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婵轻轻摇了摇头:“还在外面侯着。”
撄宁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盘算道:“同他说一声,今日不方便,我明日再去。”
她下午还要等十一的回信,确实不方便。
“是,”春婵行礼应下,刚要转身离开,就被人拉住了。
明笙先是偏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随即拉住春婵的胳膊,口中道:“我同你一起。”
照自家小姐的性子,约莫没多想什么,可她这几日过得也忒悠闲了些,对比府上的人心惶惶,倒显得无情。现下姜府来人,更叫人疑心她是因为有退路,所以才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
姜家又架在太子和晋王之间……
撄宁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给明笙递了个眼神。
她即便要走,也断不会挑这种时候。
撄宁想着,在心里美滋滋的夸起了自己。瞧瞧,像她这样仗义的人,满天下…满燕京…满晋王府……算了,反正挑不出第二个来。
本来想不要脸的夸夸自己,但宋谏之那张脸总是往她脑海里冒,这几日便是如此,跟草种扎根一样拦都拦不住,叫她恨不得挠挠脑门,把他狡猾的影子抓出来。
他也算是仗义吧。
撄宁默默按下了心中敲的小鼓。
她拧着两根细细的眉毛,努力回想了一遍晋王殿下刻薄的嘴脸,顿时心也不跳了大气也不喘了,脸上挂着平和的笑一路回了正堂。
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一张半白肉酥饼。
下午十一匆匆回了趟府,和她见上一面便又离开了。
直到入睡前,撄宁都在和小王爷的影子做斗争。
她躺在榻上来回翻了好几个身,活像被厨子拍到砧板上的小鱼儿,扑腾起了没完。
半晌,她腾得坐了起来,不讲道理的拿宋谏之枕头撒气。
先是气势汹汹的骑上去,随后耀武扬威的举起自己拳头,狠狠揍了下去。一通没头没脸的捶打之后,她还不忘得意地仰起脸,一副鼻孔出气的小人得志模样,压低声音嘟囔:“叫你阴魂不散!还敢不敢了!”
她话音刚落,‘吱呀’一声,夜间凉风吹了过来。
撄宁冷的缩了缩脖子,想去把窗户关上,谁知她刚趿上鞋子,一抬头。
只见后窗边倚着个松竹般挺拔的身影。
他身着玄衣,白皙的侧脸在月光下透出如玉的质感,中和了面骨的锐利,乌沉沉的眸子看向她,薄唇懒洋洋的勾起一个弧度,俊美如画中仙子。
不过这画中仙子,刚被自己骂过。
不止骂过,她还得意洋洋的对着人家枕头耍了通威风。
撄宁一时间连吃惊都忘了,只当自己犯了癔症,脑海里的影子幻化成实体。
她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到床边,脑袋本就乱成了一锅糨糊,手还不安分,就这么捏上了当事人的脸。
能捏到。
撄宁呆呆的松开手,圆眼睛睁大了,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刚捏过宋谏之脸的两根指头,忽然憋出一句:“这个是真货。”
她又抬头睨了某位画中仙子一眼,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怎么…唔……”
话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搂着腰,然后结结实实的捂住了嘴。
“叫什么?”
宋谏之俯身下来,薄唇紧贴在撄宁耳边,声音刻意压低了,温热的气息带着点让人腰眼发麻的哑,没有阻碍的钻进少女耳朵里。
撄宁伸出手想推开他的脸,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擒住了腕子。
想回头瞪他,眼皮翻的快抽筋了也只能瞄到人家下巴。
只能眨巴着那双圆眼睛示弱:“唔唔若……”
宋谏之动手前还不忘在她脸上捏一把。
撄宁解脱后第一件事,就是贼兮兮的垫脚凑到宋谏之耳边,用气声问:“你是偷跑出来的啊?”
宋谏之没有回答,只无声的翘了翘嘴角。
天生带着冷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下弯的眼尾带了点破冰的暧昧旖旎。
“说说吧,哪个是假货?”
撄宁有些傻眼了。
第97章 九十七
柔和的夜风吹进窗来, 将两人的衣袖吹动纠缠到一处。
打远处看,少女袖角勾勾缠缠搭上了那块一匹千金的玄色织锦,散开时还恋恋不舍的在半空摇曳。
不过它主人的心思正好相反。
撄宁面上不动声色, 实则一双眼都紧张的不会转了。她脚尖不着痕迹的踮起, 嘴上干巴巴的敷衍道:“什么真货假货, 风声太大, 你是不是听错了?”
