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今日的场景,那般多姬妾被诰封,她们的大喜之日,太子妃这个正妻,太子几乎不拿正眼看她,她还要言笑晏晏,端庄大度,操心一堆事情。
雪红是齐重渊太子妃大婚时,到了府里当差。以前她还小,只在太子做些跑腿的活,后来看她机灵能干,被太子妃选到了身边伺候。
当时的新婚夫妻,算不得如胶如漆,倒也相敬如宾,太子一个月中,也有近小半的功夫歇在菡萏院。
先是瑞哥儿出生,太子来菡萏院就少了。到福姐儿出生后,太子来菡萏院,多是为了正事,说完便离开。起初从几个月,渐渐到半年,迄今为止,雪红也忘记了,太子有多久未曾与太子妃歇在一起。
雪红虽还未嫁人,自幼耳濡目染,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要说夫妻成亲久了,过了新鲜劲,亲密就淡了。只是去世的李氏,进府时日与太子妃差不多长久,她还生下了四姐儿。
雪红虽弄不清楚缘由,她能肯定的是,太子是早已厌弃了太子妃。
风吹拂过来,雪红觉着透骨的寒,她掖着手,低低问道:“嬷嬷,太子妃生了皇太孙,打理中馈,待姬妾们宽和,不是太子妃肚皮里出来的孩子,她也尽到了嫡母之责。殿下与太子妃,怎地就变得生份了呢?”
罗嬷嬷鼻子被冷得发紧,涩然道:“男人都不喜能干的妻,只喜欢那妖媚柔软的妾。太子妃能干,要强。这些有何用,嫁入皇家,对着天潢贵胄,他们哪肯低头,上嘴皮碰着下嘴皮,都不肯退让。男人不缺女人,换一个就是,这夫妻情分就淡了。”
有些话不能说,罗嬷嬷就含混了过去。
太子妃是殷贵妃一手教导出来,她处处学着殷贵妃,不知不觉中对着齐重渊时,也像了殷贵妃,总是一板一眼管束规劝。
规劝是正妻之责,规劝多了惹人厌。齐重渊连殷贵妃的话都不耐烦听,何况是太子妃。
太子妃固执,罗嬷嬷也不敢多劝,劝了便与她一样,会惹来厌弃。
雪红听得垂头丧气,脚一下没一下踢着青石地面,一声声叹气。
罗嬷嬷斜乜着她,小声训斥道:“瞧你这丧气样,什么良娣良媛,能越得过太子妃去!那文氏被封为良娣,什么望湖院,小厨房,照样得在太子妃面前伏低做小,坐在太子妃脚下的小杌子上。”
雪红勉强站直了身,挤出一丝笑,不安道:“嬷嬷,我觉着文良娣真正厉害。张良娣也就算了,她生了儿子。文良娣一个乡下来的寡妇,无儿女傍身,比起府里的老人,她跟着殿下的时日最短,占了仅有两个良娣位的一个位置。以后待殿下登基,就算封不了贵妃,一个正妃肯定少不了。”
罗嬷嬷被说得有些心慌,她怒瞪过去,咬牙道:“还有皇太孙呢!那可是圣上亲自立的皇太孙!”
圣上早就立了先太子,可惜早逝了。齐重渊尚未登基,皇太孙年幼,还早得很,太久远的事情,谁能说得清。
大逆不道的话,雪红打死都不会说,她掩饰着转过身,掀起门帘看进去。
太子妃依然伏在那里,不过她的肩膀已经没有动,像是哭累睡着了。
雪红担心太子妃受凉,拉上罗嬷嬷进屋,轻手轻脚取了锦被,正准备替太子妃盖上,太子妃缓缓起了身。
罗嬷嬷打量着太子妃红肿的双眼,比纸还苍白的脸,心疼地道:“雪红,快去打水伺候太子妃更洗。”
雪红赶忙出去了,太子妃也没反对,坐在那里直直望着前面片刻,起身走向净房。
更洗出来,太子妃看上去好了些,只眼睛依旧红肿着。罗嬷嬷摆着饭食,道:“老奴让丫鬟陪着福姐儿用饭了,福姐儿聪明孝顺,看到太子妃精力不济,恐会心疼。”
太子妃哑声问道:“福姐儿的大字可写完了?”
罗嬷嬷顿了下,放下手上的碗,斟酌着劝道:“福姐儿已经认得了许多字,太子妃都夸她,皇太孙在福姐儿这个年纪,都没她学得快,学得多。福姐儿手腕力气不足,又正是淘气的年岁,大字写不完,待午睡起来,再让她补上便是。太子妃先用饭,天气冷,仔细饭菜凉了,吃坏了身子。”
太子妃冷冷盯着罗嬷嬷,厉声道:“你去,亲自盯着,福姐儿的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用饭歇息!罗嬷嬷,我的话,以后不想再说第二次!”
