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不懂,啊哈哈……”
郑湘一路笑着从清思殿回到蓬莱殿,经过石榴树边,停下脚步,看着掩映在绿叶间淡黄色的小石榴果,道:“快到了吃石榴的季节啊!”
香兰也盯着石榴果瞧,附和道:“石榴多子,等石榴红时,娘娘必会有梦熊之喜。”
郑湘闻言一顿,嗔道:“你瞎想什么。”
香兰没有瞎想什么,只想着蓬莱殿多个皇子公主热闹热闹,反而是郑湘想多了。
郑湘回到殿内,余光瞥见金嵌绿松石方瓶玉石盆景,对蕙香道:“你去库房取来那对海棠花盆玉石石榴盆景,换下这对盆景。”
蕙香连忙应下,不仅取来石榴盆景,还找了几枚绣着石榴纹的香囊挂在帐内。郑湘挑了一个香囊挂在腰间。
晚膳,姜榕派人叫郑湘去宣政殿用膳。郑湘有些不情不愿,因为宣政殿没甚好吃的。
梁忠满脸堆笑道:“有人进献了韭菜花酱,陛下让人炖煮了上好的羊羔肉,正等娘娘过去用呢。”
韭菜花酱!
郑湘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儿时的记忆蓦地复苏,酱料的鲜香似乎还停在舌尖,她忙起身大步往宣政殿走去。
后宫上到嫔妃下到宫女太监,都不敢用气味太大的食物,生怕御前失仪。郑湘有好多年没吃到韭菜花酱了。
第23章 石榴(二更)
郑湘急匆匆来到宣政殿,发现姜榕已经吃上了,径直坐下来,嗔道:“你派人请我来用膳,你自己倒是先吃上了。”
郑湘一面说,一面就着宫女端来的铜盆净手,一面拿眼看去,桌子上摆着两大盘羊肉,一盘用清水煮的羊肉,一盘是烤羊羔前腿,还有一罐色泽翠绿的韭菜花酱。
姜榕正拿着小刀割肉蘸韭菜花酱吃,闻言笑道:“你竟然来了,我原以为你不会来。这样的腥膻,你能吃得?”
在姜榕的脑子里,郑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的是玉盘珍羞,喝的是仙露琼浆。
宫人照着皇帝的用具给郑湘上了一把小刀并一个盛放韭菜花酱的小碟。
郑湘直接拿起小刀,一进来鼻尖萦绕的都是炖羊肉和烤羊肉的香味,她又馋又饿,迫不及待地割了一大块肉,直接用手拿了蘸酱吃。
羊肉中的奶香和肉香与韭菜花酱的咸鲜恰如其分地糅合在一处,在舌尖绽放。
郑湘吃了煮羊肉,又立刻割了块烤羊肉,用小刀挑了韭菜花酱抹匀,大口吃起来,连连称赞:“肉好,酱也好。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悄悄吃独食?”
姜榕看着郑湘豪爽的吃相发笑:“我现在才信你是在怀冥长大的。”和他一样喜欢大块吃肉。
郑湘埋头吃肉之余,给姜榕一个白眼,道:“这还能作假?查一查就知道了。”
她现在嘴角和双手都是油,舌头舔了下手指上偶然沾的酱料,道:“你是不是说我礼仪规矩不好?”
