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竹苑,一个门房婆子迎出来,上下打量着她们,道:“请稍等,我得进去禀报。”
文素素颔首,客气地道:“劳烦了。”
门房婆子进了门房,很快,她的同伴便跑了进去。没一会出来了,道:“罗嬷嬷说,进去吧。”
文素素便走了进去,到了正屋前,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朝屋内小声说了句,雪红随即走了出来,曲了曲膝道:“文娘子,太子妃正在忙,太子妃问娘子可有急事?”
文素素也没隐瞒,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有劳雪红,我是因着望湖院小厨房之事来请太子妃示下,待太子妃同意之后,再出去采买粮油米面柴禾等一应物事。”
雪红望了眼文素素,说了句稍等,扭身进了屋,上前回了文素素前来之事。
太子妃微楞了下,尚未说话,罗嬷嬷觑着她的反应,急道:“太子妃可要三思啊!”
昨夜齐重渊歇在了望湖院,太子妃倒不以为文素素是来示威,没想到她直接来提了要求。
“一个小厨房而已,何就要三思了?”太子妃皱眉道。
罗嬷嬷道:“望湖院以前开小厨房,那是因着殿下在。如今文氏住进望湖院,她只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室而已。张氏还有侧妃诰封在身,院子里都没小厨房。要是允了她,余下的人有样学样,也要吵着开,太子妃应了,这规矩就乱了,也不好管。要是不应,岂不成了太子妃的不是。太子妃一向以公道著称,日后如何服众?”
除了前院,菡萏院,望湖院有小厨房,府里所有人的饭食都从大厨房出。
罗嬷嬷的顾虑不无道理,要是答应了望湖院,其他人就算不开口,明摆着的事实摆在那里,以后她的不偏不倚,就显得可笑了。
只是齐重渊宠爱文素素,经常歇在望湖院,要是她拒绝,文素素吹吹枕边风,齐重渊不讲道理,又会来找她麻烦。
李氏去世便有詹事府操持,说是掌管中馈,她能管着的,也就是后宅姬妾的吃穿用度。
前院变成了詹事府,账目已经不从她手上过,涉及到朝堂,殷贵妃已经薨逝,她已经看不到账目。
现在她每天早早到竹苑来,也没那么多事可理,要她定夺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哪怕有朝一日她统领六宫,后宫嫔妃的吃穿用度,皆从内藏库出,内藏库由内侍,少府的官员打理,齐重渊不给她权,她便什么都做不了。
府中的铺子庄子,在文素素手上,比着小厨房,这才是紧要之处。
太子妃想明白了,道:“让文氏进来。”
雪红应是走了出去,罗嬷嬷见太子妃发话,再替她担心不值,也只能悻悻作罢。
文素素进屋见礼,太子妃打量着她,让罗嬷嬷赐座。
罗嬷嬷搬了小杌子放在太子妃脚边,文素素道谢后坐了下来。太子妃坐在高背椅中,居高临下看着文素素,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畅快。
“你欲在望湖院开小厨房,按照府里的规矩,其他院子皆大厨房用饭,本不合规矩。”
太子妃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正准备再说,文素素抬头望着她,道:“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妃那句同意,就被堵了回去,再说出来,就不是施恩,反而显得她前面的那些话,变得尤为可笑。
文素素道:“照着规矩,太子妃掌管中馈,我要与太子妃知会一声。我的份例不足,小厨房多出的花销,自掏腰包补齐,不当令太子妃为难。”
齐重渊已经同意,文素素其实无需来知会请示。或不告诉她齐重渊已经同意,要是她拒绝了,又得惹齐重渊大怒。
既然文素素与以前一样,道明了前因后果,并未故意背后使坏,太子妃索性也大方道:“望湖院本是殿下的院子,殿下也常去,就照着以前的用度,走公账,无须你贴钱。”
走齐重渊公账的话,就是从詹事府支取,与太子妃无关。
说到这里,太子妃嘴里苦涩蔓延,心中更是堵得慌。
太子妃稳了稳神,道:“你如今入了府,后宅姬妾无故不得出门,铺子庄子你也无法再亲自管着。许氏资历到底不足,交由她手,只怕不妥当。”
文素素静静听着,也不搭话,等太子妃自己开口。
太子妃定定望着文素素,终是缓缓道:“铺子庄子那边,还是另派经验老道的人去管,许氏继续留着,在一旁学习,待她能独当一面时,再交由她管着。”
文素素本来在琢磨,太子府现在的铺子庄子,如何从少府中脱离出来,不并入内藏库。独立于外,以经营所得培养人员,铺子庄子又能给人员提供学习的地方。
太子妃看上了铺子庄子,文素素并不生气。要是换作她自己,手上没了实权,也要想方设法去争。
丰裕行!
