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福王回到王府,在书房里与谋士师爷密谋,她就曾说过,福王定是又要闹事了。
几个谋士师爷都聪明,可惜聪明过了头,清楚福王刚愎自用的性情,从不会拿主意,只会捧着他顺着他。
伍嬷嬷见福王妃脸色不大好,不敢多拦着,取了狐裘风帽,伺候福王妃穿戴好,朝兰苑走去。
胡贵守在廊檐下,见到福王妃与伍嬷嬷一起过来,大步迎上前见礼。
伍嬷嬷忙制止住了他,道:“外面冷,进屋再说。”
外面的确冷,胡贵见福王妃神色憔悴,便硬生生忍住先没做声。
福王妃朝他看来,道:“有事就说吧,无妨。”
胡贵觑着福王妃,谨慎地说起了在乌衣巷发生之事,福王妃听得眉头微皱,待进了屋,正好听到荀老大的那些话。
福王妃在塌上坐下,指了指小杌子,胡贵颔首道谢后坐了下来,伍嬷嬷去传了茶水,奉上后亲自守在了屋门口。
胡贵:“王妃,小的见过荀老大,他人倒不乏机灵,打架狠,渐渐身边聚了一堆手下,以他为尊。荀老大只认钱不认人,给钱便能替人卖命。小的昨晚回来,碰到了前院管账的陈旺添,便与他打了个招呼。陈旺添喜吃酒,他身上一股酒气,想是在家中已经吃起了酒,被匆匆叫了来。小的,小的认为,前去乌衣巷闹事之事,与王府脱不了干系。”
夜里叫账房,便是要支取银子。
乌衣巷的出身来历,除了不长眼的莽汉,无人不知。
荀老大并不笨,既然敢上门出言不逊侮辱,将文素素当做挂灯笼做买卖的暗娼,肯定是拿了银子,照着吩咐前去办事。
能这般胆大招惹周王齐重渊的人,除了秦王府,便是福王府了。
秦王遇事犹疑不决,估计这个时候,他还在左思右对付乌衣巷的法子。
福王妃只一想,便能肯定是福王所为。她神色冰冷,手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去,厉声骂道:“蠢货,连莽汉都不如的蠢货!他以为坏了文氏的名声,将她玷污了,便是出了一口恶气!”
寻常的妇人一旦坏了名声,人言可畏,周围邻里之间指指点点,心性不足的,估计一根绳索吊死了事。
福王府就又是皇亲贵胄,皇家讲究脸面,文氏的名声有损,齐重渊再生气,也只能将这口气硬吞下去,将她暗自处置了。
可如今,荀老大像是死狗一样,被捆起来血淋淋扔在那里,让他手下的人向背后指使的人传话。
胡贵苦着脸,道:“王妃,那文氏真是狠,听说荀老大进去不久,便被算计了。小的认为,荀老大能抗住,他底下的人也扛不住。此事可大可小,小的认为,无论大小,乌衣巷那边都不惧。”
“乌衣巷敢动手,她就不怕!闹大,就去见官。福王府的脸皮,都要被踩在地里了。私底下解决,荀老大血淋淋躺在那里,宫中定当知道了。”
福王妃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抬起头,微微闭上眼,好一阵才缓过了气。
胡贵看得胆颤心惊,结结巴巴道:“王妃莫要动怒,身子要紧啊。说不定......是小的看走了眼,此事与福王府无关。再说,王爷毕竟是亲王,那文氏,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如何能与王爷相比,圣上,圣上顶多训斥王爷几句。”
“文氏没告官,未曾闹大,便是留了一手,她护着了皇家脸面,顾全了兄弟之间的面子情。圣上训斥王爷,呵呵,训斥不可怕,惩罚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望透顶。”福王妃很是冷静,一字一顿道。
钱财与人折损了进去,最后却人才两空,被对方狠狠摆上了一道。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伍嬷嬷迎了出去,很快便进了屋,惨白着脸道:“王妃,有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被送到了王府,说是还给王爷。”
胡贵脸色大变,呐呐道:“这般快?!”
福王妃手撑着矮塌扶手,好几下都没能站起开,她小腹隐隐作痛,喘着气道:“伍嬷嬷,前去库房准备一份厚礼,前去乌衣巷!”
伍嬷嬷望着福王妃脸上冒出来的细汗,几乎快哭出来,声音中都快带着了颤意:“王妃,你的身子可还好?”
福王妃喘了口气,厉声道:“快去!”