“这事要怪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没起好头,也别怪我有样学样。”郑湘为了畅快吃肉,满口歪理邪说。
姜榕现在也和郑湘一样,大块吃肉,弄得双手都是油。
姜榕听完笑道:“羊肉这样吃才畅快,没想到你割肉刀用得这么好。”
郑湘道:“以前在家里用过刀子割肉吃,不过羊肉都没这次的好吃,有小时的味道。”
“这是从北边赶回来的羊。”姜榕回道。
姜榕端了一盏酒慢慢喝着,郑湘喝的是酸酸甜甜的山楂水。两人吃得心满意足,郑湘终于改变了宣政殿没有好菜吃的“刻板印象”。
用膳毕,两人各自去了沐浴漱口,郑湘临走前还要了一罐韭菜花酱,留着以后吃。
这批韭菜花酱是以前跟着姜榕打天下的将领送上来的,送来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淑妃也爱吃。
于是,姜榕抱着试试的心理派人叫了郑湘来,没想到人真来了,连吃带拿颇为尽兴。
淑妃的赏赐到了郑府,郑洵夫妇极为高兴,他这个亲妹妹终于有表示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可以落回胸腔。
尤其是给母亲的那一匣沉甸甸的莲子,更让郑洵认定,妹妹对自己这个哥哥极为满意。
莲子,怜子,示意父亲不在了,提点母亲怜爱他们一家老小。
在这个家里,郑洵与淑妃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只与代国夫人没有血缘关系。
郑洵和何琴夫妇追忆往昔辛劳,展望美好未来,苦尽甘来以至于相对流涕。
陆凤仪面上如常地安慰这对夫妇几句,然后回到屋内,挥退侍女。
屋中只剩下她一人了,心虚如雨后的春笋立刻破土而出。
她是忘了,而不是故意不告诉女儿这件事的。情有可原,但是湘儿好像闹脾气了,陆凤仪头疼起来,心里想着如何要哄女儿。
不过,郑家这些日子风头正劲,还是要低调一些,等湘儿过两日消气了,再去也是一样的。陆凤仪如是安慰自己。
陆凤仪回京师这局开得好,即便女儿身上前朝皇后的标签尚未擦掉,但是勋贵们都知道淑妃是在怀冥长大,多少算是自己人,而非前朝的赘疣。
蓬莱殿内,郑湘喝了两盏玫瑰露才口齿留香。姜榕洗漱完从宣政殿过来,也被逼着吃了两盏。
姜榕喝完,又喝了一盏清水清口,道:“甜甜腻腻的,我不爱。赶明儿吃了味重的,我就不来这儿了。”
郑刚横了姜榕一眼,娇波流转,脸上没有半分相信的样子,道:“我常用玫瑰花瓣泡澡,你说又甜又香。”
姜榕闻言,不知为何浑身烫了一下,目光不自在地打量起卧室,发现几案上的花卉盆景换成玉石石榴,问道:“那个鲜花盆景摆腻了?”
郑湘头发上的钗环都卸下来了,起身走到床边,在姜榕身侧坐下,闻言道:“我最近喜欢石榴。”
说罢,她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姜榕瞧,宁谧温馨的烛光照在玄色的中衣上,结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鼓动着,阳刚之气衬得卧室逼仄又狭小。
挂在帘帐上的石榴纹香囊微微转动,石榴状的影子落在郑湘的手上。
她的手忽然动了一下,缓缓攀上姜榕的脖颈,轻轻把那件碍眼的中衣脱了下来。
姜榕的眉头一挑,脸上溢出兴味十足的笑容,低声笑道:“石榴多子,湘湘将屋内的摆设换成石榴盆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皇子吗?”说着,姜榕的手将郑湘搂在怀里。
郑湘的双手依然攀着姜榕的脖颈,像石榴花一样的红唇吐出又香又甜的气息,让姜榕心醉神迷。
“要把石榴吃下去,才会有子啊……”
郑湘的声音缥缈中带有诱惑,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让姜榕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野狼。
