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识货的人，接过来把玩了几下，笑了，皱皱的脸皮倒像是手串上的核桃。
“倒是挺舍得出血的，这个可不便宜，上次那个拍卖会，一颗这样的南疆石都拍到了五十万，这一串也得好几百万。”
老太太算夸她吧，玫玖正准备开口，谁知老太太又接着阴阳怪气地开口：“这是从哪个男人身上弄来的钱？”
老太太真刻薄，玫玖算是知道晁殊俜的妈妈为什么早亡，感情有这么个刻薄的妈，还这么长寿，把自己女儿的寿命都占了。
玫玖也不生气，一五一十地回答：“家里的，当初破产的时候，唯一抢下来的东西。”
现在有句流行语叫什么来着，真诚击败一切。
老太太本来是等着看玫玖破防，至少会拉下脸来，没想到她态度诚恳，老太太顿觉无趣，瞧了瞧她的肚子，便向她招招手。
玫玖走过去了，老太太摸了摸玫玖的肚子，眯着眼睛仰起头，咧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烤瓷牙。
玫玖一瞅她那样子就猜到接下来保证没好话。
果然，老太太笑嘻嘻地问晁殊俜：“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别喜当爹了。”
老太太看来没少上网，什么词都能拽一两句。
玫玖情绪依然平稳，倒是晁殊俜淡淡地说了一句：“外婆，今天第一次带我老婆孩子来看您，您是想气跑我老婆，吓坏我孩子？”
“你孩子还在肚子里呢，我能吓到他？”
“外婆不是承认了他是我的孩子？”
老太太说不过晁殊俜，也就作罢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玫玖原以为老太太的生日肯定会特别热闹，可是家里除了他们就没其他人了。
玫玖四处张望的时候，老太太冷冷道：“小生日没喊别人，我们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玫玖不知道老太太说的是真是假，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们三个人根本吃不完。
菜上齐了，玫玖留意到其他的空座位上都放着碗筷。
老太太拿起筷子朝那些空位子上点了点：“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吃饭了。”
玫玖没听过晁殊俜说过他家里的事，看着桌上那些空碗，玫玖倒是能理解老太太为什么如此刻薄。
想来也是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还不可劲糟蹋。
不过该说不该，老太太家的厨师手艺还是不错的，特别是那个虾，连壳都是酥的。
在老太太的面前，玫玖见到了晁殊俜另外的一面。
第137章 滤镜
晁殊俜会给老太太剥虾，顺便也带她剥了一只。
晁殊俜一向很有绅士风度，良好的家教让他做任何事都很得体。
不像玫玖偶尔发呆的时候咬了一下筷子就被老太太骂了。
“从小家里没有大人教你吗？不是玫家出来的么，虽然后来没落了，之前也算是大户人家，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
“还真没人教我。”玫玖放下筷子，诚诚恳恳答道：“原来咬筷子不礼貌啊，谢谢外婆教诲，以后我做得不对的，外婆尽管说。”
老太太瞅瞅她，忽然就没了脾气：“谁有功夫教你？”
老太太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甚是无趣，后面就很少说话，时不时会给身边的空碗夹菜，偶尔也招呼晁殊俜：“给你妈也剥个虾，她喜欢吃虾。”
玫玖看向身边的空碗，仿佛那里真的坐着一个女人，或者整张餐桌都坐的满满的。
吃完饭，没有蛋糕，连寿桃都没有一只。
老太太吃完就上楼去了：“我不跟你们罗里吧嗦，早点回去吧。”
佣人们收拾碗筷，玫玖跟着晁殊俜来到客厅，这宅子看上去有年头了，走廊的柱子的红漆都掉的差不多了，斑驳的像一张大花脸。
“老太太很执拗，不肯翻新，也不肯到我那去住。”晁殊俜说：“这里是我妈妈和姨妈舅舅们长大的地方，老太太一个人守着这栋跟她一样老的老宅，她是打算死在这里，就能永远和我妈他们在一起了。”
晁殊俜带玫玖去了老宅后面的一栋独立的小楼，像是祠堂，又像是香堂，左边的房间里的墙上挂着很多张照片，每张照片的下面都放着贡品。
晁殊俜拿了香过来分给玫玖，然后点燃。
香太多了，燃的很慢，檀香的味道慢慢地飘散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玫玖跟着晁殊俜在每个香炉里插上三根香，晁殊俜一个一个给她介绍。
“这是我大姨。”
玫玖恭恭敬敬插上香，鞠了个躬后抬头看着墙上的大照片：“好年轻啊。”
“我大姨是我妈的兄弟姐妹中走的最早的，好像刚成年。”
“因为什么？”
“生病。”
“哦。”
“这是我二舅，走的时候三十岁。”
“这是我三姨，和二舅一年走的。”
“这是我妈。”晁殊俜轻轻插上最后上柱香：“她是家里最小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
“生病还是车祸？”
“自杀。”晁殊俜说起这段往事语气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说实话，一个人凄惨的身世很容易让人改变对他一贯的看法。
比如现在，玫玖再看他，那些如烟的往事仿佛一层滤镜，晁殊俜云淡风轻的面孔在那层滤镜下，让玫玖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
说不好哪里不一样。
“那你的外公...”
