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仔细琢磨着这句话,联想起先前齐重渊打量的目光,很快就猜出了前因后果。
杯弓蛇影,殷贵妃惟恐她会与福王妃一样,杀了齐重渊。
漆黑的夜空,星星缀成了星河,绚烂流转。
夜里初春的风,犹带着凛冽的寒意。
文素素拢紧了风帽,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晓,将话烂到肚子里。”
瘦猴子愤愤不平道:“老大,飞鸟尽良弓藏,王爷还没被立为储君呢,他们就要过河拆桥了!老大,咱们干脆走吧,以老大的本事,随便都能干出一番大事!老大......”
文素素只淡淡道:“闭嘴。”
瘦猴子马上收起来摩拳擦掌,那股不平,在文素素的冷静下,倏地被压了下去。
有些话,文素素对谁都不会说。秘密被称作秘密,就是无人知晓。
殷贵妃极为敏锐,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儿子的本事。
她更是野心勃勃的女人,说得更直白些,她们是一类人。
将心比心,换作殷贵妃自己,估计她与福王妃是一样的做法。
换作文素素自己,她只会做得比福王妃还要狠绝,她要寸草不生!
文素素道:“眼下好生生的,娘娘,王妃王爷,我们都是一体。”
瘦猴子知道自己冲动了,缩起脖子蔫答答道:“老大放心,我谁都不会说,只当没听过。”
文素素从钱袋里捡了颗一两的金锞子给他,“私底下你拿给青书,别的无需多言。”
瘦猴子接过金锞子藏好,“老大,青书睡了,明早小的拿给他。”
文素素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齐重渊鼾声正酣,她默默看了一会,脱了外衫上床歇息。
齐重渊忙碌着福王的丧事,文素素如往常那样,往返庄子看春耕,作坊,铺子的买卖。
文素素并未再有别的举动,除了从济慈院寻了十余个女童到云秀坊学习,由许梨花暂时管着她们外,就是让各间铺子的掌柜,对前来打探铺子买卖的人,无需防备。
前来打探的人,大多都是京城的官员贵人。周王府的铺子对他们并不设防,还耐心教导。
福王福王妃在海棠花谢后下了葬,福王的长子被封为郡王,两个儿女封了郡主。
坊间传闻无数,朝廷已经盖棺定论,那些八卦流言,很快便被新的消息盖了过去。
开春后,蓟州府与兖州府一起上折子报灾,两个州府大半的地方,一直不曾下雨,干旱严重影响了春耕。折子递到朝廷,意味着这两个州府需要朝廷赈济。
圣上自福王去世后,精力一直欠佳,灰败的脸色,已经在百官面前无法掩饰。
朝堂上立储的风声,甚嚣尘上。
圣寿在六月,秦王体恤朝廷不易,为父分忧,秦王妃将陪嫁的绣庄,悉数当做寿礼,献给了圣上。
此举一出,京城上下哗然。
“大齐所有的锦绣布庄,仅仅京城就有五间,淮南道就有三十二间!一间不留,一间都没留!”
“那可是金山银海,全部拿了出来,奉给了圣上!”
“奉给圣上,与你我有何干系,人家儿子替父贺寿,送再贵重的礼也与你无关。若是大户人家,还能分给你一个寿桃吃,那可是圣上,你连前去道声喜都没门!”
“这你就不知了,圣上发了话,锦绣布庄的铺子,悉数拿出来拍卖,由布商去竞买,价高者得。所得银两,归于户部国库,用于赈济灾民,治理河道,边城的军需!”
“如此说来,秦王真是大善,秦王妃也一样,那是她的嫁妆,夫唱妇随,真正是一对神仙伴侣!”
“以前秦王府就经常布施,秦王妃曾说过什么来着?哦,我记得了,要是人人都与她那般行善,便是大齐之福。可见秦王府从不作假,是真正的仁慈,念着我们这些穷苦百姓。”
一时间,民间对秦王的赞颂不绝。除此之外,户部林尚书见到秦王,那张不苟言笑,永远苦巴巴的脸,差点没笑成一朵花。
户部穷,拆东墙补西墙乃是常事。被拆掉的东墙,既本来要拨付,却被挪走的银两,林尚书快被前来找他要账的官员烦死。
锦绣布庄归于户部国库之后,至少好一段时日不愁钱财了,林尚书如何能不高兴!
