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小剧场后,在门外听到一些组员问伊莲,
有没有看到孟惟的新剧本,感想如何?
“孟小姐已经退出了小组,因为她马上会因为论文作弊被学院调查。
再说,我已经给过她机会,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写剧本,大家不是有目共睹吗?”
楼下的茜茜来意不善:“你把我的论文传上网的,对不对?”她站在别墅大门前,不让孟惟出去。
今天仿佛是孟惟的审判日,一楼来了很多人,人人都在看她,谈论她。
茜茜不让她离开:“因为你妒忌别人,妒忌比你过得好的人。”
“不是我。”孟惟低声说,不看茜茜,她很累,想回去了。
茜茜打开手机的播放功能,手机录下的音质极为清晰:
“得罪谁都别得罪枪手,她论文的生死决定在我手上。”
这是孟惟的声音,是那天她对伊莲说过的话。
按下暂停,又继续播放:
“如果你还没有加上我的名字,
茜茜的论文会变得跟你今天的演出一样惨。”
全是她的话,被伊莲录音了。
句句都是孟惟说过的话,抵赖不得。
把手机抵在孟惟面前:“你怎么解释,啊?”
孟惟的后背感觉到炙热的刺痛感,那是被揭穿后的惶然:
“是我说过的话,但我没做过。”
茜茜咬牙道:“你自己听听这话可笑不可笑,张口闭口要给我颜色看。
这下真出了事,还敢说不是你做的。
其实你心里一直没把我当回事的吧,
平时好像跟我关系很好似的,但心里一直把我当冤大头,是不是?”
她夺走孟惟的剧本,像垃圾一样甩在地上。
孟惟敢对别人动口又动手,唯独对茜茜不敢。
因为她对茜茜隐隐有愧,
她能把茜茜的论文当筹码,拿来威胁别人,
这说明她确实没有把茜茜当成朋友。
如果是阿武或家瑜的论文,她就不会这样说。
孟惟觉得她跟茜茜更像是模模糊糊的合作关系,甲方跟乙方。
而且早已在心里认为对方资质平平,趣味低下。
但轻易地把对方的论文拿来做筹码,终究很低劣,
如今被揭穿了,孟惟无言以对。
茜茜厌憎地看着她:“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穷鬼!
他们早让我别跟你在一起混,
我就是没听他们的话,
才会引狼入室。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永远想的是给自己捞好处。
我是瞎了眼了,才会给你机会跟我们玩儿。”
被欺骗感让茜茜此时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几乎没有过脑子,
她拿起桌上的冷咖啡,整杯兜头倒在孟惟的身上,
头发瞬间湿透,水滴滴答答往下流,
顺着脖子流到衣服里面,凉到透心。
孟惟擦了把脸,冰凉的头发贴在脸上,让她浑身不舒服,
人掉进海里,湿发就成了缠上来的海草。
旁边有人在笑,趁机拿手机拍女生打架。
伊莲从楼上下来:“行了行了,茜茜别吵了。”
安东尼帕克在给组员说戏,
她听到外面有噪音,不得不出来制止。
孟惟整理自己一头乱发,蹲下去,想拿起刚才掉在地上剧本。
被伊莲先抢先拿了起来,她的语气很轻快:“你一向觉得自己很会写剧本。”
孟惟猛地抬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你是野心匹配不上能力。”伊莲随意翻看剧本,
“安东尼帕克看过你写的东西,他说你呀,”她朝孟惟看了眼。
“说我什么?”孟惟追问,她知道安东尼帕克,
上届的优秀毕业生,现在在伦敦的剧院做专职剧作家。
“说你二流,能力不足。其实戏剧圈最不缺你这样的人,
有三分的才能,误以为自己有十分,
以‘天才’自居,说这个那个都不好,不如你厉害。
不过也只能嘴上说说而已,
最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眼高手低,写了一些自以为了不得的东西,
结果做不出来,拍不出来,
本身就是二流,
