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贴在医女耳旁用气声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我被关在这里?我父皇到底在做什么?”
“您!什么时候醒的,不可能啊,青阳长老说这秘药能让您昏睡三天,怎的一天就……”医女听不清归潮的问题,自然也无法回答。
老头?归潮皱了皱眉,老头应该是受到什么威胁了,她要去找师父。
她眉心一挑,气血不够便只能用肘击晕了医女,迅速替换二人衣衫,将她塞进了锦被里,伸手在身上一抚,却是没有碰到钥匙,怪了……
她看着手腕湿透了的白娟,狠心一把撤掉,皮肉与白娟粘连,她却一声不吭,这比起塞外的伤倒不算什么。
可是,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一个伤口翻卷开来,似是无法合上,不知是什么利器划开的,让伤口刻意呈现这种便于取血的样子。
她翻身撕碎自己的里衣,缠在手上,却好似又感觉不到疼痛了。
归潮看着近在咫尺敞开的大门,一咬牙拿起面纱,故作悠闲的端着托盘走了出去,却在门口吓出了一身冷汗。
乌鸦凄厉的围绕皇城盘旋,天地风起云涌,带起尘土飞扬,云彩异常浓密遮住整片皇城上空,独独露出了月亮闪烁着妖艳的红橙色光芒,今夜怎么会有龙气将衰的先兆?
归潮趁夜逃出禁闭的房间,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正门,却惊见门外排列着整装待发的黑衣剑士,气氛肃杀而紧张。
她的目光向中间上方移去,只见一身玄衣的归帝坐在九龙抬轿上,眼神冷冽。
月光下,士兵们的铠甲闪烁着暗色的光芒,与归潮身上白色的医女服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夹杂着失望和愤怒亦或是什么莫名的伤感,今晚大概率她要栽在这了归潮想着。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夜风轻轻吹拂,归潮的呼吸都静了,风带动归潮的发丝轻轻飘动。
她紧握双拳,指甲深陷掌心,她明白,自己已经被彻底软禁。
“父皇!您究竟想要什么?!”
“回去!杜丹另外两丹尚且需要你的血来练就。”归帝低声呵斥道。
“父…陛下,您把我一个将士困在这四方天地……竟然是为了那荒谬的长生不老!简直可笑。”
“归潮,朕知道你心系边关,朕已命长生前去,你需在此助我复活你母后。”
“况且……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人拿柄刀来。”
“父皇!你疯了?!你要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放肆。”
归潮被四名死侍摁住,看着那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前自己视若神明的君主高举双剑,红月恰巧就出现在他头顶上方,归潮心中的骇然此时达到顶峰,那剑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哈,好痛…不,父皇!”归潮颤抖的用手捂住脖子,那温热的血充斥着自己燃烧的恨意滚落,可过了片刻,那伤痕却没了,痛还在阵阵叫嚣。
归帝拿起酒壶将酒水撒在地上,一手提起明灯。
透过酒中妖异的红月,自己脖子竟然顷刻完好如初,归潮猛的瘫坐在地上,一遍遍摸着脖子,不停的摇头。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谁谏献谗言,潮儿替您除了祸患!这世界怎么可能有长生!”归潮仍是不敢相信。
“是我。”
她满脸不可置信看着从黑衣剑客身后走出的青阳,头摇了又摇,四肢失去力气,竟有要跪下的举动,太荒谬了,这一定是一场梦,她在桃树下醉酒还没醒,一定是这样。
为什么心那么真实的痛,像是一块块被挖走。
归潮似是想到什么,再一次用力扯下丝帕。
“刚刚一定是什么障眼法!幻境!我手上的伤就好不了!”
归潮终于松了一口气,高高举起手腕上一道伤痕,可青阳的话却让她彻底绝望,面如死灰。
“孩子,那是阴铁伤,伤口冷凝无法闭合,但即便是世间最寒的阴铁,也不过让你的伤痕堪堪维持三日没有痛觉,你父皇觉得一次次划开倒不如这样,只用疼这一次。”
“那你呢?师傅!为什么同意了他的做法?”