无论朝臣如何看待秦王,秦王府拿出了金山银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们都得打心底佩服。
回到京城述职,如愿留在京城的周王妃大哥薛恽,在齐重渊的安排下进了户部做郎中。
薛恽自认为性子直,他是皇亲国戚,很是瞧不上林尚书的谄媚。不过对着上峰,他不敢出言讥讽,只在背后暗中不屑。
林尚书回到户部,脚步轻快,走一步就会笑一声。
户部的官员见状,从值房里奔出来,迎上去陪着他说笑起来。
户部的院子大门古朴厚重,院子里古树参天,向来肃然。如今大家在庭院里围着林尚书,一片松快景象,薛恽的冷脸就显得很是明显。
薛恽在殷知晦手底下做事,以前两人只见了一两面,他的性情,殷知晦不甚熟悉,大致听过一些。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便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殷知晦看向薛恽,他恍若未觉,依旧垮着一张脸。无奈之下,殷知晦只能走上前,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我有些差使要问你,你且随我来。”
薛恽这才随着殷知晦来到他的值房,进屋后,殷知晦见他还挂着脸,无奈指着椅子,道:“坐吧。”
薛恽生气地坐下了,刚想说话,齐重渊如一阵风卷进了屋。
“阿愚,他们,他们.....”齐重渊气得说话都哆嗦,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殷知晦见状,倒了被茶递过去,“先吃口茶缓一缓。”
先前在承庆殿,齐重治风光得很,圣上也夸赞了他,当时齐重渊强忍着没发作,忍到这时,无论如何都憋不住了。
齐重渊接过茶咕噜噜一口气吃了,看到薛恽坐在那里,只一眼便转移开了视线。
薛恽没甚出息,都是靠着他才做了官,他看不上。
齐重渊的无视,薛恽很是在意,他苦苦思索,眼睛一亮,道:“秦王能献出锦绣布庄,王爷也能将丰裕粮食行献给圣上做寿礼!”
殷知晦垂下眼眸没有做声,齐重渊瞪着薛恽,难以置信他的蠢。
薛恽对着齐重渊的目光,心里直发虚,忙看向了殷知晦,道:“阿愚,丰裕粮食行有粮食,蓟州府兖州府需要粮食赈济,常平仓的粮食本就不足,正好解了圣上之忧。”
齐重渊突然不生气了,对着薛恽,他有了无比的自信。
真是蠢货啊!怪不得,薛老太爷当年在一众孙辈中,反倒比较看中周王妃这个孙女。
周王妃娘家有丰裕粮食行,但粮食行的钱财,虽由着周王府调用,却不能如锦绣布庄那样,悉数上交。
毕竟粮食行属于薛氏一族,薛氏族人都靠着粮食行为生,薛老太爷就是愿意,族人也会反对。
再说,有了锦绣布庄在先,丰裕行再有样学样,就是故意为之,与秦王府打擂台的意图,太过明显,便落了下乘。
殷知晦望着这对郎舅,暗自叹息一声,耐心解释了缘由。
薛恽听罢,很是不以为意道:“老太爷在族里说一不二,他自己也说了,丰裕粮食行若是没了王爷,就得关张。如今正是王爷需要丰裕粮食行之时,薛氏一族当齐心协力,共度眼前的难关。粮食行暂时没了,只要王爷安好,以后再重开就是。”
这句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不过等到薛氏一族商议好,黄花菜都凉了。
圣上已走路都蹒跚,强忍住上朝,见朝臣。
殷知晦心里也暗自着急,他想了下,到底将一些话咽了回去,只道:“先观望一阵再说,我等下去政事堂,探一探沈相他们的意思。王爷......王爷还是别去了。”
政事堂都是一堆老狐狸,齐重渊的喜怒藏不住,去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齐重渊摆摆手,道:“我不去,沈相他们狡猾得很,滑不溜秋,嘴里听不到一句有用的话,我看到就来气。”
殷知晦收拾了下文书,与齐重渊一道走了出去,薛恽眨了下眼,忙跟了上前。
到了政事堂院子前,齐重渊对殷知晦道:“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话,差人来乌衣巷寻我。”
殷知晦颔首,转身进了政事堂。齐重渊大步朝外走去。薛恽顿了下,急急跟上前,道:“王爷,京城新开了间桑家园子,里面雅致得很,不输秦王府的洄园。王爷可要前去瞧瞧?”
齐重渊哪有心思去吃酒作乐,没好气说了声不去,负手头也不回离开。
薛恽盯着齐重渊的背影,脸色很是难看。
齐重渊天天歇在乌衣巷,周王妃没了宠爱,怪不得对他冷言冷语,连着薛氏都受了冷落。
薛恽提着衣袍下摆,急匆匆出了宫,赶往了周王府。
齐重渊在人前还会极力掩饰一二,到了乌衣巷便再也受不住,进屋后,连洗漱都顾不上,一甩衣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老大不要脸!以前徐氏不过三五间破铺子,短短几年,就变成了几十间。这些铺子,还不是靠着欺行霸市而来。这些本就是我大齐的钱财,被他捞到了自己手里去,他何来的脸为大齐,为阿爹分忧!”