罗嬷嬷见太子妃动怒,暗自懊恼不已,她又犯了错,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是是是,太子妃息怒,老奴这就去。”罗嬷嬷不断曲膝赔不是,连忙去盯着福姐儿了。
太子妃垂下眼帘,拿起筷子,味同嚼蜡用起了饭。
四姐儿哭闹,齐重渊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不会看顾孩子。
她的福姐儿,以后是大齐最最尊贵的公主,诗词文章,管家理事样样精通。得配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琴瑟和鸣一辈子!
略微吃了几口饭,喝了小半碗汤,太子妃实在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对雪红道:“你去将李大掌柜请来,我有话同他说。”
雪红应是出了府,太子妃午歇起来,李大掌柜已带着一堆账本到竹苑候着了。
李大掌柜上前请安,将账本放在太子妃手边的案几上,道:“太子妃,这是今年的总账目,前两日将将理好,准备送来请太子妃过目,听说府里李良绨没了,太子妃定是忙碌,便没来打扰。”
太子妃随手翻了下账本,道:“你的账一向清楚,这些不急,你先坐,我有些事情同你说。”
李大掌柜在下首椅子里坐了,觑着太子妃浮肿的眼皮,心里转了几圈,只道:“太子妃只管吩咐便是。”
太子妃把要李大掌柜管着府里铺子庄子的事情说了,“许氏你也清楚,一个乡下来的妇人,以前大字都不识几个,能有什么本事,你暂且留着她,随便寻个错处,打发了就是。”
能将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一并管着,当然是大好之事。只是李大掌柜一向谨慎,他与文素素打过交道,许梨花是文素素的人,要是动了许梨花,就是惹到了文素素。
李大掌柜不敢掉以轻心,犹豫着道:“太子妃,太子府的铺子庄子,按照规矩,日后将会并入内藏库,只是代为看管一段时日而已。太子妃何须拿过来,革了许氏的差使,伤了与文良娣的和气。”
太子妃呵呵道:“你都称文良娣了,她何德何能被封为良娣?应当不只是我这般想,估计全京城人都这般想,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们之间,从她进府之后,就已经没了和气!”
得知文素素被封为良娣,李大掌柜其实半点都不意外,文素素有本事,得齐重渊的宠爱,又不是被封为太子妃,以后会母仪天下,只一个良娣而已。
李大掌柜多少也猜到了些圣上的用意,圣上要平衡,便抬了没背景的文素素,免得太子妃一家独大。
铺子庄子以后虽说要并入内藏库,账目到了他们手上,可操作的地方多了去,一间只剩下空壳的铺子庄子,也是铺子庄子。
李大掌柜思索之后,问道:“太子妃,此事殿下可同意了?”
太子妃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淡淡道:“殿下监国,管着的是天下大事。几间铺子庄子而已,只要不让殿下缺了银子花销,殿下哪会过问这些小事。”
齐重渊以前只管从丰裕行支取银子,从不管账上可有银子,李大掌柜跟着讪笑,道:“太子妃,可要与老太爷商议之后再定?”
太子妃皱眉,道:“祖父年岁大了,天气又冷,大哥已经足够让祖父头疼,此事还是不要去让祖父操心。对了,大哥来账上支取银子,你别理会他,拿着他打下欠条来讨账的,你让他到太子府来,向我讨要!”
上午时李大掌柜还替薛恽还了三百两银子的账,令他头疼不已。太子妃也是气话,要真是敢到太子府来讨账,事情闹大了不说,对方也不是等闲之人。
李大掌柜心道有了铺子庄子在手,三五百两银子而已,薛恽挥霍就挥霍,又不是供不起。
年底正是买卖红火的时候,越早将铺子庄子拿到手最好,两人细细商议到天色暗下来,李大掌柜方起身告辞。
太子妃回到菡萏院,正打算吩咐雪红去将文素素叫来,让许梨花早些与李大掌柜交接账目之事。
留在福姐儿身边盯着写大字的罗嬷嬷急急迎了上来,忐忑地道:“太子妃,殿下先前吩咐青书前来,将四姐儿抱到了望湖院去,说是以后四姐儿交给文良娣抚养!”
