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撩起裙摆顺着那手看过去,那泥人拉着自己的脚虚弱的爬了起来,刚刚一蹬那绑好的布条竟然散了,归潮只得拍拍胸脯顺口气,蹲下重新绑着。
楚辞虚弱的坐起,警惕的眼神像野兽一般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戴着帽子的女子正低头为他包扎伤口,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男孩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冷意。
归潮低着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为他包扎一边说道:
“我是此地的医者,你的伤势很重,必须尽快处理。”
男孩微微松了口气,归潮感受到他放松了一些警惕。
他紧紧盯着归潮手中的绷带,突然紧张的四处张望说道:
“我姐姐呢?快些救她,我的姐姐,她受了很重的伤,不用管我,你救救她。”
“放心,你姐姐只是虚脱了,饿久了晕过去了,刚刚喂了小米粥已经睡着了,现在有点发烧。”
归潮心中腹诽,要不是你突然蹦起来,姐姐我早就开始给那姑娘降温了。
归潮这时包扎好了,才抽空看了男生一眼,可这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
归潮心里的一根针突然就被拔出了,疼痛像汩汩鲜血源源不断,她刻意遗忘那么久的那双眼神,就这样平白出现在自己面前。
火光噼啪,光线愈加明亮刺目,那孩子睁开的眼睛!
“太像了。”
像,但不可能是。
归潮摇了摇头终究收起一切情绪淡淡的转身看向天边,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早上听到的戏,她的人生被讲成了戏文,她何尝不是戏中人。
她时常看见萤火虫的夜半飞舞,看见过地平线上初日的碎片拂满天际,而今再也见不到旭日容颜的一星半点。
而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五官中眼睛却像极了那个朝日般热烈的呼延家少年。
“你…你勒疼我了!嘶……”
少年推了她一下。
“抱歉小泥猴,我来解松一点吧。”
“你说本…我,小泥猴?!”
楚辞抬手摸了下脸,低头沉默的看着满手的焦黄,夺过归潮手中握着的热毛巾,细细的擦着面颊。
归潮本想起身,却真的蹲着,看他认真擦脸的模样,等到那张脸白净的出现在视线。
她真的要收回刚刚那句话,不仅是眼睛,整张脸都和记忆中独一无二的长生幼年面庞重叠。
她挣扎着起身,推开小窗大口喘息着,仿佛这样才能忽视心脏的疼痛。
身后,幼童的声音不强不弱,在鸡的长嚎中,传入归潮脆弱的神经。
“姐姐,你不舒服吗?”
姐姐……是啊……
这一刻,她才大梦初醒,这是五百年后的抚冥,不是那众星捧月的归国望都,这是一位幼童,不是她心中比太阳热烈的少年郎。
那人,似乎变为自己破碎心口,最牵扯不开的残阳。
第18章 心中的痛
窗外的天在一夜的雨水冲刷下,不知何时更加透亮了,她轻轻撩起了白软的头帘搭在竹帽上,就这样等着村里的牛车压过黏软的土地接走他们三人,安静的庙里,只有他们静悄悄的呼吸声。
她没有看见背后男生的眼睛在看见她面容的一瞬间,像燃起了无限震惊的热烈。
楚辞就这样定定看着,这个自己无数次梦到说能助自己争霸,陪自己度过最暗淡时光的神女,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怎么会如此。
自己从未见过分明是不可能的。
清冷的神女日思夜想的梦中人,似乎是因为另一个长的像他的人难过了呢,是什么?脸吗?还是她一直盯着的眼睛。
楚辞从小就最讨厌替代品这个词,不自觉冒出了一些情绪,舔了下后槽牙。
他要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梦到她……不过当下对于他和阿姊而言,活着是更重要的事情。
“长生……阿生……咳咳咳,我们这是在哪?”
归潮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迅速回身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今夜的神经应是受了梦里人的刺激,对有关他的一切过分敏感。
她的手撑在窗沿用力才能撑住不倒。
窗外停了许久的雨突然倾盆而落,淅淅沥沥流进归潮的袖口。
可四周在归潮听起来静极了,她双目颤抖的询问醒来的姑娘:
“你叫谁长生?”
“咳咳……您是铃医吧,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女生茫然望着周围,寻找到弟弟的一瞬间,狠狠松了口气。
“我姐姐在叫我,女公子可以叫我阿辞,或者乳名楚长生。”
楚辞半倚在稻草堆上,语气懒洋洋透着疲倦说道。
村里。
“把那鸡娃宰咯,给那俩娃娃补补。”金彪拍了拍家里媳妇的背,惹来媳妇一阵白眼。
“那鸡辛辛苦苦养了小半年,说杀就杀,你倒怪舍得,什么娃子都往家里捡,我是旧伤严重生不出来,你也不至于天天顺孩子回家,要吃要喝能值得起卖鸡的钱?”
