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惟如今简直寸步不让,就跟疯了一样,被骂了,
就会骂回去,如果有人对她动手,她大有把对方头发扯下来的疯劲儿。
这让杰西卡对她不免多了一些忌惮,正常人没必要跟疯狗较劲。
伊莲转过身:“我本来出于好意才给你一个位置,没想到
是请了一尊佛啊,威胁我,你觉得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孟惟慢慢说道:“我才是那个该觉得奇怪的那个人吧,
难道我没有在组里作出贡献吗,剧本都是我翻译的。
让你加上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伊莲长长叹了口气:“我爸爸对我说过,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你们这种家境清寒的孩子总是要比我们这种温室花朵更泼辣,更有手段。
你坚持这样狮子大开口,让我非常苦恼。”
“如果你爸爸真的有好好教你做人,他就应该教你,
不要以为借花献佛这件事这么容易,借来的花要看
是跟谁借的,不还会惹上大麻烦。”
孟惟直白地指出伊莲一开始不过只是想维护人脉,
帮茜茜一点忙,让茜茜对自己感激不尽。
支使了自己,最后却不想履行一开始的约定。
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同情你,”伊莲散开盘起来的长发,怜悯地看着孟惟:
“手段这么下作,行为这么卑鄙,只是因为你没有
受到好的教导。菲茨杰拉德说过‘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
你一定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所拥有的条件。’
所以我会对你宽容,因为你生长的环境让你无法具有美德。”
孟惟对伊莲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
她不耐烦道:“下一次我来找你的时候,
如果你还没有加上我的名字,
茜茜的论文会变得跟你今天的演出一样惨。”
这句话成功地让杰西卡跟伊莲的脸色一下子发白了,
她戳到了这两人的痛处,今晚的演出如同一场噩梦。
部分组员甚至指责伊莲当时不应该问那个中国男生
问题。
如果不问,人心也不会大乱。
人心一乱,对自己的作品失去信心,
团队合作会变得极为困难。
周一,孟惟上午没有课,
她此刻守在大楼外面,坐在图书馆旁边高高的栏杆上,正在等人。
中午时分,下课的学生鱼贯而出,她利落地跳下栏杆,跑进人群。
“丹虎,你不会还生气呢吧。”她一拳捶在对方的背包上,
笑嘻嘻地看他,拖着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人少的地方。
“干嘛,你不是有那个了不起的男朋友吗,我这坏人离你太近,
他来找我麻烦怎么办?”丹虎气哼哼地用食指点住孟惟
的额头,把她推远点。
孟惟一甩头,再绕过去:“扯淡呢,他算我哪门子男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跟你说正经的,我弄到两张剧院
的免费票,我带你去看嘛,去paradise的位置。”
她今天是想来和好来的,姿态放低一点很要紧。
丹虎半推半就地在草坪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睨着孟惟,
心想这小丫头变得越来越野气了,
动作野,说话野,跟第一次见面时,
那副斯文娇气的样子越来越不一样了。
不会是我把她带成这样的吧?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见她乐呵呵的,丹虎也不好再冷着脸,
他把孟惟踩在长椅上的短靴推下去,问到:
“你怎么这么高兴?彩票中奖了吗?”
孟惟如今感觉全身轻松:
“接近了,伊莲同意加上我的名字,剧团的事快成了。”
丹虎半躺在长椅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伊莲没有加你的名字这事儿,不是猴子告诉你,你压根不知道。
你又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呢,做更多更累的事,还是恳求他们带上你?”
这话在孟惟听来十分刺耳,
她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了我有我的办法。而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做的那些事,
如果到必要的时候,非得做那样的事,我也得做。”
孟惟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把话头绕到戏票上,
这是内部员工才能拿到的票,而且也是首映,
“咱们会是这部戏的第一批观众!”