文素素想到了,便当机立断道:“太子妃,经验老道的人才,我能想到的,莫过于李大掌柜。不若将铺子庄子与丰裕行,并在一起,太子妃认为这样可好?”
太子妃愣住,“丰裕行?”
文素素点头,“是,丰裕行。要论经验老道,谁都比不过李大掌柜。铺子庄子经营了这些时日,基本已经稳定下来,对比以前的盈利,足足翻了三倍有余。京城许多铺子都比对着太子府的铺子庄子在改善,丰裕行应当也做了调整。李大掌柜接过去,很快就能上手。”
李大掌柜是薛氏的人,太子妃听到文素素直接点了他,心里虽感到些许的怪异,却也没过多怀疑。
丰裕行的经营账目,李大掌柜都要交由她过目,许可。铺子庄子交给李大掌柜,也是到了她的手上。
何况,要从皇太孙的外家夺家产,文素素一个妾室,她还翻不了天。
太子妃唔了声,谨慎地道:“平时李大掌柜管着丰裕行,已经足够忙碌,我得问问他可有精力,一并管着。”
文素素道:“倒也是,李大掌柜是丰裕行的掌柜,丰裕行是薛氏的产业,让薛氏的人来管太子府的铺子庄子,确实不大好听,让李大掌柜入了太子府,此事就妥当了。”
入太子府,就是李大掌柜卖身于太子府。卖身于皇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不算辱没他。
太子妃考虑片刻,道:“此事兹关重大,得李大掌柜同意。”
文素素起身曲膝,道:“行,太子妃先与李大掌柜商议。太子妃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太子妃颔首,道:“你去吧......”
这时,小丫鬟一把掀开了门帘,寒风涌入,打断了太子妃的话。
雪红正要出去,太子妃皱眉不悦道:“什么事着急忙慌?”
小丫鬟赶紧道:“回太子妃,陈大伴与礼部陈侍郎来传旨,请太子妃立刻去前院领旨!”
太子妃一听,急急道:“快,快去给我拿朝服来!”
小丫鬟紧跟着看向了文素素,偷瞄了眼太子妃,嗫嚅着道:“陈大伴说,文娘子也要一道前去领旨。”
太子妃伸出去的手,霎时僵在了半空中。
宫中礼部下旨,能下什么旨意给文素素?
太子妃脑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脸色变幻不停。
文素素并无朝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青衣袍,九成新,并无不妥之处。她朝太子妃曲膝告退,走出屋去前院领旨。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天空澄澈。
文素素望着天际,脚步轻快,今朝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啊!
第一百零六章
前院正厅, 齐重渊从宫里回了府,殷知晦陪同在一边,与黄大伴陈侍郎说着话, 文素素进屋, 他看了过来,视线在她身上略微停顿, 很快矜持颔首见礼。
文素素不动声色打量着殷知晦, 许久未见, 他瘦了许多,人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静。以前眉眼间还不时露出锋利,冷漠, 现今悉数变成了温和,竟让人感到了几分如沐春风的味道。
终是蜕变成长了啊!