还要把错误怪在剧团的身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剧团也没办法把二流的剧本做成一流,
总是在怪别人,怨别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
其实你身上根本也没有你以为的才华。”
孟惟没抬眼睛,手指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小幅度震颤,是因为冷咖啡浇到身上的寒意,
还是因为伊莲的话,她已经分不清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直相信自己拥有拔群的才能,
这种无由来的偏执信念是她坚持到如今的根源,
当被人彻底地否定,她什么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恨不得把大脑关机。
看着伊莲撕掉一页纸,团一团,扔在地上,
又撕掉一页,扔掉,
很快满地都是纸团。
“不要再来这里打搅别人了,握着这份不入流的剧本,
来了一次又一次。
我们都烦透了,剧团里的人也是,
没人喜欢你,大家都讨厌你,
三番四次地来,利亚姆都跟我说了,
他觉得你就像水蛭,沾上就甩不脱,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
孟惟耐心地把揉成纸团的剧本捡起来塞进包里,伊莲丢一张,她捡一张,
不能弄丢,那是她通宵写的作品。
即便还有底稿,她也不情愿把纸质剧本留在这里。
她要带回家去,以免留在这里被人糟蹋。
伊莲踩住孟惟手里的纸团,不让她拿走:
“还费那个劲干什么,反正你就快被开除了。
我已经给学院发过邮件,
告诉他们,你参与了论文作弊。
我说过吧,会给你惩罚。”
第25章 雪夜
这栋内部装修不算很好的学生公寓,胜在位置极佳,
靠近大学跟超市,附近快餐种类丰富。
一周的收费是140镑,一个月560镑。
到了银行卡每月扣费的时间点,扣费却失败了,
工作人员三番四次来敲门,孟惟重感冒,躺在床上不理。
最后一次,他们隔着门通知她,
请她务必下楼跟办公室的人会面一次。
孟惟的说辞很简单,
跨国业务有些滞后,钱会到账,稍等两天,我的父母已经打钱过来了。
办公室里管理账务的文职人员们互相对看一眼,
每年都有这种学生,经济拮据,实在付不出房租,
他们也有应对的方法。
于是换了一种说辞跟她解释:
“孟小姐,您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一共1120镑。
不如您先搬走一段时间,我们会为您保留房间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内能补上房租,
我们欢迎您回来。”
她上楼,收拾出一箱行李,
临走前在公寓接待处的糖罐子里掏了一大把免费的饼干糖果,
揣在口袋里带走,又接了一杯热水。
做这些事的时候,工作人员都在看她。
孟惟在心里想着,原谅我,我太穷了,愿上帝保佑你们生意兴隆。
离开暖气充足的房间,才发现今天下的是雨夹雪,
风大雨小,路上人影稀少。
孟惟脱掉一只手套,在屋檐下给父母打语音电话,
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
她没有走太远,
因为公寓附近还有无线网信号,走远一点的话,信号就没了。
“可以给我打1120镑的住宿费吗?我付不起房租了。”
“你不是嘴硬得很吗,说自己能挣到房租,
最后还不是跟我们要钱?
1120镑就是一万多块,你张口就要了,
也不知道我们家现在什么情况!”
孟惟拖着行李慢慢走,耳边是她妈的数落斥责,
她爸前几天离开家了,一直没回来。
在她妈的痛斥中,
她蹦出一句话:“我已经完蛋了。”就是字面意思的完蛋。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啊,不给你这个钱,你就不活了吗?”