伍嬷嬷扎着手,慌忙放开了福王妃,朝外跑了去。
胡贵已经没了主意,望着福王妃,又朝屋外看去,颤抖着道:“王妃,你的身子要紧,还是去请王爷出面处置吧。”
福王妃手搭在小腹上,惨白着脸,神色狠戾,“去搭把手,多要几驾车,阵仗大一些,让更多的人看到!”
胡贵愣住,很快就明白过来,整个人都惊恐万分,他不敢多说,连滚带爬跑出去,帮着张罗马车。
没一阵,伍嬷嬷准备好了礼品与马车,搀扶着冷汗津津的福王妃,朝乌衣巷驶去。
随着马车的晃动,福王妃几乎坐不稳,靠在了伍嬷嬷身上,呼吸都急促了。
“王妃,王妃你可还好?”伍嬷嬷吓得不轻,生怕福王妃有闪失,说话都不成调了。
“别吵!”福王妃有气无力呵斥,她头疼,小腹坠痛。
太医说,她孕相不稳,要好生歇息。福王妃见过劳碌的妇人有身孕,也见过精贵养着的世家大族贵人娘子有身孕。
精细养着的,不一定能顺利诞下孩子,莫名其妙就落了胎。成日忙碌的,最后反倒无事。
福王妃认为,有没有孩子,端看天意。她清楚得很,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缘分不够。
要是福王府输了,她要孩子有何用!
乌衣巷。
齐重渊与殷知晦接到消息,从宫里赶了来,齐重渊气得一跳三丈高,破口大骂道:“老三那个混账,真是欺人太甚!”
殷知晦皱着眉,耐心劝道:“王爷,如今娘子已经打还了回去,王爷就别生气了。”
齐重渊大声嚷道:“还回去,这算哪门子还回去!无赖混混而已,居然敢挑衅我周王府!要是此例开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都来打我周王府的脸!杀了他们,将那几人都大卸八块,扔到老三府前去!”
“再不济,也要扔到府衙去,让姓张的去审理!我要端看他姓张的敢如何包庇,阿爹要如何处置!”
殷知晦听得头疼,朝端坐在椅子里的文素素看去,她神色平静,好似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没法子,殷知晦只能掰碎了,耐心地劝道:“王爷,此事闹大了,只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事关皇家脸面啊。圣上看到你们兄弟阋墙,如何能不生气。”
“呵呵,兄弟阋墙!要是老三尊着我这个哥哥,他做得出来这种事?老三居心不良,要我如何忍!老大先前还在那里阴阳怪气,说我是德行不修,荇姐儿才没了命!这就是兄弟,这算哪门子的兄弟!我不信阿爹不清楚,阿爹什么都知道!”
先前在前去政事堂的路上,遇到了齐重治,他看似关心荇姐儿,说话却阴阳怪气。
齐重渊当时就气得半死,要不是殷知晦强拉住他,估计他们当场就会打起来。
齐重渊越说越愤怒,甩开殷知晦就要往外冲:“你让开!都打上门来了,让我的脸往何处搁!”
这时,许梨花跑进了门,道:“老大,王爷,七少爷,福王妃来了!”
齐重渊愣了下,大叫一声,“她还敢来!老二这个没出息的,躲在妇人身后,真不要脸!”
文素素这时站了起来,起身走到齐重渊面前,道:“王爷,兄弟友恭,秦王福王他们不算在内,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圣上定盼着王爷能照顾好弟弟们。”
齐重渊呆了下,哼了声,扯着嗓子道:“眼不见心不烦,谁来都莫要理。打出去,谁都不见,不见!”
许梨花缩着脖子不做声,求救地看向文素素。文素素对殷知晦道:“你劝着王爷些,我出去瞧瞧。我们如今占了上风,再不饶人就过了。”
殷知晦忙点头应下,对齐重渊道:“王爷歇一阵,让娘子前去处置。”
齐重渊一个旋身,在椅子里坐下,尤一幅怒气未消的模样,对文素素道:“那闵氏有了身孕,你可别沾了身,出事赖上了你。”
文素素脚步一顿,忙加快了步伐,朝门外走去。许梨花赶忙跟在了身后,问川青书见势不对,也一并跟了上前。
福王妃一行的车马,停在了二门处,伍嬷嬷白着脸立在了马车边,不时紧张朝车内张望。孙福守在那里,没有指示,没敢让她们进来。
文素素不动声色瞧在眼里,神色微凛。孙福长长松了口气,赶忙奔上前见礼,她摆了下手,吩咐道:“将门都打开!”
