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灿趴在摇篮边上,探出头,稚嫩的声音喊着妹妹,说着昨日玩了什么吃了什么,等妹妹长大后,他就带着妹妹一起去吃一起去玩。
金珠想着小皇子不能与皇帝皇后一起用膳,便让人先送来,免得小皇子腹中饥饿。姜灿不想离开妹妹,他就在东配殿用了饭。
在妹妹一双黑眼睛的紧盯下,姜灿用得格外香。他一面吃一面说,妹妹太小不能吃,要等长大才能吃。
道理一套套的,金珠听得格外耳熟,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这正是那对帝后拒绝小皇子用饭菜的话。
她一时哭笑不得,不知道小皇子这样说对小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
小公主急得啊啊啊地撇嘴要哭,最后吃了一点姜灿的蛋羹才罢。金珠对蕙香说:“小公主八个多月了,该吃点肉糜蛋羹之类的。”
蕙香连连点头道:“太医这么说,只不过最近天冷,就让公主多喝些奶。”
金珠道:“我瞧着小公主的胃口比着小皇子秀气些,她扎牙了,爱吃就喂她些能吃的。你看现在小皇子多壮实,平日很少生病。”
蕙香听了,立马记在心中,趁着小皇子吃饭的功夫,多向金珠请教了几l句。
姜灿吃完饭,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要去找爹娘,但前头似乎瞧着还没有忙活完。金珠哄着姜灿玩游戏,两人呆在暖和的室内,围着几l凳推枣磨。蕙香抱着小公主坐在一边看两人玩耍,殿内欢声笑语。
众人玩得正开心,一抬头看见皇后和皇帝过来了,纷纷要行礼。郑湘忙止住了,挥手让他们继续玩,她则接过来小公主抱在怀里,笑着逗弄她。
“爹,咱们来玩,我玩得可好了。”姜灿仰起笑脸,邀请道。
姜榕今日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几l岁,对于一切都抱着宽容之心,但是推枣磨这种稚子玩的小游戏,他还是看不上眼。
“你……”姜榕出口拒绝的话被郑湘打断。
“你去玩,我瞧瞧你们爷俩谁厉害。”郑湘面上含笑说。
她就是想看姜榕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日后好握着这个把柄打击他。
然而姜榕听了,却是热血上头,心中下定决心要把小花打得落花流水,向湘湘证明:老子还是老子,儿子还是儿子。
不过,推枣磨比的不是年纪大和力气大。姜榕的一截手指头和两侧的冬枣差不多大,他第一局出手就输了。
众人无不为小花欢呼,小花高兴得大笑,郑湘一手抱着小鱼,一手为两人计筹。
“骄兵必败。”姜榕对小花哼了一声,坐在地毯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曲起,眼睛盯着小花如何赢。
小花的手肉肉的,却异常灵活,没有出现失误,然后转头看向姜榕,道:“我才不会败,也不娇气。”
姜榕噗嗤笑出声,笑完沉了沉心神,小心控制力道,战战兢兢过了一局。
两人玩得入神,郑湘也忍不住看得入神,她有时为小花喝彩,有时为姜榕担忧。
不知不觉十局终了,竟然是小花获胜。这下子让郑湘抱着小鱼乐不可支。
金珠强行为皇帝挽尊:“小皇子反应快,手下稳,奴婢平日拿针捏线,自认手稳,但还是经常输给小皇子。”
姜榕听完,反而更郁闷了。围棋他是个臭棋篓子,打双陆比不过湘湘,推枣磨又输给小花,除了尚襁褓里的小鱼,就是全家最菜。
他怎么会是全家最菜?