归潮绝然的声线令在场所有人,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青阳转身离去,背影却苍老了几分。
“把她带去西宫。”归帝最后深深看了面色苍白的归潮一眼。
“………”
长生,这次,她好像逃不掉了。
你为什么还不来带走阿月,阿月现在好害怕,长生哥哥。
第14章 沉睡(下)
“起轿!”太监尖锐细长的声线传来,九龙轿叮当的声音渐行渐远,宫里不知那个王爷的妃子又在施着俗套的戏法,黄莺般的戏腔悠悠的咿咿呀呀回荡在四方牢笼之中,仿佛听到了极境的悲凉,尔后阳春三月天地间竟簌簌泼下白茫茫的雪。
冠山城外,长生骑着马转身看向皇城方向阴沉的天空,他不敢违抗皇命,心急如焚但无可奈何。
归潮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向陛下禀报,可那位陛下……应是知情却不告,还让自己连夜剿清西南匪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答应替自己找到她的白玖身上。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远离京城的方向奔去,完成消灭土匪帮的任务他就能亲自找寻归潮,长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中。
西南。
“可恶!老大,这次那呼延长生似是不打算再留我们一命,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是啊,老大!他们怎的攻势如此凶猛不着章法,我竟然看不出他想用什么兵阵!简直是追着我们乱杀,这算什么打法?!”
山洞里,悍匪头头阴沉的看着洞外苍茫阴沉的天空,一脚踹翻了一个椅子,尚不足以解气。
可他还没说什么,一个断了臂膀的小弟便仓皇逃了进来。
“杀神来了!那厮直接把弟兄几个最后的老巢端了,怎么办啊老大,那人就是个疯子!”
随后,小弟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柄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重重的扔到了一边。
那人满身是血水,似是已经被浸透了个彻底,边走那绵延不尽的红也跟着蜿蜒了一路,身后千军万马一层层站立在山洞外,透露着肃杀。
一剑穿喉,山洞里最后的几人,缓缓倒下,只看见那人离去时烈烈作响的披风,遮掩了他们此生能看到,最后一抹天空的颜色。
“即日启程,回京城!”
四日前,呼延长生的探子来报,白玖就像人间蒸发,找不到踪影,他的阿月仍然杳无音信,他等不了了。
阻挡他见她的人,全部都得死!
“是!将军!”众军齐喝。
皇宫书房,皇帝独自一人,执笔写下一封信,可以看到信的内容写着惊世骇俗的四个大字:“自请退位。”
归帝身旁站着幼童模样的青阳。
“还要多久?”
“不出三日,两丹便可出炉。”青阳答道。
“好。”
青阳看着丹炉中熊熊燃烧的火,对着归帝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他骗了他,杜丹生而为三,可并不是每一枚都能让人阴阳共生长生不老,一为阴阳丹给了归潮,一为塑形丹,一为洗髓丹。
果然,青阳眉头直跳,天宫的命簿话本,写的可真是一届比一届有水平,这人间百年的痴痴绕绕,都是那狗屁仙官们杜撰而出,自己这类通天之人,不过是替他们将一些难以办到的狗血情节,实施罢了。
当日。
白玖看着归潮被带离的背影,想到她的命劫除了她自己无人可以插手,心中怅然若失。
只是对不住长生小兄弟了,或许当一名游侠医者,开个小店,与世无争才是他白玖此生的宿命,正像归潮有更远的生路要走,他不能将她推向看上去能生的死路。
于是,白玖收拾行囊,告别了皇宫,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他穿过繁华的市集,走过荒凉的山野,只为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的山水。
日夜兼程了三四天,他在小镇上歇脚,遇到了一家破旧的小店,店主老夫妇因年迈无法继续经营,正欲出售店铺。
白玖心中莫名一动,决定买下这家小店。
白玖穿上了粗布衣裳,在店里忙碌着,他为过往的旅人提供茶水和小食,也为附近的居民诊治病痛。
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他的医术和善良赢得了人们的赞誉和感激。
这个山谷闻名于世,四季蝴蝶迁徙又纷飞回来,人们不知他真名,也就索性称他为蝴蝶公子,希望他不论待多久,或者什么时候离开,都能像蝴蝶一样,某一天再回来。
“话说至此,今天的故事就先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明天茶余时间,我们在此相约书友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昂!明日讲完,还有四本任众挑选,哎?那个忠义山元妃水冢想不想听啊大家!”
上了年纪的说书人没想到这个归国旧闻竟然能吸引到如此多人,他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怎么回事?!又到关键地方结束,太不仗义了!”
“就是就是。”周围热热闹闹的人群起哄道。
“所以公主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急死我了你个说书的,每次都这样卡在关键的地方。”一个少年高声喊道。
“我知道。”一个清冽的女声从一位叼着狗尾巴草带兜帽的身影处传来,众人满怀期待的转身,却听见对方悠悠传来一句:
“死了呗。”
众人纷纷对面前这个不知面容的女子怒目而视。
第15章 人生如戏
那女子兜帽下露出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显然对刚才的话毫不在意。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一个中年男子疑惑地问道。
女子冷笑一声,“当初皇帝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复活皇后,将公主软禁在宫中,甚至调走了公主亲信前去边境,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众人被她的话震撼到,一时无言以对。
“你胡说!”那个少年气愤地反驳道,“皇帝陛下还是挺爱公主的,怎么会让她死呢?他只是想和妻儿长长久久生活,他也没错啊。”
“哦?你是那公主本人经历了这些不成?你就怎知她心里是愿意长生的?”