太假装心情愉悦,所以她的情绪有些不自然。
丹虎把票拿过来,票上面印了他跟她的名字,正反看看,然后还给她:
“但你连自己作品的首映都看不了,可怜不可怜。”
人声远了,下课后,学生纷纷去吃午餐填饱肚子。
草坪上湿漉漉的,是凝结的雾水。
她张开口,想解释什么,不顾地面潮湿,把书包放下去,
掏出一本剧本,这是她熬夜改的新作品,
摆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心甘情愿低人一等,
我只是为了能毕业,我有我必须做的事。”
丹虎没打开看,因为他的火气渐渐也上来了:
“你说过你想做一流的戏剧,他们做的那些玩意儿,
就是你眼里的第一流吗?”连他都觉得肤浅无聊,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顿了顿,他收住将要说出口的话,因为脑海中忽然浮现过去的事,
尽力压制住怒气,丹虎试图和缓地跟她说话:
“我永远不会用出卖尊严的方法换好处。”所以你也不要。
孟惟拥有着比普通人更强烈的自尊心,
她的自尊心是一把匕首,而刀口对准的往往是她自己。
费力维持的愉快表象慢慢碎开了,她已经努力对他好,
不想让他生自己的气,对他比对一般人都要更好。
但是丹虎不领情,也许他心里是看不起自己的,
分明一早就知道他是这种冷酷的人,
她却还是很喜欢他。
她听见自己把新剧本往地上一扔后咬牙说道:
“你不会,但我会,因为我就是这么自甘堕落,
摇尾乞怜,卑躬屈膝,自尊心低下。”
丹虎气笑了:“你该看看自己的样子,你现在就像个赌徒,
明明输得快一个子儿都没了,还不肯下桌,
别人说出你不想知道的真相,马上就恼羞成怒了。”
孟惟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情绪却那么亢奋,
当真有几分像他见过的,输到快倾家荡产的中年男子。
他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为什么不体谅一下她?
在她心里,丹虎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们都通过偶然的事件,
见过彼此狼狈的一面,他们,明明是朋友啊。
为什么反倒是他,说的话最刺伤她的心。
孟惟站起来,眼下是熬夜写剧本熬出来的暗青,
眼珠血丝密布,整个人就像一张拉到满弦的弓,她很累,轻声问他:
“你站在哪一边,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只要他说跟自己站一边,她就不跟他计较其它......
丹虎不假思索地说:“我不跟输掉一切的赌徒站在一边。”
他冷淡地侧过脸,不看她。
丹虎见到孟惟受困于人的样子,并没有生出怜爱,也不觉她需要人救赎。
他感到愤怒,她明明是跟他一样的人,
他知道她有着比别人更野蛮的力量,
却主动让别人踩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真的是这样无力也无心自卫的人,算他看错她了。
孟惟点头:“好,好,好。”连道了几声好之后,
她把拿在手里的两张戏票,撕成两半,用力又撕,
直到撕成了碎片,挥出去,扔在丹虎的脸上。
旋即衣襟被他拽住,丹虎站起来,把她拉得凑近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打女人?”
她仰起脸,丝毫不怕他的威胁,举止活像一个蛮横的男孩:
“揍就揍,少废话!”
瞪着他,等他对自己下手。
再抽她一个巴掌更好,从此一刀两断,就当从没认识过。
她其实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对他发怒,他们是朋友吗?