他的脊背在郑湘如钩子般的眼神下又酥又麻,仿佛被顶尖猎手盯上的猎物。
俄而一阵电流顺着他的四肢八骸窜过,留下了如同雨夜中击碎黑暗的霹雳一样的火花,绚丽而灿烂。
夜凉如水,耳畔是绵长的呼吸声,怀里是温香软玉,姜榕还未睡着,仿佛依然还陷在贤者时间了。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不知为何姜榕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是姜榕起义前期最得心应手的计谋。
现在他好像被另外一个高明的猎手示敌以弱地狩猎了。
月光冷溶溶地透过烟霞红的窗纱漫进来,万籁寂静,郑湘靠着姜榕的胸膛侧躺着。
睡着之后的那张脸如同莹润生辉的明珠,雪白的肌肤,朱红的唇,鸦黑的发,可怜而又无害。
姜榕又气又叹,忍不住点了点郑湘的鼻子,伸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心中感慨,真是天生的猎手啊。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姜榕最不缺的是耐心。
次日,睡得香甜的郑湘起床,精神饱满,满面春风,反倒是姜榕的脸上出现了睡眠不足的倦怠。
任谁想了半宿才明白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自己成了猎物,也会睡不着。
郑湘中午背着姜榕,叫了煮羊肉和烤羊肉。姜榕不在,她更加自在,吃得满脸都是油。
晚上还要再叫羊肉时,被姜榕阻止了,劝道:“羊肉吃多了上火,换其他的吃。再好的东西吃絮烦了,以后就没什么乐趣了。”
郑湘的眉头皱了皱,不情不愿地换了菜。
姜榕无奈地摇摇头,心里乐了一下,就这没有耐心的样子,自己一定会赢的。
郑湘看着姜榕时不时的笑容,奇怪道:“朝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姜榕道:“还真是一件好事,朕准备仲秋去打猎。”
郑湘闻言嗤笑一声,道:“夏猎你都走不了,更不用想秋猎。不用猜,一定会黄的。”
“那你不用去了,这样以来黄不黄,与你就没关系。”姜榕道。
“不行。”郑湘忙道:“我怎么不能去呢?我不去,谁来侍奉你?我的骑术和箭术练得不错,还能保护你。”
说罢,郑湘曲起手臂,让姜榕摸她训练的成果。
姜榕哭笑不得,连连道:“好,带上你,带上你。不知道咱俩谁侍奉谁,谁保护谁?”
郑湘义正言辞道:“古有冯媛当熊,你就等着瞧吧。”
姜榕那仿佛能看透人的目光扫过郑湘的脸,问:“熊来了,你要真挡住我前面?”
郑湘顶着姜榕的目光,认真地设想这个场景,半响,摇头道:“我得跑远些,省得耽误你拔刀杀熊。”
姜榕听后,为之绝倒,湘湘真是可爱又率真啊!
许是那晚的石榴太诱人,郑湘最近一段日子喜欢上了石榴红和石榴纹。
石榴红裙裙袂翻腾就像春日盛开的石榴花,日日在姜榕面前摇曳生姿,他也爱看。
但他至今不明白自己哪个地方像石榴,难道是因为自己拥有和石榴皮一样粗糙的皮吗?
问又不好问,一问就显得自己落入下风,姜榕只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或许某日就能得到答案了呢。
京师中每日都有新奇的事情发生,代国夫人强劲的风头渐渐化为坚实的基石,陆凤仪终于再次进宫觐见女儿。
“臣妇拜见淑妃娘娘。”陆凤仪心中期待女儿气消。
郑湘避开身子不想受母亲的礼,用撒娇的声音说出不依不饶的话。
“香兰快扶代国夫人起来。代国夫人可是一品,权力大,脸面也大着呢,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第24章 门房(三更)
香兰跟随郑湘的时间长,对主子的性子颇为了解。她一眼就发现母女闹起别扭,等扶起代国夫人后,就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悄悄退下。
陆凤仪陪笑道:“湘儿,你在怨我呢?”