在宋谏之那双锋利的桃花眼眯得更厉害之前, 她脚下抹油, 转身就跑。
速度之快, 活像是身后有狗在追着撵。
地被踩得‘咚咚’响, 像夏天打枣一样,咚咚咚直往地上落。
右脚的鞋甩飞了也顾不上。
可惜她腿脚再利索, 也架不住人家天生的腿长。
那窗户分明都高到她胸口了!怎么连‘飞贼’都防不住?
撄宁人还没跑出去两步, 就感觉后领一紧,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扛麻袋似的扛到了肩上。
软乎乎的腰腹就硌在宋谏之硬实的肩膀上, 撄宁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如果不是用完膳有两个时辰了,她肯定要稀里哗啦吐这人一身, 以示自己宁死不屈的勇气。
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外冒着, 屁.股却已然落到了榻上。
撄宁动作比脑快, 脑瓜儿还没反应过来, 人就咕噜一下翻过身往里爬了,殊不知徒劳的反抗只会引发猎手更浓的兴趣。
右脚的薄袜刚经历过激烈的奔逃, 又在被褥上蹭过, 袜口散了几分,松垮垮的搭在少女脚腕上, 露出她那伶仃一点的踝骨,乳酪似的白。
宋谏之的目光就落在那截削瘦莹润的踝骨上,他没有及时上手去拦,反而是好整以暇的等人爬过大半张床榻,才不紧不慢的握着她脚踝,将人拉进怀里。
“啊……”
撄宁还没忘记宋谏之是偷跑出来的,嗓子里传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刚听见个音儿,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如此自觉,倒是方便了压在她身上的罪魁祸首。
屋里只留了两盏油灯,光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谏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点难以忽略的笑意。
“想跑哪儿去?”
撄宁还在撅着屁.股和恶势力努力抗争,可不待她爬出去两步,腰侧就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她的骨气比铁还硬比竹还直,但被调.教惯了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擅自背叛了主人,不争气的贴到榻上,软乎乎的脸蛋也在和床板的斗争中认输,半边脸被挤成了露馅的豆沙包。
撄宁维持着这个动作呆了几秒,决定老老实实的认命。
她头一回如此痛恨榻上这匹蚕丝广绫的被褥,它也太滑了些,真是之前有多享受,现在就有多后悔。
她忿忿的锤了下被褥,与此同时,耳后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撄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姿势好像有点危险,于是嗖的翻过身。
因为动作太快,她光洁的额头直愣愣的顶到了宋谏之的下巴。
好一个两败俱伤。
宋谏之垂眸看向被他圈在怀里的人,视线一寸寸扫过她绯红的脸颊,感觉像养了只毛茸茸的兔子,正不安分的在他掌心拱来拱去,可怜可爱到叫人心中发软。
他眼底被笑意点亮了,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再不安分,就把你捆起来。”
后面几个字压低了,赤.裸裸的威胁。
同样的话,他之前也说过。但那时二人还是清清白白的契约关系,撄宁听了只是害怕,如今,再不清白的事情他们都干过了,这份害怕,就掺上了食髓知味的意思,甚至藏着份隐隐的期待。
这份期待让她心脏砰砰跳出了声。
“我才不怕你。”她小声回了句嘴。
撄宁看着面前人凸出的喉结,手非常诚实的摸了上去,甚至还傻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直到那块凸起难以按耐滑动一下,她才猛然收回手,并且掩耳盗铃的把手藏到身后。
指腹痒得好像被狗尾巴草扫了一下,撄宁悄悄掐了下指腹,想把痒意逼走。她陷入迷蒙的脑袋早忘记了自己方才为何要跑,可晋王殿下显然没有轻拿轻放的意思。
他眼中添了抹暗色,一手游刃有余的撑在撄宁身侧,微挑着眉开口道:“你自己说,还是等我想办法把实话审出来?”
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撄宁窝在他怀里沉默一会,感觉自己囫囵个儿被他的目光剖干净了,她在当锯嘴葫芦和撒娇赖皮两个选项上犹豫半晌,最后老实的开了口:“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
她垂着眼,没察觉到宋谏之的视线,笨拙的解释:“我仔细想过了,你早就知道泸州的事风险有多大,但你…你还挺仗义的,答应我的都做到了。”
宋谏之没有接下她的恭维,语气平淡道:“即便没有泸州这桩事,太子也容不下我,迟早要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不占据先手,等着被他胁迫么?”