她妈妈一直不提打钱的事,最后给她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你去找学校,你不是交了学费吗,
学校不会不管你,让学校给你安排住处。”
随着孟惟的移动,公寓的无线网信号越来越弱,最后断了,
她妈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孟惟漫无目的地拖着行李箱,走上了去市中心的路,
如果原来的地方不是家了,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家瑜跟阿武这几天去了阿姆斯特丹,是学院组织的外出考察活动。
不然还能去他们家住两天。
孟惟万万不要去阿婆家,阿婆肯定会收留她,
但她不想,让阿婆知道自己过得这么惨。
走到市中心,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冬天的白昼本就短,
更何况今天的天气也不好。
在英国,三天两头会遇上这种飘着小雨的天气,仰起脸,再闭上眼,
站在这场细雨里,嗅一口空气里泥土跟青苔的味道,
会恍惚以为回到了家乡的春天,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种小小的相似之处让她感到茫然。
父母所在的地方也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贫穷让她被家人推出鸟巢,要她早早尽力自谋生路。
【家瑜,你有朋友吗,我欠了两个月的房租,公寓让我离开半个月,等补上钱再回去。我想找个地方呆一晚上。】
发出这条信息后,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厚啊,
家瑜跟自己认识也没多久,就被她这样麻烦。
把帽子一直拉扯到耳朵上,她坐在路边等消息。
即便是无处可去,她选择短暂停留的地方依旧是她熟悉之处,
剧院的后门口。
这里没有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但熟悉的地方至少能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除了她,这条街上只剩下一些流浪人,今天的流浪汉人数比往日少得多。
他们睡在街上,裹着被子,有的人身边还有两条小狗。
“唱歌的康妮”,是常驻在剧院附近的女流浪人,
算得上孟惟的老熟人,她们以前经常分吃一份三明治。
康妮刚从便利店出来,就发现坐在路边的孟惟。
长期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康妮的脸颊瘦得凹进去,
她的眼眶周围是一圈纹上去的黑色眼线,显得眼睛越发大,像两个黑窟窿:
“嘿,是你。你在这里干嘛?”
孟惟往手心呵气:“无家可归,流浪。”
康妮刚买了一份快过期的三明治,以前都是孟惟分给她一半,今天按照规矩,
她也分给孟惟一半。
“丫头,这里每块地方都被划分好了,如果在别人的地头讨钱,
会被找麻烦的。”
孟惟扔给她几颗从公寓拿的免费糖果:
“我待会儿会换个地方。”
康妮撕开糖果包装纸,糖果塞进嘴里,把亮晶晶的漂亮糖纸收进口袋:
“但你在我的地盘呆着没关系,我今晚有去处了,待会儿会走。”
“你不流浪了吗?”孟惟的印象里,康妮来到这里,至少一年半了。
康妮的行李只有一个大蛇皮袋,把蛇皮袋背在身上,她跟孟惟说:
“我去救护所,最近有了空位,他们同意让我住进去。
冬天越来越冷了,去年冻死太多流浪汉,还上了新闻,
上头的官员们被骂得够呛,所以今年他们同意多发钱给救护所,早申请就能早去。”
连康妮都走了,孟惟坐在康妮从前经常唱歌的地方,
慢慢吃完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两口热水。
这份热量禁不住冬夜风雪的袭击,她的睫毛不久就被雪粒盖住了,
揉揉眼睛,继续给家瑜回信息,家瑜问她现在在哪里。
为了保暖,帽子几乎盖住了眼睛,她把脑袋埋在两臂之间,
一只手抓住行李箱的拉杆,防止被人拿走。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传来行李箱被人触碰的力道,她一下清醒了,
箱子千万不能被小偷带走,里面有她重要的证件。
“在演卖火柴的小女孩啊。”
丹虎正按在孟惟的行李箱上,俯身看她,是他碰的箱子。
孟惟不说话,脑袋再度低下去。
他拿出手机,低头给别人发信息:
“你不是让程家瑜帮你找地方住吗,真把我叫来了,你又不动弹。”
她站起来,把他的手从箱子上挪开,还是那副死倔的样子。
她宁愿真的去流浪也不会要他的帮忙。
丹虎吸了吸鼻子,也不多说什么,在她旁边坐下,从口袋掏出包烟:
“我现在开始抽一支烟,在这期间,你想跟我走,我还会带你走,等这烟熄灭,我可就自己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孟惟闷声不响。
一支烟在大风中,烧得又急又快,很快就要烧没了,
她埋着头,却睁着眼,
她看见丹虎将要站起来。
于是她终于抬起头来,丹虎嘴边叼着烟,笑了,算她识时务。
孟惟突然把他嘴边的烟抢过去,自己吸了一大口,然后“呼”地一下,
对着丹虎呼出了这口烟。
丹虎毫无准备,被烟气近距离熏了眼睛。
正是这最后一口,一根烟连烟屁股都不剩了,孟惟轻轻将烟头弹走,无谓地说:
“抽光了,你走吧。”
丹虎被熏得眼角泛红,抓住孟惟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咬牙说道:
“我发现你当真是欠教训。”
她的手腕极细,略一用力就会被捏断似的。
孟惟就等着他捏疼自己,去他的吧,她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