“来人,摆壶,拿弓矢来,咱们来玩投壶。”姜榕起身,挽了挽袖子,眼睛扫过小花和郑湘,满怀自信和挑衅。
“呵”郑湘被激得起了斗志,将小鱼交给奶娘抱着,也挽起袖子,冷哼一声。小花学了父母。
战势一触即发。
第83章 木兰离宫
战势一触即发。
战况却是一边倒。
先下去的是姜灿。用郑湘的话说,他握着弓矢和拿着标枪似的,便是让了他一半的距离,十支里有六支半途坠落,两支用过猛飞过头,剩下的擦了壶边。
十支皆不中。
“你不行,快下去,来给我和你爹算筹子。”姜灿被郑湘塞了一把筹子,推到旁边站定。
被嫌弃的姜灿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大红色凿莲花地毯上,眼睛盯着壶,谁中了一支,就往谁的盘子里丢一支筹子。
姜灿虽然认识的数不多,数数也要掰手指头,即便爹娘中壶的弓矢有数十之多,但他还是准确地说出谁赢谁输,而且众人皆服。
无他,姜榕无一箭落地,而郑湘每回都要落一两支。
姜榕从投壶上找回了场子,且是一骑绝尘,众人无不信服,无不喝彩,顿时得意洋洋。
郑湘冷哼一声,道:“你要是不赢,那你马背上的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姜榕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欺负妇孺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想再来几回,但郑湘和姜灿都不玩,一个嚷着要打双陆,一个叫着要推枣磨。
姜榕只得作罢,让人收拾了弓矢,长吁短叹,将绝顶高手的寂寞表演得栩栩如生。
姜灿又趴到摇篮边上看妹妹,嘴里嘟囔道:“妹妹快些长大,长大咱们一起玩竹马。”
郑湘笑道:“你妹妹还小,要等你这么大才能骑竹马。”
姜灿想了想,抬头看向母亲,认真道:“阿娘,妹妹现在玩不了竹马,你给妹妹找个驸马玩吧,别人都说公主要有驸马。”
郑湘闻言大笑,转头看向姜榕,语气带着揶揄道:“快听你儿子的,给小鱼找个驸马玩。”
女儿这么可爱,长得又像她娘,小鱼一出生,姜榕就有了女儿被夺走的迫切,恨不得永远如珠如宝地养着。
“不行。”姜榕立马拒绝道。
姜灿可怜地看了眼妹妹,小声和母亲说:“娘,爹不疼妹妹,我疼。”
听到这话,姜榕的心肝都疼了。果然是讨债的儿子,小棉袄似的女儿。
他伸手将姜灿提起来,抱着他,道:“咱们到外面堆雪人去,不要闹你娘和妹妹。”
金珠拦住父子,笑道:“陛下,好歹让小皇子换上衣裳再去。”
姜榕听了,才觉得自己欠考虑,转头看见郑湘,道:“走,换好衣服,咱们都出去玩雪。”
郑湘闻言,跟着换了带毛的衣裳,头上戴了风帽。姜灿更是打扮成一团球,虎皮风帽,系着围脖,身上是大红羽纱,胜在稚嫩可爱。
姜榕为了作表,披了一件石青色的鹤氅。郑湘在廊下团了一团雪,然后迅速砸向姜榕。姜榕躲了过去,回砸的雪球在郑湘身上散开。
姜灿带着皮手套专心致志地团雪,在一位小寺人的指导上扑雪人。
“爹,阿娘,你们不要砸我啊!”姜灿被干扰了几次,忍不住叹气叫道。
郑湘借此正好脱身,一面退回廊下,一面道:“不玩了,不玩了,陛下忒不庄重了。”
姜榕意犹未尽地和姜灿一起扑雪人,有了姜榕的加入,不多时两人就在东配殿门口,堆出一个雪人,拿了郑湘的红披帛给雪人披上,又点了鼻子、眼睛和嘴巴。
姜灿还要在外面玩,就被板着脸的郑湘叫回屋内。他在外面一会儿,脸蛋冻得红通通的,取了手套,手也是红通通的。
