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取笑他道:“这样也好,王夫人最多骂你一次。”
王夫人性格泼辣,操持筵席最为劳累,秦谅惧内,每次筵席之后,王夫人都会将气撒在他身上,骂他一通。
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只有近身亲密之人知晓,秦谅能作为圣上的心腹,圣上当然也知晓了。
秦谅神色讪讪,道:“臣就是这般想,过年过节时反正都会挨骂,能少挨一次就少一次。”
圣上取笑了几句,问道:“你进宫来有何事?”
秦谅犹豫了下,道:“臣听到一件事,按理说,这是臣的分内之事,不得不禀报给圣上知晓。只是眼下正是过年的时候,恐给圣上添堵。”
圣上眉头一皱,道:“你何时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且说便是。”
秦谅这才不敢左顾言他,说了得月蔷薇之事,“得月与蔷薇,都是花楼的姐儿,她们没了就没了,毫不起眼。只得月在花楼里颇有些名气,恩客多,来历复杂。此事瞒不住,只圣上放心,此事掀不起水花。”
听到最后,圣上的脸已经沉了下去,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养出来的儿子,居然变成了畜生!
花楼的姐儿,死了就死了,是掀不起什么波澜。
只是,福王行事如此乖戾,残暴,谁会认这样的人为主,谁心里不会逼退三舍!
秦谅一大早就眼巴巴进了宫,便是如此!
顽劣愚蠢,得不了民心,让臣子离心,这个混账,混账!
秦谅告退之后,圣上缓了好一阵,叫来黄大伴,“去将老三那个孽畜给我叫来!”
宫里晚间才有筵席,齐氏宗亲进宫领宴。福王最近酒吃得多,大半要午间才起得来。进了承庆殿,他还晕晕乎乎,上前作揖见礼:“阿爹,什么事唤我进宫?”
圣上打量着福王,他双目无神,整个人都浮肿不堪,看上去精神恹恹,声音还带着起床时的暗哑,想必是还未睡醒。
圣上除了失望,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厌恶,冷冷道:“什么事,你做了什么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定要我说得一清二楚?”
福王直起身,愣愣望着圣上冰冷的脸,他不禁糊涂了,委屈地道:“阿爹,大过年的,出宫后就回了府,今日要进宫领宴,哪能做什么?”
圣上原本的那股失望,瞬间变成了失望透顶,猛地一拍案几,骂道:“孽畜!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你还敢狡辩,邀月楼的事你忘了!你同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都做了甚!”
“邀月楼?”福王脑子转了下,总算清醒了几分,他浑身一松,不过是两个花楼的妓子而已,圣上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阿爹,我是去了邀月楼。每次去一个大钱都没少她们的,银货两清。礼部的陈郎中也去,国子监,太学,学生先生,户部吏部工部枢密院,好些官员都去。这是雅事,阿爹年轻时,不也爱去吃酒听曲。”
瞧着福王的无所谓,圣上胸脯起伏着,呼吸变得沉重,“你个孽畜,孽畜!两条人命没了,你完全不当回事,说得如此轻飘!”
福王被骂,缩了缩脖子,委屈冲天道:“阿爹,是她们自己太弱,关我什么事!我离开的时候,她们还活着,谁知道她们如何死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害死了她们,算在了我头上!这明显就是污蔑,阿爹,你可不能听信一家之言,要查的话,得彻查到底!花楼没了的姐儿多了去!”
圣上捂着胸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他闭了闭眼,心如刀绞。
死两个姐儿的确算不得大事,只是这个蠢货,蠢货!
圣上骂道:“滚!滚回府去反省,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福王白着脸,实在是气不过,大吼道:“阿爹,你偏心就偏心,以前偏心太子,现在偏心二哥,你想要立二哥为太子,你直说就是,何苦找由头打压我!”
吼完,福王一扭身,气冲冲离开了承庆殿。
圣上倒在塌上,有气无力喘息着,双目失神望着藻井。
黄大伴听到殿内的争执,急忙进了屋,见到圣上的模样,大惊上前,急声唤道:“圣上,圣上可还好?可要奴去传太医?”
圣上喘息了会,摆了摆手,“老二要何时来回来?”