郑湘冷笑,拿余光瞄了眼阿娘,嘴上说道:“我怎敢怨你?你现在儿孙满堂,孝儿贤媳伺候着,只怕早把亲生女儿忘记了。”
陆凤仪闻言,神色黯然,长叹一声:“你该怨我,怨我没给你添个兄弟,若你有亲生的兄弟,我也不至于此。”
郑湘听出母亲话语中的落寞,心一软,转过身看向母亲,道:“你不是之前说过,有我一个,能抵一群吗?咱们好不容易团聚了,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叫爹爹父亲,叫你母亲。”
陆凤仪解释道:“郑洵真是你爹爹的亲儿子。”
郑湘的嘴撇了一下,埋怨道:“他是我爹的孩子,但不是阿娘你的孩子。我就阿娘一个亲人了,他都已经有了一大家子,还要过来和我抢阿娘,我不喜欢他。”
“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陆凤仪起身,凑近郑湘,低声道:“他与你不一样,他来是为咱们做事的。”
郑湘哼哼几声,又道:“阿娘,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我可是全京师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我又不是容不下他,你难道怕我把他撵走?”
“当然不是。”陆凤仪立刻一口否认,道:“我上次见你时过于激动,就把这件事忘了,回到家中才想起来。这宫闱禁地,我不便进来,因而一直耽搁至此。”
郑湘听到这儿,心满意足,她阿娘果然还是那么重视她,认亲这么大的事情都比不上母女叙旧重要,便哼哼唧唧原谅了母亲。
“行吧,看在爹爹的份上,我姑且认下他。要是他不孝顺你,我就把他赶走。”郑湘说着,柳眉一竖,带了几分威严和郑重。
“好好好,他们一家老实着呢。”陆凤仪与女儿说了几句郑洵一家的好话。
此事揭过,母女又说了些家常话,言笑晏晏。临走前,陆凤仪欲言又止,郑湘挥手让母亲直说。
“你那个哥……郑洵,他现在身无官职,一介白丁,我瞧着他识文断字,不如你和陛下说说,让他做个官。”
陆凤仪说完,又道:“若是不行,就罢了。我再想别的办法。”郑成煜死得早,要是他还活着,早就给郑洵荫官了。
郑湘手一挥,道:“看在爹爹的面上,这事交给我了。”
陆凤仪闻言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可不要因为这事惹陛下生气。算了,你不用忙,我去找别人,让郑洵先入重臣帐下当个僚佐。”
陛下瞧着是个明君,万一因为这事恶了湘儿,只怕得不偿失。
郑湘不服气道:“交给我就成,阿娘你就放心吧。”
陆凤仪听了,更加不放心了。劝说再三还是没有打消女儿的主意,她忧心忡忡地出了皇宫。
郑湘不喜欢这个哥哥是她的事情,若人因着这事说哥哥的不是,她肯定冲上前揍人一顿。这叫胳膊肘折了往里藏。
郑洵跟着别人混,哪有跟着皇帝混有前途?
在郑湘的眼里,这个世界就是大圈套小圈,最中心的是天子,次一层是皇子、公主、皇后、太后、宠妃、心腹,再次一层是宗室、重臣、外戚……
天子就像太阳,离他越近,享受的阳光就越多,而越远晒到的阳光就越少。阳光少的地方,就会有黑暗。
想毕,郑湘拿出求人的架势,换上玉色绣折枝梅花衣裙,戴着凤钗珠冠,取了香兰绣的松鹤香囊,摇摇曳曳去了宣政殿。
殿中有大臣在,郑湘转脚进了西梢间的卧室吃茶等候,手指绕着香囊上的络子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姜榕端着一盏茶踱步过来,瞧见郑湘,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道:“不早不晚,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郑湘起身,娇声道:“不早不晚就不能来找你?”
姜榕伸手表示随时欢迎,郑湘拿着香囊在他面前摇了摇,道:“我绣的香囊送给你。”
姜榕没想到郑湘这样看起来不拿针线的人,竟然会给他绣香囊,大为新奇以及感动。
他放下茶盏,接过来仔细端详。
嗯?这个针脚好像蓬莱殿内随处挂着的香囊。
姜榕心中失笑,他就知道,就湘湘这个坐不住的性子,绝不会绣这些花费时间的玩意。
他冲郑湘笑道:“读书人字迹不同,你说绣娘的绣迹会不会也不同?”郑湘取巧的小心思在姜榕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