银风筝狠狠一个眼刀飞过去,恨不得把金彪定在后面被烟熏黑的墙上和腊肉挂在一起。
“你知道不?那俩娃要和蝴蝶公子来我们这小住一阵,那乡亲们来看身体的当然要带点鸡鸭鱼蛋的,人公子可说了,让你今天做好吃点,以后这两娃不会亏待你。”
“我们负责一日三餐,剩余的贡粮随便我们怎么拿走用。”
金彪笑得憨厚,银姨听到愣了良久,猛地又对着丈夫一顿骂,随后火急火燎重新生火热炉。
“你这是干啥子?”金彪白挨了一顿骂,不解的摸摸脑袋。
“你个傻子,公子要来你不早说,我就热了两个剩下的窝窝头,这代公子那两把弯月双刀耍的,老娘这么多年剑客是白当的?”
“那秘策里画的初代公子,也用那失传的双刀,说不定,这位可是直系多少代弟子,咱可不得供着。”
白玖要是听见这句话,准能吓晕过去呜呼哀哉,归潮是他小祖宗差不多,他是她师傅?
简直折煞他也。
金叔听完憨厚一笑。
银姨恨不得削了对面的榆木脑袋,拿起刀把气撒在了鸡身上,一刀下去刀口整齐鲜红的鸡血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抽刀迅速到刀上滴血不沾。
琴瑟和鸣,悠悠竹笛,十里八村迎接着她的到来。
归潮当年醒来后许久没有回过忠义山,只是守在不远的庙里时常救济一些乡亲,她的棺椁至今还存放在后山。
一路上,她不停问东问西。
“金叔!后山有个棺材你知道吗?”
“当然,那个空棺现在长满了鲜花,成了蝴蝶的家了。”
“哦。”
远处雾气腾腾,蜿蜿蜒蜒的山路泥泞不堪,毛驴几欲罢工,被强行在眼前放着胡萝卜喘气前进,在一个小坡前彻底止步。
“下吧,到了。”
归潮看向身后两人,姐姐糯糯的嗯了一声,率先以身作则沿着坡爬上去,但终究体力不支,始终在坡的尽头打滑。
归潮两步飞上去,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抱在怀里,拉住藤条一拽荡了上去。
驴车上楚长生是始终觉得无从下脚,看着泥土地无意识皱了下眉。
土坡上面姐姐默默摇头喊了一声。
“长生,上来!”他又将目光转移到归潮身上。
楚辞从车上跳下去,脚底立即飞溅起泥水粘了厚厚的泥巴,抬脚便陷入泥里。
他凝视着土坡,听到面前的树有晃动的声音,眼见她要重新下来接他,他摇摇头走到了土坡藤蔓掩盖下的石阶处,悠哉的走了上去。
刚才他就发现,此处藤蔓并没有经常拖拽的松动痕迹,这里一定有别的路。
果然不一会他出现在了一个平台上,低头朝边上走过去看,她们二人甚至在自己下一层的泥潭里。
楚辞嗤笑一声,蹲在了土坡边朝下面望着,却没注意脚下石子粒粒坠落。
他便听到下面归潮一声低喝,“阿辞!小心!”
楚长生一个愣神,随后便感觉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倾斜扑腾。
他下意识双手乱抓,坠落之际抓到了什么便死死不放。
金彪院中。
“这娃娃是不是还烧着?脸咋这么红,来,伯伯摸摸头。”
金彪一边担心一边去摸楚辞的头,楚辞几个闪避,躲到了自己正在偷笑的姐姐身后。
归潮抚了抚自己被抓皱的胸前衣裳,无奈的四处摸摸衣角,这孩子手劲真不小,疼死她了。
夜晚的村落安静极了,归潮早早睡去,却在三更被连续不断的鸡鸣惊醒。
到底还是住的离这乡村之物远点好啊,现在连个觉都睡不到天明。
再次闭眼,水天同色的娟黄色空镜里,白玖摇着船悠悠等在岸边,见她来了,扔去一颗莲子。
“昨日就想找师姐喝酒,可是不知为何,根本进不去你的识海,说,昨夜姐姐干什么风流快活去了?都不带弟弟我。”
归潮本想反驳,可这话到嘴边,她该怎么说自己梦见长生了?
带他,怎么个带法?自己在旁边看着他们亲不成……
她沉默的拿起茶一饮而尽。
“不对劲,不对劲。”白玖将她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阵。
“你居然瞒着我什么事了!我难道不是你的百年好密友了吗?”
白玖固执的看着她,最终未能从对方的神色里,捕捉到任何一丝信息。
“罢了罢了,我今日来是想说,我最近有个任务,在我这老巢忠义山居然有什么太子灵力波动,我竟然不知,你反正在这住着,帮我留意一二。”
归潮点了点头,陶醉在这暖黄画纸上,一方诗情画意的水云间,不禁感叹白玖的审美是越发有了质的提高。
另一间农舍里,楚辞辗转反侧,身旁的楚柠推了推他,将他拉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楚辞犹豫再三,翁翁开口问道:
“姐姐,我白日里不小心碰到她了,该怎么办?”