郑湘忙让人给这一大一小灌了姜汤,自己也喝了半碗。
忙完,他们一人回到宣政殿,让姜灿回到后殿自己玩,不许到外面淘气。
雪雨天总给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外面又开始飘起碎玉琼雪。郑湘批了一会儿奏疏,俯身透过青绿色的纱窗往外看。
殿外银装素裹,地上白了黑,黑了白,那是寺人不时在扫去积雪,凛冽的寒风几乎将他们的身体吹僵。
郑湘招手叫来梁忠,道:“天冷又下雪,你去吩咐熬些驱寒的羹汤,给宫里的人都来上一碗,免得病了;又有冻病的,也叫人看诊熬药,都是一条命。”
梁忠听了,立马跪下谢恩,嘴里说着“皇后仁慈宽厚”的话,然后忙去吩咐这个事情。姜榕闻言,笑着继续低头批阅奏疏。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睛冬去春来,到了显德五年。
去年的亲蚕礼因着郑湘产育,便由周贵妃代行,今年她必须亲自上了,斋戒沐浴,一言一行皆按着国朝的规矩来。郑湘觉得有些烦,但这也是没办法,她是皇后,这是她的权利和义务,彰显国母的权利,履行国母的义务。
郑湘带领内外命妇在先蚕坛拜祭嫘祖,姜榕则在先农坛行籍田礼,祈求风调雨顺。
耕织为国民之本,虽旦夕小国都不会糊弄这个事情,除了耕织一项,还有学校。
这些年姜榕一直坚持不拘门第,唯重才华,慢慢地发掘出不少人才,大周上下但凡富裕之家都要供子弟读书,意欲一搏功名富贵。
眨眼间过了四年,民间不起兵戈,百姓修养生息,政治清明,竟然有了几分治世之相。
不过,姜榕接到大臣歌功颂德的文章,莫名其妙,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他平定完叛乱不都是这样子吗?
郑湘听了他的疑惑,小声嘀咕了句:“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说什么?”姜榕满脸的疑惑地看过去,脸上满是怀疑道:“你不是心里骂朕吧。”
郑湘连忙摇头道:“我说的是‘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陛下行的圣人之道,我心里佩服。”
说完,郑湘还特意眨了眨如秋水般的大眼睛,她知道姜榕的耳力好,大概率是听到了她刚才的嘀咕,因而拍了马屁。
姜榕听了,笑道:“你竟然记住了这几句话,可见学没白上。我欲选张翰林做三皇子的老师,你觉得如何?”
张翰林给帝后讲过《礼》,他讲得好,不过两人都不爱听,故而讲完便让他回翰林院编书去了。
官位虽小,但文采却是不错,讲枯燥的《礼》讲得能让人听下去,而且名气不小。
郑湘想了一下,道:“可以,只在一个老师不妥,还要添几个老师,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还有骑射,东哥是陛下的儿子,若不通骑射,恐怕惹人嗤笑。”
姜榕闻言道:“你想的周全。”东哥三月底生日,院落、宫人和老师现在都要准备妥当。
姜榕点了忠信侯等几家的小孩给东哥做伴读。赵德妃看着文质彬彬的儿子,既骄傲又不舍。
东哥自幼就比四皇子听话,从不玩泥巴蚂蚁之流,唯好读书。别看他年纪小,赵德妃已经教授了他几本书,识得几千字,早把混吃混玩的小花甩到大后头,这怎么不让她骄傲呢?
但是孩子才这么大一点,就要离开她的羽翼,赵德妃将东哥当眼珠子看,怎么会舍得?