黄大伴估计了下,道:“按照往年鞭春牛来算,奴估摸着得要午后。”
圣上道:“老二回京之后,传他来承庆殿。将老大一并叫来。”
黄大伴忙应下,倒了盏温茶奉上,劝了几句,惊魂未定退出大殿,前去传话了。
齐重渊一行进了城门,守在那里的小黄门便迎了上前:“王爷,圣上有旨,请王爷即刻进宫。”
跟在后面马车的殷知晦见状,脑子飞快转动,想到温先生蔺先生的话,当机立断跳下马车,上了齐重渊的车。
齐重渊莫名其妙,笑道:“你跟来作甚,今晚有筵席,只是阿爹宴请齐氏的宗亲,你可不姓齐。”
事情紧急,殷知晦只能捡重要之处说了:“王爷,只怕出事了。我估计是福王,王爷,你且要记住一句话,若真是福王,你切莫替福王开脱,也莫要火上浇油!”
齐重渊听到福王出事,大喜道:“呵呵,老三迟早得出事,我早就说了,他太不是人,活该!”
殷知晦郑重其事道:“王爷,不管秦王何种态度,王爷只管为难,切莫忘了!”
齐重渊白了他一眼,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心思多!”
殷知晦心情复杂至极,并非他的心思多,全部是文素素的手笔!
第八十七章
齐重渊到了承庆殿, 请过安坐下,圣上问了几句鞭春牛的事,齐重治也到了。
圣上气色看上去不大好, 不过心情看不出什么起伏, 如平时话家常那般,说了福王之事。
“你们觉着, 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好?”圣上似乎很为难, 烦躁地道。
福王之事, 齐重治进宫前刚得知,此时不禁暗自高兴起来。
这可是大好的时机,齐重渊不是东西, 齐重浪更让他厌恶。
齐重治顿时义正言辞道:“阿爹,老三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就是在给我们齐氏摸黑, 让皇家没脸!圣人言修身治国齐天下,老三如此下作,手段歹毒,令人骇然听闻。且还是花楼姐儿,亏他还是亲王, 啧啧,传出去就更没脸了,还以为我们齐氏都如他一样,老四老五还没定亲呢, 好人家的女儿,谁敢嫁进来。哪怕是阿爹下旨赐婚, 人家不得不应。只这天大的福气,最后倒成了索命符!”
圣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齐重治, 对着他的慷慨陈词一言不发。
齐重渊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既惊讶齐重治的愤怒,又不屑他的冠冕堂皇。
真是虚伪!齐重浪不是人,他也不遑多让!
齐重治义正言辞要求:“阿爹,老三的事一定不能就这般算了,定要严惩!”他将脸打得啪啪响:“这是齐氏的脸面,齐氏的脸呐!”
圣上眸色沉了沉,没理会齐重治的要求,转头看向齐重渊,问道:“老二,你如何以为?”
想到先前殷知晦的话,齐重渊眉头紧紧皱起,复又松开,为难地道:“阿爹,我说不清楚,心情很是复杂。”
齐重治不屑地撇嘴,打心底看不起齐重渊。
不过领了几件面子上好看的差使,就装腔作势起来。他就不相信,齐重渊舍得能搬倒齐重浪的绝佳机会!
圣上哦了声,问道:“有那般复杂,怎地就说不清楚了?”
齐重渊很是痛心疾首,长长叹了口气,道:“阿爹,老三做出这种事,的确是丢了我们齐氏的脸。只是他姓齐,哪怕将他逐出宗族,他始终是齐氏血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呐!这件事太难了,阿爹最难。阿爹保重身子为紧,不如让七叔公起处理这件事吧。”
七叔公是宗正卿睿郡王,他能做这个宗正卿,是因为他听起来万事不管,实则如泥鳅一样狡猾,万事不沾身。
宗正卿对着一堆皇家子孙,一般就和稀泥,做睁眼瞎。
福王是亲王,圣上的亲儿子,他岂敢下重手处置!
齐重治这时脑子转得飞快,脸色涨红了,愤怒地道:“老二,你在这里装甚好人,你心里打着何种主意,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替老三开脱,想要卖他一个好,呵呵,看老三可会领你的情!”
齐重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看似厉害,在与齐重治争执吵架时,从小到大都没赢过。
被气得狠了,齐重渊翻来覆去只会道:“你休得含血喷人!”
齐重治讥讽地道:“我含血喷人,老二,你也不是好东西,纵容老三,就是捧杀!”
齐重渊恨不得将齐重治那张可恶的脸扒下来,可惜齐重治身形肥硕,他不是其对手,鼻子喷着粗气,来回颠倒那句话:“你含血喷人,你要老三死,你就不是东西!”
圣上看着面前吵成一团的两个儿子,太阳穴跳得飞快,怒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齐重治哼了声,别开头,不去看嘴唇犹在哆嗦的齐重渊。
圣上心口又一阵刺痛,想说什么,终是心灰意冷。
他养的好儿子,都是他养的好儿子!