向来耐心欠奉的宋谏之,罕见的同怀中人玩起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戏:“就这点事,你惦记了这些日子?”
他低下头,两人鼻峰互相蹭了下,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一样,我知道不一样。”
撄宁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嘴里吐出这一句又不说话了。
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在宋谏之眼里跟透明的一样。
依着他的行事风格,原本可以选择那条更顺畅更没有阻碍的路,什么盐场,什么难民,与他有何关系?他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但他怀里这个,是再心软不过的性子,惯来见不得别人受苦的。为了她,他不介意费点心思。
人生前十九年都在肆意行事的小王爷,不知从哪天开始被人拴住了心思。
但有牵绊的滋味也不赖。
心动就心动了,宋谏之心甘情愿坦荡承认,只是他没想到,怂鹌鹑竟也有试探着出窝的一天。
他甚至早想好了,撄宁想一直当不开窍的糊涂蛋也没什么,左右她跑不了,拴在他身边,迟早有开窍的时候。
宋谏之抬手轻轻揪了下她的脸,没有说话,只眼中泛起微澜。
不过,某只鹌鹑出窝出一半又退了回去。
“不过我也很讲义气,你在宫里肯定知道吧?”
撄宁理直气壮地抬眼盯着宋谏之,下巴高高扬起,一副不容置喙的得意模样。
“知道什么?我是被扣在宫里,十几双眼睛盯着,不是去享福的。”
宋谏之挑高尾音,没理会她明晃晃的试探。
“你肯定知道!”撄宁若是条鱼儿,那就是被同一只钩子钓了上百次,怎么会蠢到再上他的当。
第98章 九十八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宋谏之擒过她抵在胸口的拳头, 一点点把蜷缩着的指头剥出来,捏在手里把玩。
之前想讨句夸都要旁敲侧击暗示半天的人,如今却半点耐心都没有, 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 然后硬邦邦的抛出判词:“骗人, 我才不信。”
她是什么很好骗的人吗?
“我可不蠢, 还能成百次的咬同一只钩子吗?”
撄宁一面说着, 一面使起脾气来, 抻着脖恶狠狠咬上了宋谏之的下巴, 兔子急了也咬人。
宋谏之空着手却没管, 任她咬,甚至垂头抵着她的脑袋轻笑出声, 笑得还不轻, 撑在少女身侧的臂膀也卸了力, 精实有力的身躯严严密密的压到人身上。
撄宁只觉胸口一滞,眼看就要被他压成肉饼, 于是费劲抽出胳膊,毫不客气的给了他肋骨一拐子。
平日总是板着张好似全天下都欠了他银钱的冷脸,别说笑模样了, 多一个眼神都欠奉, 现在却无缘无故的笑成这个样子。
莫名其妙, 她是讲了什么笑话吗?
“你笑什么?再笑我要生气了!”
没成想, 她话刚说完,埋在自己颈侧的人笑得更欢了, 肩膀都跟着颤了起来。高挺的鼻梁蹭过她脖颈, 顺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带来一阵酥麻。
“我真的生气了!”
撄宁圆溜溜的眼里满是羞恼,干脆抡起拳头敲到宋谏之后背。
这一下伤没伤到宋谏之不好说, 倒是捶得她自己进气多出气少,胸口都快被压平了。
撄宁气闷的翻了个白眼,她刚要挣扎着把人推开,宋谏之就先撑起了上半身,手肘往榻边一拄,翻身仰躺到被褥上。
他唇角的笑意仍在,眼底融了点热:“被同一只钩子钓了九十九回,难不成还是什么聪明人?”
撄宁好不容易接触到新鲜空气,还不待她多喘两口气,就听见了这句,她蹭一下坐起身,在心里暗暗掂量过自己的本事,打不过。于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嘴上不服输道:“反正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话音刚落,她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人攥住拽了过去,想往后撤都来不及,直接被一把拉着趴在了小王爷胸膛上。
宋谏之的呼吸就擦在撄宁耳侧:“嗯,真聪明。”
这么滚过来滚过去的,像什么,在泥地里打架的小狗也就这个样儿了。
撄宁盯着他袖口的一块云纹,默默红了脸。
她一紧张,嘴就不听使唤,把脑袋里能想到的话都秃噜了:“我就说你肯定知道。”
“我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但皇上既然没有广而告之,就说明他和太子都不想将事闹大。他们害怕,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