“走的也很早，反正我没见过。”晁殊俜说：“所以我外婆总是说，一户人家老天给的寿命总和是固定的，她把他们的寿命数量都给占了。”
玫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轻轻叹口气，低头搓着手指头上沾染的檀香的粉末。
忽然，晁殊俜向她伸出手，玫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晁殊俜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然后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去。
然后他松开手：“我们回去吧！”
“不去跟外婆打个招呼？”
“不用。”晁殊俜说：“她睡了。”
玫玖跟着晁殊俜走出大宅，走了几步回头看，大宅在黑暗中就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仿佛晁殊俜的外婆，杵着拐棍立在茫茫夜色中。
“晁殊俜，我觉得你外婆挺寂寞。”
“她也挺执拗。”晁殊俜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你把她抬到我家，她都会连夜跑回来。”
“没想着回来陪她住几天？”
“小心路。”晁殊俜牵住了她的手：“这条石子路几十年了，很多鹅卵石都掉了，她也不肯修，说修了就不是以前的感觉了。”
玫玖后来没说什么，因为花园里的路真的不太好走。
白天过来还好，现在晚上，花园里的路灯也不太亮，发黄的灯球底部都落满了小飞虫的尸体，很影响照明，有的灯泡干脆直接碎了，坏了，就像是一个人瞎了一只眼似的。
花园不好停车，晁殊俜的车停在外面，这么大的园子种满了芭蕉树，竹子，枫树等等，乱七八糟的连车都停不下。
晁殊俜一只手牵着玫玖的手，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在依然春寒料峭的春夜里，晁殊俜的手异常地暖。
上车后很长一段时间后，玫玖才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在晁殊俜的手心里。
刚才不自知的时候，牵手也就牵手了，现在留意到了，她的手还在晁殊俜的手心里，忽然就觉得有点尴尬和别扭。
她尝试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晁殊俜靠在窗边闭目养神，但凡她有点动静，晁殊俜就会下意识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玫玖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别说牵手了，她明里暗里不知道勾引过晁殊俜多少次。
但上床归上床，牵手归牵手。
对于没有谈过恋爱的玫玖来说，牵手是件挺神圣的事。
后来她干脆使劲用力一抽，终于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了，同时也惊醒了半眯半睡的晁殊俜。
他的声音都有些迷蒙：“怎么了？”
玫玖只能说：“吃撑了，胃难受。”
回到家，玫玖洗漱完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杯山楂陈皮水。
今天张姐不太舒服，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睡了，这应该是晁殊俜给她煮的。
正好他走进房间，玫玖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还是平淡的很：“趁热喝。”
玫玖看着他走进衣帽间换衣服，又看着他从衣帽间里走出来，直到晁殊俜准备去洗手间从她面前走过去，她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晁殊俜不禁停下来：“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
也许是晚上的滤镜还在，花花公子晁殊俜，看上去好像没那么渣了。
第138章 最后一个亲人
玫玖喝完山楂水就躺下了，晁殊俜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气息躺在她的身边，薄荷味的洗发水味道很好闻，甚至催眠。
玫玖很快就睡着了，夜里翻身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翻到了他的怀里。
三月份家里的暖气关掉了，但夜里玫玖还是有点冷，晁殊俜的怀抱很温暖，她干脆抱紧他当做热水袋，顿时浑身就暖和起来了。
迷迷糊糊间，她也不知道几点了，晁殊俜的电话将她惊醒了。
她听见晁殊俜极简短地喂了一句，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飞快地起床，等玫玖从用胳膊肘撑着身体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换下了睡衣正在穿衣服了。
“发生了什么事？”玫玖诧异地询问。
房间内只开着壁灯，灯光幽暗，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晁殊俜的急切和不安。
“我外婆...”他只说了三个字，玫玖便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她立刻爬起来换衣服：“我跟你一起去。”
她在衣帽间里找衣服的时候，只听见晁殊俜在门口模糊的声音。
“穿黑色。”
玫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鼻子也发酸。
老太太这是走了？
其实，她和老太太不过第一次见，互相的印象也不怎么滴，但不知道为什么，玫玖心里潮湿一片。
她只有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急忙换上，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就跟着晁殊俜走了。
宝剑一边开车一边跟晁殊俜说：“江医生说老太太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谁也没说，就跟保姆说了一句谁也不许把她弄到医院或者殡仪馆，就在家里。保姆还以为老太太说梦话什么的，也没留意，等到夜里保姆起夜去看了一眼老太太，她已经走了...”