文素素有些感慨,再看与陈大伴说得眉飞色舞的齐重渊, 相由心生,两相对比之下,实属有点寒碜。
“卿.....文氏来了。”齐重渊高兴地看着文素素,下意识叫了他私底下的昵称。他到底觉着不妥,生硬地改了口。
文素素上前见礼, 黄大伴他们装作没听到,彼此寒暄打了招呼。
很快,除文素素之外,张氏并十个姬妾也到了。太子妃要着朝服, 最后到来。
黄大伴要赶着回宫,指由陈侍郎颁了旨意。
追封李氏为良娣, 以良娣之礼下葬。张氏文素素皆被封为良娣,其余姬妾按照进府先后, 分别封为良媛,承徵,昭训等。
按照太子府姬妾规制,共有四十余人的诰封名额。除去太子妃,此次共诰封十二人,尚有十人未得到诰封,她们便是没品级,通房一类的妾室了。
后宅妇人的诰封,并不需要礼部官员亲自传旨,只是记入即可。
陈大伴亲自前来,表示此次诰封,是由圣上过目。圣上过问之事,礼部自会当成紧要之事来办。
在一堆诰命中,文素素的良娣,显得不那么打眼,又不会令人忽视。
圣上还真是煞费苦心,文素素琢磨着诰封的品级,眼前映入太子妃绣着翟鸟纹的袆衣下摆,随着众人一起叩首谢恩。
礼仪庄重,并不繁琐,很快就结束了。李氏的丧事有些要同太子妃商议,她留了下来,众人告退,文素素也走出了正厅。
太阳逐渐升上天空,照在她们年轻的脸庞上,比起昨夜的沉寂,格外鲜活灵动。
文素素不紧不慢走着,她们中有人看过来,眼神很是复杂。她微笑颔首回应,她们似乎反应不及,挤出僵硬地笑,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没再看了。
她这个从天而降的良娣,她们会如何做想,无关紧要。
回到望湖院,杨嬷嬷李三娘等伺候的一众人,齐齐向文素素道喜。她虽然早就料到此事,内心毫无波澜,还是给了打赏。
众人拿着赏赐,高兴地退下了,文素素说了小厨房之事,陈厨娘忙去张罗,杨嬷嬷道:“娘子,小的去帮忙,争取午间时就能开火。”
文素素点头,让李三娘也一道去了。屋中安宁寂静,她坐在小炉边等着水沸腾,深思着圣上这次诰封的用意。
提她份位,用意制衡太子妃,平衡齐重渊的后宅,此事已经可以确定,无需怀疑。
黄大伴胖瘦不变,上眼皮快耷拉到下眼睑,人看上去极没精神,想必是伺候圣上太过辛苦,没能歇息好。
圣上究竟能熬多久,齐重渊也不会知晓。这件事,估计秦谅能得知一二。
文素素很快就打消了去问秦谅的念头,天子身子状况,向来是机密大事。圣上驾崩只是早晚而已,秦谅对圣上极为忠诚,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为难他。
虽是如此,圣上驾崩的早与迟,关乎到丰裕行。
文素素要丰裕行!
太子妃从正厅回到菡萏院,罗嬷嬷雪红一阵忙碌,伺候她洗漱更衣。
朝服分为袆衣鞠衣,册封朝拜等大典上,需着袆衣。余下的大场合,着鞠衣。
袆衣华丽,靛蓝的织锦缎深衣,用金线绣着翟鸟纹,独一份的尊贵,不宜经常下水浣洗。
罗嬷嬷生怕脏了皱了,小心翼翼捧着回屋放好。
雪红正在低头替太子妃挽着衣袖,突然,她手被甩开,太子妃如一阵疾风从她身边经过,追上罗嬷嬷,扯下朝服往地上甩去。
罗嬷嬷被惊得双目圆瞪,双手做托举状,半晌都没动弹。
雪红亦傻了眼,平时太子妃虽严厉,一向端庄稳重,从未见她发过这般大的火。
太子妃胸脯上下起伏,不断喘着粗气。金线闪烁的光芒,刺得她双目赤红。
罗嬷嬷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上前捡起袆衣,不敢用力拍打,拼命吹着沾上的灰。
“雪红,快扶太子妃去歇着,太子妃累着了。”罗嬷嬷噗呲吹了几口,急着去吩咐还楞在那里的雪红。
雪红慌忙上前,试探着搀扶住太子妃的手臂,触及间只剩一把骨头的瘦弱手臂,雪红莫名地心酸,哽咽劝道:“太子妃这些时日累着了,先好生歇歇吧。”
太子妃眼前阵阵发黑,她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双眼干涩到刺痛,她坐下来,低头伏在塌背上,合上眼,眼眶温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雪红看到太子妃瘦削的双肩耸动,她扎着手,想要劝,却不知如何开口,急得脸都白了。
罗嬷嬷放好袆衣走出来,雪红见到了救星,忙上前拉住罗嬷嬷,朝太子妃指了指,又不敢说话,手乱摇乱比划。
罗嬷嬷看得头晕,她又气又急,一把推开了雪红。待来到太子妃身边,刚唤了声“太子妃”,便被太子妃嘶声力竭的“滚”,吓得将所有的话都赶紧吞了回去。
雪红见罗嬷嬷都被训斥,更不敢上前,朝罗嬷嬷打了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出了门,斥退丫鬟婆子,立在门外守着。
过了一会,罗嬷嬷不放心,偷偷掀开门帘朝屋内打量。
太子妃伏在那里,许久都不曾动弹,也听不到声响,只有肩膀不时耸动。
雪红跟着探头看去,她看得难受,退出去站好了。
罗嬷嬷抬手抹泪,低声哽咽道:“太子妃太苦了。”
雪红深以为然,道:“太子妃是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