丰裕粮食行这些年也飞快壮大,齐重渊下意识忽略了,文素素自不会提。
齐重渊骂了一大通,直到口都干了,方喘息一口,在塌几上坐下,双手叉在膝盖上,余怒未消。
文素素安静地听着他骂,跳脚,倒了盏茶递上,道:“王爷吃口茶缓一缓。”
齐重渊望了眼文素素,端起茶吃了一口,薄荷的清凉沁人心脾,他握着茶盏的手微顿,盯着她问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第九十三章
最近天气热起来, 瑞哥儿福姐儿都没甚胃口,周王妃正在安排晚上的饭食,罗嬷嬷进来禀报道:“王妃, 大郎来了。”
周王妃诧异地看向滴漏, “还不到下衙的时辰,他来作甚?”
伍嬷嬷摇头, “小的不清楚, 看大郎似乎很急, 估计是外面出了事。”
秦王府奉上锦绣布庄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周王妃以为是朝堂那边有事,便赶紧交待了灶房, 匆匆赶去了花厅。
花厅的几案上摆着一盆盛放的姚黄,薛恽平时最爱牡丹,此时连花都无心欣赏, 负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看上去忧心忡忡。
伍嬷嬷撩起青竹门帘,周王妃进了屋,喊了声大哥,“出了什么事?”
薛恽一个箭步上前, 又猛地顿住了,一甩衣袖,长长叹了声,“出了什么事, 这些时日以来,阿嫄难道半点都不曾警觉?”
周王妃一头雾水, 道:“大哥,你别杵在那里, 过来坐着说话。究竟有何事,你且直说,莫要绕弯子。”
薛恽跟戏台上唱戏般,一步三叹,再看一眼周王妃,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走到上首交背椅前,见周王妃已经坐下了,他便只能屈尊坐在了下首。
罢了罢了,她嫁给了亲王,她成了王妃,且让她一让。
看到座次,薛恽不免更加委屈了。四平府虽然是穷乡僻壤,他从没有坐下首之时!
回到京城,他应当官升一级,哪怕不升官,同品级的京官高于地方官,他留任户部,该同为五品才是。
如今他在户部就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与在四平府的知府五品,相当于同级,等于在原地踏步,半品都未曾晋升!
薛恽先忍着了怨气,说了最重要的事:“阿嫄,王爷去了乌衣巷!”
周王妃莫名其妙地道:“王爷经常去乌衣巷,大哥,你着急忙慌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薛恽急了,道:“阿嫄,王爷去了乌衣巷,这还不是大事?!”
周王妃看着滴漏,再看外面的天色,脸色微沉,道:“大哥,你刚到户部衙门当差,这个时辰衙门还未下衙,你离开之时,可有跟上峰告假,还是擅自离开了?”
殷知晦便是薛恽的上峰,他那股委屈伴着酸意,止不住往上冒:“我跟着王爷一道离开,谁敢说我不是?殷七郎靠着娘娘,靠着王爷,年纪轻轻就官至户部侍郎!”
薛恽的脾性,周王妃最了解不过,听到他话里的酸意,按耐住性子,道:“大哥,王爷是王爷,王爷自来去自如。大哥不一样,阿愚是你的上峰,你要尊着敬着阿愚,离开户部值房,当同阿愚打声招呼。其他同仁都看在眼里,大哥这般不给阿愚面子,其他人有样学样,你让阿愚如何做?”
“我让他如何做,他管不住属下,倒怪到我身上来了?”薛恽仰起上身,愤愤不平地看着周王妃,“都是皇亲国戚,他年纪轻轻,坐在那个位置本就不当!”
周王妃揉着眉心,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
薛恽受了气,陶老夫人又该心疼了,会到王府来向她哭诉。
“大哥,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就不多留你了,等下瑞哥儿便下学回来,我还得去照看他。”
“瑞哥儿。”薛恽念了声,不满地道:“你提到瑞哥儿,我还有些话要同你说。王爷去了乌衣巷,那文氏受宠,阿娘告诉我时,我还以为是阿娘夸大其词。如今看来,乌衣巷比我想象的还要受到王爷的宠信。阿嫄,你生了福姐儿之后,肚皮便再没了动静。你府里的侧妃,肚子里又揣上了,要是乌衣巷那边生个儿子......你真是替瑞哥儿着想,就莫要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