甚至这份萍水相逢的关系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浅,
她在他眼里,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但她不知不觉地,对丹虎寄予了过多的期望,
当他没有给予她所期望的回应之时,
她像个野蛮人一样对待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把这根线扯断,
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可以不要,
你不要,那就不要再还给我,
撕了倒好,撕了才对。
在极度疲惫跟极度亢奋中,她知道她是彻底失控了。
丹虎注视着孟惟,无感情的浅琥珀色眼睛倒影着她倔强的面容,
而眼中真正所见的,却仿佛是不久后的将来,
慢慢松开她,复述一个预言般,
在她面前轻声说:
“那你去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刻,你会因为失败,
后悔到连看第二天太阳的勇气都没有。”
第23章 开幕
二楼传来女生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哭了有一阵子,跟身边的人
在说些什么话,有人在柔声安慰她。
外面下雨了,天气阴沉,毛毛小雨不断。孟惟知道那是茜茜在哭,
学校给茜茜发了正式的邮件,通知她已提交的三篇论文有抄袭嫌疑,
不日将会举行听证会,裁定她的作弊行为。
作弊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受影响的不仅是学位跟毕业证,一旦确认
存在作弊行为,学术道路就结束了。将来不管是在学术界,或是艺术界,
这件事一旦被翻出来,跟丑闻无二差别,
不管在哪儿,当事人都很难拥有容身之地。
每周数次的授课,从现在开始,可以结束了。
所有人都在楼上,安慰茜茜,告诉她事情有转圜余地,
找个中介教教申诉的方法,或者申请重新提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退回来的论文,并非一两处涉及抄袭,而是全文,百分百,每一个字,
满屏都是红字,红字代表机器查到的抄袭处。
“我已经完了!”
楼上的哭声没有减弱的迹象,茜茜哭得快要断气了。
一个不熟悉的女生站在二楼栏杆旁,对孟惟说话:“你,上楼来。”
很明显的命令语气,是了,孟惟现在有罪魁祸首之嫌,
她一手辅导茜茜的论文。
得到的结果却比之前还要差。
猴子正在安抚茜茜,告诉她但凡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没必要为了几篇论文急得要死要活的
咱们这种人差钱吗?
“不行,我爸指望我拿到学位呢,没拿到学位,我哪儿有脸
回国。再叫他知道我被抓到抄袭,他会对我失望透顶,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茜茜脸埋在床上大哭,谁叫都不起来。有钱人家并非不注重教育,
反倒比一般家庭更舍得花心血给孩子弄一份好学历。
学历佳,能力佳,举止得体高雅,再配上生来就有的金汤勺,
这才是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应该具备的一切。
猴子语塞,他劝不住,求救似的看向孟惟:
“孟惟,你最懂这些,你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接过笔记本电脑,前后翻看,然后合上,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了。
“有人提前把你写完的论文提交到系统里了,
所以论文被判定重复率百分百。”
“是谁这么坏呢,有机会接触到你的论文,还不是一篇,
而是三篇。”杰西卡给茜茜递纸巾,给她拍后背,
毫无掩饰地看着孟惟。
屋子里其他几个女生正似乎已经商量过一轮,
当杰西卡说完话,
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孟惟一直在给茜茜辅导论文。
“哎哎哎,也别这样嘛,孟惟能接触到,
不代表她就要这样做,她真这么做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猴子总是不希望这事儿是他们内部人做出来的,
出内鬼可不是什么好事。
孟惟丝毫不避让地直视他们:
“在这里我只需要对一个人负责人,就是茜茜,
而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茜茜还在一起一伏地抽噎。
不夸张地说,她此时此刻是一个嫌疑犯,
未量刑的罪名已经盖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个个看他们的眼睛,无谓证明不证明,
但不敢看会被更加怀疑。
这时陡然迎面飞过来一本书,目标是孟惟的头,她手抱头,
身体偏过去,书没砸中。
是其中一个女生扔过来的,她嫌恶地说:
“像你这样的人,我们经常见到,坏心眼奇多,想从我们身上榨油水。
你不知道我们有一百种办法搞你。”
蹲下从地上拾起书,孟惟奋力扔回去,心狠手狠,没有一丝犹豫:
“滚你娘的蛋,说过不是老子做的了。”
对面一声痛叫,那个女生被厚皮书闷声砸中了,而且被砸哭了。
被砸中的女生本身就是跋扈性格,这里自己的人多,
怎么会有吃闷亏的道理。
哭着冲上来要打孟惟,猴子夹在中间挨了好几下,
他把孟惟推出门,催她下楼,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
改天来玩。
心脏跳得很急,只是脸上不显,
说脏话,打架,不过从现在开始,
她以前是个很退缩的女孩,这都是头一遭。
拿上大衣,她匆匆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