兜帽女子狠狠嚼了一下嘴里的草根。
“再说,你真当戏文是生活,我说的不对吗?500多年过去了,不死不成老妖婆了吗?”
嘴里的狗尾巴草被女子吐到地上,粘着泥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鞋踩过那节断了的狗尾巴草。
周围的人本来在怒目而视,听到这话,嘴里的话如鲠在喉。
她的话一定程度上倒是确实没毛病,可那个少年依旧不乐意。
少年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谁让你客观的说了!人确实是不可能活五百年,我说的结局是说故事!你懂不懂故事结局这四个字的意思?!”
归潮轻轻笑了笑对他的话不语,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帷帽的边缘掀起一角,那是一张秀丽的脸,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只是嘴角挂着的那抹微笑,像是有些狡黠。
“那换个话题,我要是又说我还真见过活五百年的人,弟弟你信吗?”
少年一时间看呆了,竟然忘记了要继续说些什么。
他看着归潮,她那双明亮调笑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你…你你你,好看……”
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连连退后了几步,反应过来又立刻说道:
“你怎么总是瞎说的!你父母没教你不能说谎吗?你说的那个活五百年的人,我才不信呢!”
少年大声反驳,仿佛想要掩盖之前的失态。
归潮见他瞪大了眼睛,丝毫不闪躲注视着自己,仿佛就能掩盖那脸上的红晕,觉得好笑极了。
“呀!小弟弟真乃神人也。”
少年听到她夸了自己,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扬高了下巴,可下一句就让他的脖子险些卡住。
“你怎知,姐姐我无父无母,太厉害说的太准了!”
归潮一边感叹,一边冲他鼓了鼓掌,随后想起刚刚自己的话,又向前走了一步。
少年只觉得,那声线似空谷幽兰,飘渺的传来:
“就在你面前,你看我啊,我就活了五百多年,怎么露出这个表情,弟弟你不信?那我可太伤心了。”
归潮高高的马尾在帷帽后甩了又甩,一个健步,将手抱在胸前,帷帽的绸布离那个少年的身形只有一指距离。
少年见归潮靠近,连连后退,他的心跳加速,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红晕。
“你,你别过来!”
少年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手指在空中颤抖的指着那距离自己只有一毫距离的丝绸。
他不停地往后退,直到他的背靠在了一棵大树上,他再也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潮慢慢逼近。
可这时,对面的女子“嘁”了一声,似是突然感觉对自己没了兴趣。
归潮摇着头,说了句“不信就算”。
那少年目瞪口呆,看着那天仙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自己,独自彷徨。
抚冥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城,却是王城布局中明珠般的存在。
五道六府水路交汇之处,在此久居的人家普遍从事商业,此处商人的地位极高,不似别处。
说道繁华便只有那江都堪堪比得过,这城中安乐富足,是以这娱乐场所便是出了这城,再也寻觅不得的规模,尤其以茶馆说书、酒楼曲艺闻名遐迩。
酒楼门外老板亲自迎客,遇上个常客便给个金牌牌,初次进来的便给个银的。
那兜帽女子还在街角瞧着青菜萝卜时,他就早早从口袋里摸出了个玉牌牌,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小倌人便急步进了酒窖,不一会轻轻捧着一壶形制特别的酒站在了老板身后。
“今日,斋月娘子也来了吗?”
那小倌一手捧酒一手梳理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语气隐隐有着期待。
见老板点头更是放下酒,重新挽了挽自己的墨发。
长街另一边。
归潮自尽头闲逛,便看见今日大娘的菜倒是成色不错,她蹲下摸了摸,随手便给了个价钱。
“小娘子又来了!哎呀,我们不能收您的钱,我丈夫的病多亏您才能好,这我们怎可收您的黄白之物。”
奶奶急切的掰开归潮的手,颇有些过年塞压祟钱的滋味。
归潮知道自己完全斗不过长辈,只能拿了菜收了钱,继续走向酒楼。
“老板,来壶好酒。”
归潮收了那玉牌,用剑柄挑起了兰雨手里的酒,轻车熟路的走向上等雅座。
等到坐定,她掏出了自己身上一点银块,这是她上次“生意”用到今天为止,仅剩的积蓄,原本是打算买些干粮,可现在,她却还是按照惯例,走进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