太子妃只感到浑身瞬间冰凉,他半点都不顾及她这个正妻的脸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第一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婴儿, 让文素素一时也颇为无语。
青书一脸干笑,“娘子,兰草院有丧事, 太子妃吩咐将四姐儿挪了出去, 添了两个老成的嬷嬷去照顾。殿下听郑太医正问起四姐儿,说起了四姐儿苦恼之事。殿下心疼四姐儿, 便吩咐我将四姐儿送来请娘子照顾。”
文素素头更疼了, 倒不是齐重渊不知会太子妃, 直接将四姐儿送来给她抚养,让太子妃没面子,迁怒于她。而是照顾一个小婴儿太难, 责任太大。
已经有一个巨婴要哄,再添一个,太难为人了。
文素素转念自嘲,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四姐儿在乳母怀里哼哼唧唧地哭,文素素走过去一看,四姐儿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动弹不得, 只露出哭得通红的小脸。
文素素皱起了眉,四姐儿看上去极为不舒服。乳母老实巴交,从进屋就局促地抱着四姐儿立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婴儿不适哭闹生病是常见之事, 但因照顾不周着凉生了病,就是乳母的错, 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乳母只恨不得将四姐儿裹成蚕茧,不见风不受寒。
文素素叹了声, 没去责问乳母,吩咐道:“你将四姐儿放下来,换身柔软干爽的衣衫,我们穿多少,她就穿多少,别捆着腿脚。”
乳母忙应诺,文素素打量着发髻都已经冒油的乳母,拧眉道:“你也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衫。记住了,以后都要干净。”
有人担着,乳母自是求之不得,她忙将四姐儿放在软塌上,出去洗漱更衣了。
杨嬷嬷与李三娘上前帮忙,替四姐儿擦拭更换干爽的尿布衣衫。乳母很快洗漱完进屋,在屏风后喂过了奶,照着文素素吩咐,将四姐儿放在悠车里,她双腿蹬动,举起双拳啃着,嘴里哦哦说个不停,变得活泼起来。
青书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禁佩服地道:“果然还得是娘子!”
婴儿天真无邪,吃饱喝足便咯咯笑,不懂人世的悲欢。她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她投生到了权贵之家。不幸的是,亲爹靠不住,亲娘尸骨未寒。
文素素没养过孩子,她只懂得大致的方向,既然遇到,只能尽力而为。
乳母一时换不掉,以前四姐儿身边伺候的仆妇,不管靠不靠得住,文素素都不打算留下了。
“杨嬷嬷,你选两个可靠的丫鬟到四姐儿身边伺候。对了,要是绣儿愿意,将她调到四姐儿身边来吧。”
文素素被封为了良娣,以后定有大好的前程。四姐儿由她抚育,这是四姐儿的造化,绣儿能从二门到四姐儿身边伺候,那是天大的造化,如何能不愿意!
杨嬷嬷喜滋滋地跑去找绣儿了,李三娘陪着乳母,带着四姐儿一起回收拾好的东厢。屋子里安静下来,青书低声道:“我听汪余说,雪红去了趟丰裕行,李大掌柜下午来见太子妃了。”
太子妃找李大掌柜,只怕是为了铺子庄子的事情。太子妃动作快,文素素求之不得。
文素素点头表示知道了,青书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晚上歇在宫里,不回府了。郑太医正与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承庆殿。”
看来圣上的病重了,文素素说了声稍等,去取了钱袋来塞给青书,“你拿去,宫里需要钱。”
青书将装得满满的钱袋子塞进怀里,感激地道了谢,“我先进宫了,有事情的话,娘子去找汪余就是。”
文素素说好,青书披上大氅,急匆匆离开了。天已经黑了,杨嬷嬷领着绣儿进了屋,道:“娘子,小的让绣儿来给娘子请个安。”
绣儿肖似杨嬷嬷,颇为机灵的模样,杨嬷嬷的话音刚落,她就深深曲膝下去,脆生生道:“给娘子请安了。”
文素素笑道:“起来吧。以后好生当差就是。”
绣儿大声应了,杨嬷嬷道:“娘子爱干净,选的另外几个丫鬟婆子,小的让她们先洗漱了,再到四姐儿身边伺候。绣儿也要先下去更洗,娘子尽管放心。”
文素素颔首,道:“辛苦杨嬷嬷了。”
杨嬷嬷忙道不敢,与绣儿一道退了出去。李三娘刚让灶房送了饭食进屋,菡萏院派了雪红前来传话,说是太子妃有请。
文素素当即放下筷子,前去了菡萏院。
屋内的炭火烧得旺,一股夹着药味的热浪扑来,文素素甫一踏进,还恍惚以为到了殷贵妃的东暖阁。
太子妃坐在上首,身上穿着锦缎厚袄,不苟言笑的脸浮肿苍白,她对着文素素的见礼,只若有所无点了下头,径直道:“我与李大掌柜商议过了。明朝就去与许梨花交接。”
文素素说好,“明日我出府一趟,与许梨花魏掌柜他们打个招呼。”
太子妃道:“你去吧,魏掌柜他们本来是王府的管事,如今已经只听你的吩咐。突然换了人管事,是该交待一声,免得他们认为我让李大掌柜前去,是要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