因而早半个月就开始哭,宫中诸人都劝,但是劝不住。赵德妃嘴里骂着皇帝的馊主意:“谁像他铁石心肠,让人家母子分离,我就等将来四皇子的年纪到了,看他愿不愿也像对东哥这样对待他……”
众人都不敢言语,东哥被叫回来,开口劝道:“阿娘,我又没出皇宫,只不过换了睡觉的地方而已。况且周娘娘说了,放了学,随意我去哪儿。”
“我难道就不回临仙宫了?阿娘,你忒小心了。”
赵德妃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东哥是她的命根子,纵然知道安排得万般妥帖,但还是终究放心不下。
然而,东哥过了生日的第一天就搬到翠澜院,正是入学,见过老师和伴读,开始了读书的生涯。
东哥养于深宫之中,除了见过自己表兄弟和弟弟小花,哪里接触过其他同龄人,虽然换到陌生的环境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很快乐。
倒是小花失了小伙伴,郁闷了几天,然后又开始提着树枝,霍霍皇宫中的花草树木。
“这是个心大的。”姜榕见了如是评价道。
这日天朗气清,郑湘罕见地召见了十多位命妇来宫中,商议打马球的事情。
去年郑湘透出这样的意向,不少夫人极力赞同,现在郑湘要将这件事落到实处。
“今年四五月份,咱们组织一场马球赛。”郑湘定下了大致的时间,继续道:“你们可不许偷懒。”
贺夫人笑道:“我倒是想上去,娘娘可不要嫌弃我年老。”
贺夫人的眼角攀了不少皱纹,古铜色的脸,但眼睛却极为明亮。
“你的骑术,我见过,是顶好的。”郑湘笑道:“马球毕竟是两方对垒,虽是咱们自己玩,但也要有个章程,分出胜败。”
“我有个想法,挑几个马球打得好的当队长,让她们自己组队,你们有想做的或者想推荐人的,尽管说。”郑湘接着道。
梁国公夫人常月姮出声道:“我抛砖引玉起了头,做个队长,若是输了你们可不要笑话。”
魏国公夫人刘夫人慢了一步,笑道:“竟然让你抢了头个,不愧是年轻人,可我也不怕,我也想做个队长。”
马球打得好的,或有姊妹姑嫂女儿等人擅长打马球的,都纷纷出口。
郑湘得了十六个队长,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咱们打马球就图个乐乎,赢不赢就在其次。打马球的女娘,不拘门第,只要身份清白品性好就行。但是……”
郑湘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道:“务必保证安全。”
刘夫人等人皆恭敬应了。贺夫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问:“我听闻娘娘的骑射不俗,想必打马球的技艺也远超我等。娘娘,你要下场吗?”
“我若下场,你们就不自在了。等闲暇了,咱们几个打上一场,倒也不错。”
郑湘说这话时,脸在笑,心在懊恼。她若下场,正如她刚才所说,众人不自在,与其打得不畅快,不如看得畅快。
“我在宫中,你们在宫外,事事不能顺畅沟通,贺夫人年长爽利,就让她在外面联络诸人,你们先商量着,若事情不决,再来找我。”
贺夫人起身领命,笑道:“多谢娘娘信任,臣妇定当不辱使命。”说罢,她看向众人笑道:“你们都知我的为人,我不怕麻烦,你们有问题尽管找我。”众人笑着都说极是。
大家你一样我一语商量起打马球的章程,贺夫人要了纸笔一一记下。
众人散去,郑湘心中了却一事,暂将打马球放到了一边。
天气渐热,姜榕今年打算不去丽阳苑,去行宫避暑。
“紫桂宫和木兰离宫,你喜欢去哪个?”姜榕笑着问郑湘。
这两个郑湘是久闻其名,但从未去过,想了想,指着木兰离宫道:“就去这里。”
木兰离宫比丽阳苑远多了,从皇宫到丽阳苑一日能来回,但去木兰离宫要走十天。
郑湘坐在御驾上,早先他说过不带后宫诸人只带郑湘一人去离宫,今日兑了诺言。
郑湘面上曾劝了几句,但心里乐开花,颇为神气。
“你的脸笑得太灿烂了。”当初是闺房之言,但姜榕还是遵守了诺言。
郑湘再也绷不住,乐得跌在姜榕的怀中,明明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那么闪耀,就像初认识那般。
姜榕揽住她,笑道:“你还是小孩子脾性。”见湘湘如此高兴,他很庆幸下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