楚柠一愣,随后咯咯笑了起来。
楚辞瞪了姐姐一眼。
楚柠小大人般啧啧有声地叹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已到嫁娶之龄,我不过是个未束发的少年,应是不要紧的,总不能负责吧,我娶妻给不了任何人幸福,不过为了助我坐稳那个位置,不再让姐姐你和我一起受人侮辱罢了。”
提到曾经那些屈辱的岁月,楚辞的眼神一瞬间凉薄。
在竹林里,楚辞和楚柠跟随归潮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
归潮总觉得他们太弱,没有自保能力,会带领他们一起晨练。
此处盛产竹子,竹叶间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微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于是归潮因地制宜,传授给他们已经失传的秘法,她把楚辞和楚柠带到了竹林的深处,站在一棵高大的竹子下面,开始示范如何通过感知竹叶的细微震动来获取风的方向,从而躲避一些突然的袭击。
风是不会骗人的,归潮常常说。
她用树叶示范,如何通过控制呼吸和注意力,将身体与环境融为一体,进而感知周围的一切动静。
楚辞和楚柠跟在归潮身后,模仿她的动作,楚柠尽管笨拙,却也乐在其中,楚辞倒是一点就通,几日下来,他已经掌握了七八分神技。
中午时分,他们会坐在竹荫下,吃着金彪叔叔送来的饭菜,偶尔还会一起逗逗旁边的小动物,或者和路过的村民打招呼帮忙。
渐渐楚辞眼中没有那种复杂的眼神,归潮冷冰冰的面容也逐渐被和煦替代。
“这三个孩子再晚点离开就好了……”银姨一边烧着水一边朝竹林望去。
“是啊,女公子也是个没家的,那两娃要是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就好了。”
金彪搂了搂妻子的肩膀,一脸心疼看着那几个玩耍的孩子。
“莲花和鱼出现在孩子的腰腹,他们注定过不了平凡的一生,除非像我舍弃一切,才能寻一方乐土。”
银姨推开了金叔拥着自己的手臂,又想到了自己的岁月。
第19章 离开
“银姨,金叔!我上山采最后一点需要的药材,你们先吃饭不要等我了。”
归潮又像往常一样,背起竹筐,擦了两下额间的汗珠,转身向田间小路走去。
楚辞看着银姨,拉起自己衣袍一角,擦了擦她被灰熏黑的手,拉起姐姐,对着二人说:
“我们去抓鱼,今天家里喝鱼汤。”
银姨笑得合不拢嘴,想了片刻觉得是时候了,让他们二人等等,转身从墙上土地像后拿出了一个四方盒子,打开竟是一对黑白鱼佩和一对红白莲花佩。
楚辞和楚柠对视一眼大惊失色,这是?!
太后奶奶驾鹤时宫中争的找破头,却发现缺失的双佩。
怎么会在……手中温润冰凉,银姨竟将这两块分别交到了二人手中。
“姨姨,这两块您是从何得来?”
楚辞不敢与银姨对视,他怕自己眼中的怀疑太过明显伤人。
“贵人所赠,有朝一日如果我想,本来就是要入京归还的,可现在我回不去了,就想在这安安静静一辈子。”
“你们是好孩子气度不凡,如果银姨那天给你们洗澡时没看错,左腰莲花纹和右腰鱼纹,你们当是能见到那位的,替我交给她,就说晚儿认清自己不回了。”
银姨的目光温柔的落在远处刷碗的金彪身上,连夕阳的余晖都没有如此温婉。
“您竟然……知道还收留我们二人,为何?”楚辞默默后退了几步。
银姨暗笑,果然紧张和疑虑是上位者常有的状态。
“我是银月。”
银姨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楚辞的怀疑。
楚辞和楚柠几乎是一瞬间就拱起手拜向那人。
银月,江都最有名的暗卫,凡她出手无一例外血雨腥风,可她在唯一一次历经一年的刺杀任务失败后,从此消失匿迹了,皇都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猜测她一定是被刺杀对象太后娘娘秘密斩杀了。
众人都猜测,毕竟那可是两块玉佩号令三军的太后娘娘,即使她技艺在怎么高超,估计也难以成功。
可……而今,楚辞姐弟算是明白了,那分明是太后娘娘亲手放走了这位女杀手。
“银姨,这个太贵重了,等到我们离开的那天如果您还是不要,再交于我吧,还有,三年前,太后已经走了。”
两人齐齐拱手,拿起了一旁的捕鱼工具朝着溪边走去。
银姨的心头一颤,指甲一瞬间攥紧竟是陷进肉里。
她静默的看着无穷尽舞动的竹海,万物大悲,不过错位的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