宝剑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晁殊俜。
他正看着黑漆漆的车窗外，只留给玫玖一个浓密黑发的后脑勺。
但从他的后脑勺，玫玖就能感觉到悲伤。
玫玖从没问过晁殊俜的家庭，但听说过，他妈妈走得早，他父亲前几年也走了，他妈妈只生了他一个，他父亲倒是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不过还没来等得及认祖归宗，他爸就走了。
爷爷奶奶走的也早，也就是说老太太是晁殊俜唯一的亲人了。
玫玖向来不会安慰人，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跟晁殊俜说些什么，本来想伸出手按按他的肩膀，手都伸出手去了，又缩了回来。
宝剑风驰电掣，半个小时的路程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刚刚停稳，宝剑还没来得及下车帮他开车门，晁殊俜就下了车跑进了花园大门口。
宝剑紧跟其后，晁殊俜走了几步低声叮嘱：“你陪她走。”
宝剑便慢下脚步回到玫玖身边：“这里路不好走，你走慢一点。”
晁殊俜这个时候，还能关注到她，他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想得多，在乎的多，操的心也多。
走到大宅门口，里面灯火通明，这幢老宅在黎明的刚泛白的天空的映衬下，终于有了清晰的样子。
老管家正举着一只白灯笼要挂在大门两边，宝剑立刻跑过去接过了灯笼：“我来吧。”
“那边也要挂，一边一个，这个奠字要放在正中间，老太太讲究着呢。”老管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絮叨着：“老太太天天说，这个灯笼从大小姐走的时候就用了，一连送走了这么多人，灯笼缝缝补补的快不能用了，她走的时候一定要用上这几个灯笼。”
玫玖听着眼眶就湿了，也许是怀孕了，她最近很有共情能力。
几个小时前才离开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
大厅已经布置成灵堂，老太太的照片都挂上了，看样子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
照片上的老太太挺陌生，因为不是红发，而是白发苍苍，也没有牙齿，就是一个很典型的老太太。
见玫玖盯着老太太的遗照发呆，周婶便小声告诉她：“老太太昨天戴的是假发，牙齿也是假的，她听说你来了，怕吓着你肚子里的孩子，说她的样子太老了，吓人。”
玫玖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晁殊俜不在客厅，她环顾四周，一楼的一个房间门开着，橘色的灯光从敞开的门口里泄出来。
她知道那应该是老太太的房间，于是她便向房门口走去。
周婶拉住她：“少奶奶，你怀着孩子，还是别进去了。”
“见外婆最后一面。”玫玖向来百无禁忌，她不是不信这个，但有的时候，可以不用顾忌。
她走进房间，晁殊俜正半跪在床边，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她不知道晁殊俜在不在哭，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老太太静静地躺在床上，身穿着枣红色的寿衣，戴着一顶同色的编织帽，花白的头发从编织帽的边缘露出来。
那寿衣应该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不然不会这么快一切都安顿好了。
玫玖慢慢地走过去，此刻的老太太是格外陌生的，她很瘦，瘦的都包不住牙齿，她没有戴假牙，大门牙都缺了好几颗。
玫玖没办法把床上的这个老太太和前几个小时还傲娇地数落她的老太太联系到一起。
她走到晁殊俜的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是发抖，他的颤动是因为他在哭。
无声的，绝望的，哭。
玫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什么节哀顺变，什么不要难过，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格外苍白。
一般老人过了九十都算喜丧，老太太今年也九十有一了，人垂垂老矣，早就没什么生活质量，离开是迟早的事，
但对于晁殊俜来说，老太太是他唯一的最后的亲人。
老太太的离开，就像是抽掉了晁殊俜身体里的某根无形的骨头。
晁殊俜颤动的肩膀摧毁了玫玖，她费力地蹲下来，从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第139章 感同身受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拜祭，周管家在房门口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