孙福不敢多问,忙前去开门。问川青川也一并前去帮忙,很快,大门侧门,一并大打开了。门外停着几辆车,仆从们守在车边,阵仗浩大。
除了他们,还有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不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见门都打开了,他们马上涌上前,凑近了看得很是起劲。
福王妃从马车探出头来,伍嬷嬷忙搀扶着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扶下了车。
文素素离马车几步远站定了,曲膝见礼,道:“王妃到来,照理说我当请王妃进屋去吃茶。只我先前受了惊吓,恐招待不周,待身子好一些,再上门来给王妃赔罪。”
福王妃脸色惨白如纸,她定定盯着文素素,然后曲膝见礼,文素素忙避开了。
“我是前来赔罪,先前让娘子受惊,实在是愧疚。娘子要是不接受,我着实难安。”福王妃言辞恳切,眼里冒出了泪花,显得很是愧疚。
伍嬷嬷不敢放开福王妃,忙朝一旁的胡贵看去,胡贵赶紧将马车里的匣子拿出来,上前塞到了青书怀里。
青书抱着匣子不知所措,文素素曲膝还礼,道:“王妃言重了,都是些误会。我瞧着王妃身子不好,这位嬷嬷,赶紧扶王妃上车回去歇息。问川,你跑得快,骑马进宫去请太医!王妃,你有了身孕,大冷天的还往外跑。要是伤着了肚子里的孩子,我罪过就大了!”
问川马上应下了,车上胡贵就走,“你跟我一道去!”
福王妃腿都在颤抖,她听着周围人的小声议论,直直望着文素素,眼里欣赏,冷意交错闪过。
“我着实是急了些,恐上了王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忙走了这一趟。娘子说得是,既然是些误会,我就先回去了。待身子好些,再请娘子到府里来吃茶说话。”
福王妃转过身,手扶着车壁,伍嬷嬷忙用力推着她上了马车。
文素素望着马车离开,对青书道:“青书,跟在后面,送王妃回去,别在路上出了事。”
青书将怀里的匣子,急忙塞到孙福手上,赶着马车跟在了福王妃一行的车马后。
福王府离乌衣巷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车马一行经过正街,驶向福王府的巷子。
这时,从巷子里冲出来一匹惊马,朝着福王妃的马车撞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人仰马翻。
青书惊恐万分盯着前面的混乱, 那匹惊马前蹄一滑跪倒在地,痛苦仰天嘶鸣,马上的人被摔了出去。
福王妃的马车剧烈摇晃, 缰绳勒紧, 马脖子朝后仰。马蹄跟着扬起,车夫慌了神, 连着车厢一起向后倒。
缰绳脱落, 马爬起来跑了。巨大的撞击声之后, 马车侧翻在地。
护卫在后面的车上,眼睁睁看着乱起,整个人惊骇莫名。侧倒一方的车轮尚在缓慢悠转, 他用力摇了摇头,仍旧晕乎乎,干脆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总算清醒了些。
“快救王妃,快救王妃!”护卫跳下马车,怒吼喊道。
仆从一涌而上,将福王妃的马车挡住了。青书抬手抹了把脸,寒冷的天气, 手心被汗濡湿。他不敢逗留,正要驾车回乌衣巷,看到先前惊马摔倒在地的那人,挣扎着站起身, 拖着腿要跑。
青书定睛一瞧,那人虽衣袍褴褛, 身上又滚了一身污渍,发髻散乱, 青书还是认出了他是高士甫。他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缀在了身后。
高士甫很是警惕,一边跑一边朝四周张望。青书的马车避无所避,很快就被高士甫发现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腿一撅一拐,仓惶逃窜。
眼见高士甫就要转进一条小巷,马车虽然跑得快,却进不去一些狭窄的巷道,青书见他就要不见了,急得干脆将马车扔在墙边,跳下车就去追。
“抓住他,抓住他!”
有人看到他们两人,好奇地停下来张望,青书干脆指着高士甫,大声求助。
高士甫的身影转进了巷子,有离得近的人,热心地帮着青书去抓,眼见扯住了他的衣衫,他跟发了狂一样,又抓又打。
呲啦一声,高士甫衣襟被撕碎,他挣脱开去,拔腿不要命地逃,出了巷子,面前是结了薄冰的金水河,翻过矮小的石头栏杆,不顾一切跳了进去。
天气冷,除了沿河而居的人家,有妇人冒着寒冷蹲在石阶上,砸开冰浣衣,河边人烟稀少。
有人见到高士甫跳河,忙赶了过来,可惜实在太冷,没人敢下河去搭救。有人好心去寻了长杆过来,伸下去大喊道:“快抓住,抓住!”
高士甫在水中浮来,双手乱抓一气,又沉了下去。两沉两浮之后,便不见了。
青书喘着粗气赶到时,只看到河面的薄冰漂浮,高士甫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般冷的天气,肯定没命了。”
“就算救起来,在冰水中一泡,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