福王府。
福王胸口汪着一团火,冲回前院,对着紧跟上前的小厮抚云抬腿就踢,怒吼道:“滚!滚,都给老子滚!”
抚云的腿吃痛,紧咬牙关,一声不敢吭,忙停下了脚步。
福王冲进屋,一阵乱踢乱打,将书房砸了个遍,尤为不解气,冲到正屋,又是一通打砸。
竹苑。
胡贵正在低声回禀:“按说不应留到年后,得敢在年前送出去。只快到子时,城门已关,大年初一棺材铺子也没开张,最后是得月的恩客帮忙,寻了两具薄棺,送出去草草掩埋了。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少,倒没起风波。”
伍嬷嬷听得脸都发白,不安地望着一动不动的福王妃,悄然给胡贵使眼色,道:“你休要胡说,只怕是你听岔了。这大过年的,王妃身子不好,你别听些胡话回来,给王府添堵。”
胡贵想要辩解,见如石像一样端坐在那里的福王妃,自从小产之后,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秀气的脸变得更小,衬着一双古井无波的大眼,令他不寒而栗,忙垂下头不做声了。
福王妃道:“知道了。”
胡贵怔了下,随不明白福王妃的意思,却不敢多问。
福王妃接着问道:“王爷可起了身?”
胡贵不知福王行踪,伍嬷嬷忙道:“先前宫里来了人,将王爷叫进了宫。今日宫里有筵席,王爷得去。”
福王妃那双眼睛,终于出现了一丝神波动,枯瘦的双手抓住椅子扶手,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了眼眸,道:“去交待一声,留意着王爷的动静。”
伍嬷嬷忙走出屋,叫来丫鬟吩咐了下去。
福王妃深深喘了口气,继续问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周王府铺子的买卖,听说很红火,秦王府可有动静?”
胡贵道:“小的去周王府的铺子瞧过,买卖的确比以前要红火数倍。真是过年的时候,买卖本就要比平时好,究竟能红火到何时,得看上一段时日才能知晓。京城大多铺子的掌柜,只怕都已经去周王府的铺子探过究竟,小的就遇到了好些熟面孔。秦王府那边眼下还未曾有动静,小的估计,秦王妃尚在观望,待周王府铺子的买卖稳定之后,方会有动作。”
说到铺子,胡贵从袖袋中取出一本书,双手奉到福王妃面前。
“小的读书不多,在书斋里看到了这本书,是老太爷的大作注释,小的便买了本回来。”
闵大儒写的书多,在书斋中颇为常见,读他大作感悟的文集,并不鲜见。
福王妃接过书,很是随意翻动看了起来。接着,福王妃的动作一停,定定看着书,半晌后,再猛地翻动书。
书被翻得哗啦响一声,胡贵的心就控制不住抽搐一下。他大感不妙,觑着福王妃的反应,小心翼翼问道:“王妃,可是这本书不对劲?”
不对劲,何止是不对劲!
这本书名为闵大儒大作的注释,浅显通俗,人人都读得懂。
而且书名叫做《闵大儒究竟写了什么》,按照注释,闵大儒的大作,就是故作高深,咬文嚼字掉书袋,毫无用处的学问!
读不懂的书比比皆是,只那些书,大多都是先束之高阁,待学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拿出来拜读。
闵大儒的书关乎经史,有些学堂的先生尊崇他,用他的书给学生当做课本。学堂的学生考科举,课本五花八门,能得名人读经史的书,这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名人读的经史,经过一翻解释,显得其故意在为难学堂学生。
落个沽名钓誉的名声还算轻,要是误人子弟......
书能无声无息出现,想必对手已经布局已久,她流产受伤,对此一无所觉。
福王妃死死抓住书,厉色道:“去,你赶紧去跑一趟,拿着书给阿爹,让他自己读。”
胡贵惶惶不安接过书,抬手拱了拱,忙向屋外跑。
福王妃在他身后,尖声喊道:“回来!”
胡贵一个急转身跑了回来,福王妃身子前倾,一迭声吩咐道:“去查,城里的哪些书斋,在卖这本书,写书之人是何人,筵席文会上,可有人提及这本书......”
福王妃停下来,长长喘了口气,胡贵屏声静气等着她的吩咐。屋内死一般的安静,胡贵不知等了多久,兴许只是片刻,福王妃那股气忽地一下就卸了,声音暗哑道:“没事了,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