过上一阵才会煎好。”
福王妃身上受伤破皮之处,不算太痛,就是火辣辣,像是有虫蚁爬过一般难受。她口干发紧,嗓子也不舒服,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任由伍嬷嬷指挥雪红,喂了小半碗清水。
“嬷嬷,你可还好?”福王妃吃了半碗水,勉强恢复了些精神,望着伍嬷嬷可怖的脸,关心问道。
伍嬷嬷忙道没事,“胳膊扭到了,脸上是皮外伤,过一些时候便会痊愈。倒是王妃,先前小的随覃太医出去,追问了王妃身子可打紧,可会影响到身孕。覃太医支支吾吾,含糊着说,得看王妃养得如何。王妃,小的斗胆说出来,就怕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始终有操不完的心。”
“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生养机会。”
福王妃想着齐重浪,先前他站在那里,阴森森吐出的这句话。
“早在我离开王府时,我小腹就沉得很,这个孩子,我知道已经保不住了。”
心底的悲伤像是仲春的雨丝,一波又一波,不冷,却凉意浸浸。
福王妃面无表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乌衣巷,也不是周王府。嬷嬷,那匹冲出来的惊马呢?”
伍嬷嬷神色震惊,她四下紧张张望,让雪红去门口守着,低声道:“小的听胡贵说,好像是高士甫。小的当时不敢相信,高士甫他不是被王妃打发了,已经离开了京城,怎地还在?小的以为胡贵看错了,胡贵说,他让人已经打听过了,的的却却是高士甫,他跳了河,被冲了一段,尸首停在了不远处的石阶上,官府已经打捞了上来。”
福王妃眼底一片寒意,一字一顿道:“螳螂捕雀黄蝉在后。他没走,被人留在了京城。我不该留他一命。”
伍嬷嬷神色紧张,干巴巴道:“所幸高士甫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能作乱。”
福王妃道:“高士甫死不死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谁让他惊了马。嬷嬷,你让胡贵去找高小丫。找不到高小丫,去找高士甫的老娘妻儿。”
伍嬷嬷知道事情要紧,她忙应了,唤来雪红守着福王妃,急匆匆去找胡贵。
福王妃累及了,闭上眼养神。很快,伍嬷嬷回了屋,道:“王妃,周王妃与秦王妃都来了,说是听到王妃出了事,前来探望王妃可好。王妃身子不好,可要小的前去打发了她们?”
“都来了啊。”福王妃睁着眼睛,定定出神片刻,道:“真是聪明。让她们进来吧,我见见她们。”
第六十八章
周王妃与秦王妃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福王府。两人年节宴请时经常能碰面, 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一起随着伍嬷嬷沿抄手回廊进去,见到她脸上的伤, 一致未曾做声。
进了暖阁, 伍嬷嬷客气地道:“两位王妃请见谅,王妃身子不好, 要稍微等一等。”
丫鬟奉上了香茶, 秦王妃道:“嬷嬷, 我就是听到三弟妹出了事,前来看看她可好,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如今三弟妹身子不好, 要是她要为了见人,忍着不适起来,就成了我们的罪过了。”
周王妃随即一脸不忍担忧, 道:“是啊,大嫂说得是。三弟妹本该好生歇息,嬷嬷领着前去瞧上一眼,见到她无恙,也就安心了。”
伍嬷嬷沉吟了下, 道:“既然如此,两位王妃请随小的进来。”
秦王妃居长,走在了前,周王妃落后一步, 随着伍嬷嬷走了进去。
福王妃半靠在软囊上,雪红侧身坐在床沿上, 伺候她服药。
几人进屋,雪红端着药碗起身见礼, 福王妃挣扎了下要起身,秦王妃忙伸出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三弟妹快别动。”
周王妃走上前,与秦王妃并排站着,仔细打量着福王妃,声音哽咽了下,道:“三弟妹受苦了。”
福王妃费力抬起手,拿帕子蘸了蘸眼角,嘴角,有气无力地道:“不瞒两位嫂嫂,我的确是受了些罪,马车翻到了,我在里面翻滚,当时不觉着疼,只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如今,”
她眉头紧皱,似乎在强忍痛楚,喘息了一下,继续柔弱地道:“周身骨头跟碎了一样腾。身上疼,心里也疼。”
伍嬷嬷领着雪红与丫鬟搬了锦凳过来,秦王妃与周王妃在床前坐下,望着福王妃惨白泛黄的脸,一齐叹气。
秦王妃伸出手去,覆在了福王妃搭在小腹的手背上,柔声道:“三弟妹,我也是女人,知道你失去孩子,心中该有多难受。我知道劝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太过轻飘飘,可是三弟妹,身子是你自己的,你得多保重。”
福王妃嘴角浮起凄凉的笑,道:“多谢大嫂,大嫂能这般说,比同情我,可怜我好多了。不过大嫂,我身上生生掉下去了一块肉,那惊了的马,骑马的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中的恨。”
福王妃的声音不高不低,她气力不足,听上去十分虚弱,只那股寒意,在温暖的屋子里,莫名让人身上发寒。
周王妃道:“三弟妹是亲王妃,这件事的确不能就这般算了。相信圣上,朝廷都会查清楚。三弟妹放心养着,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秦王妃说是,“二弟妹说得对,三弟妹无需操心,害你之人肯定插翅难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福王妃长长舒了口气,道:“两位嫂嫂都这般说,我就放心了。”
屋子里呈现出难得的祥和,温暖四溢。
两人略微再关心了几句,便让福王妃好生歇息,起身离开。
伍嬷嬷拿了礼单进屋,福王妃服了药,靠在那里养神,没去接礼单,问道:“胡贵那边可有消息?”
伍嬷嬷忙将礼单交给了雪红,低声道:“胡贵还未曾回来。王妃可有在秦王妃与周王妃之处,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福王妃道:“她们都是难得的聪明人,无论有无事,既然敢来,就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伍嬷嬷沉吟了下,劝道:“王妃,秦王妃周王妃前来,小的笨,不懂里面的关窍,可她们都说得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王妃现在还是以身子要紧啊!”
福王妃的□□了起来,道:“她们前来,是表现兄弟友恭,一片和睦。眼下马上过年了,大齐今年就没太平过,先是江南道那边的事情,接着是雪灾,眼下好不容易过去了,又发生了这档子事。比起前面,我这件事,实在微不足道。要是我哭哭啼啼,就是不懂事,坏了祥和安宁的局面。我不能不懂事,得见她们,让宫内看到我无碍。”
伍嬷嬷禁不住哭了,抹着泪道:“可是,王妃明明就受了伤,怎会没事。那么多人看着王妃的马车倒了,覃太医那边一问便能知道,王妃又不是在装病。”
福王妃声音低低,缓缓地,清楚地道:“要装,也不是装病,要装作无事。大好的日子,要是家中有个生了病的人,谁还笑得出来。何况,还是件不光彩之事,更不得声张了。”
“事情就算会水落石出,也不会声张,就这般无声无息过去了。”福王妃颤栗了下,声音冰冷道:“是我太傻,先前没能想明白,是她们一道前来,我方回过味。比起大齐的喜庆热闹,我一个妇道人家而已,算得什么!养好身子,呵呵,养好了有何用,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