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心知肚明,左佑佑指的是岱石老人。
左佑佑和卡勒布博士的眼神迅速在牌桌上方碰撞。
卡勒布博士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左佑佑的话。
上一次,在奔赴山东之前,左佑佑试图用感情牌打动卡勒布博士的时候,卡勒布博士说自己只认史实。
这一次,同样的感情牌,卡勒布博士却陷入了沉思。
卡勒布博士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柏辛树却意识到他身上微妙的改变。
第181章 娱乐外交&老夫老妻
史学无外乎人学,是人都有偏爱。
左佑佑不是学者,因此三个人与左佑佑在一起,吃喝玩乐比较多。
无论什么国家、什么地域的人,吃喝玩乐最能增进感情。
因为与左佑佑感情拉近,无形之中,三个人就不自觉地在情感上偏向左佑佑,愿意听从左佑佑的观念,也被左佑佑灌输了很多中国式思维。
柏辛树在心中默默总结:
如果说其他学者擅长以理服人,那么左佑佑靠的就是娱乐外交。
当然,此时此刻,左佑佑并不知道自己在柏辛树眼中变成了娱乐外交,她还在努力搓麻,试图打倒资本主义。
打了几圈,天色渐黑,柏辛树的手机也终于响了起来。
陈威亲自把电话打到柏辛树的手机上,告诉他,资料文献已经发到左佑佑信箱中。
姜世钦眼看着就要达成今日第一胡的好成就,坐在牌桌上怎么都不肯下去,正恋恋不舍,左佑佑把手里一把臭牌往前一推:
“不玩了不玩了,去干活!”
姜世钦鬼叫起来,心痛欲裂:“你耍赖!”
左佑佑无耻而坦然:“没错。”
她打开电脑,施施然抱到书桌上,开始干活。
“柏秀銮的名字几乎不会直接出现在陈家的正史中,她的决策通常以自己亡夫、儿子和柏大殷的名义进行。”柏辛树提醒左佑佑,“直接在陈家的资料中搜索这三个人签字的文件就行。”
这倒是不难,一下子就能整理好。
左佑佑边检索边小声嘀咕:“女性地位低下,时代的不公,给我们的工作增添了多少难度。”
柏辛树赞同:“确实,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那些规矩和束缚除了摧残人性以外,毫无必要。”
左佑佑撇嘴:“那还不是延续了这么多年。”
“为了稳定统治。”柏辛树淡漠地说,“我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所谓伦理道德,都是统治的手段。但凡需要通过摧残人性来达成稳定的统治,都不是良治。”
左佑佑由衷感叹:“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知识分子和女性的处境一样。”
柏辛树正在脱外套:“?”
左佑佑掷地有声:“读书越多越反动!”
柏辛树忍俊不禁,换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
如果不是他刚脱下来的那件灰色西装外套正搭在椅背上,左佑佑根本看不出来这两件西装有什么不同。
……还是有点不同的,大概是领子形状微妙的区别。
左佑佑帮忙把他脱下来的外套挂起来,注意到里面有小小的阿玛尼标志。
“你要出去?”她抱着衣服问。
“简行舟的图书发行推介会。”柏辛树整理领口,“这几天华夏书林有舆情危机,要带他出去和书商平台的人应酬,联络一下感情。”
“几点回来?”
“最晚八点半。”
柏辛树准备出门。
“等下。”左佑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柏辛树在门廊处转身。
门廊有一面全身镜,他瞥了眼镜子:“怎么?”
镜子里的左佑佑踮脚,伸出手臂,从他肩上摘下几根黑白色的狗毛。
“经费,你又偷溜进我的房间!”柏辛树咬牙切齿转过身,对着客厅里的小狗经费喊道。
全天下的边牧犯错了都是同一种表情:转过头去。
小狗经费躲在桌子下面,转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柏辛树。
“回来再和你算账。”柏辛树威胁狗子。
“别骂狗子,你赶紧走!”左佑佑推着柏辛树的后背,“去去去,晚上早点回来,少喝酒。”
柏辛树应了一声,反手关上门。
防盗门重重一声响,柏辛树站在走廊里,风一吹,才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刚和左佑佑的相处,怎么这么……
老夫老妻呢?
柏辛树甩甩头,甩掉脑子里诡异的熟悉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第182章 赶紧让左佑佑回来
酒会上。
老倪结束了几轮社交,站在柏辛树身边,两个人举着酒杯默默看着简行舟。
简行舟化身简壁花,无人理睬。
老倪叹了口气:“我记得上次《掌故逸闻》联动多家省级单位的直播活动是左佑佑一个人跑下来的。”
柏辛树辛酸地说:“是。我没在她的工作上操心。”
柏辛树顿了顿,克制地小声说:“她入职以后,我加班的次数都变少了。”
老倪长吁短叹:“怎么这些网民就盯着左佑佑呢?”
柏辛树说:“左佑佑是女生,外形漂亮,话题度高。”
老倪欲言又止:“外形?漂亮?”
柏辛树肯定地点点头:“漂亮。”
老倪陷入了沉(怀)思(疑)。
正说着,省图的馆长举着杯子过来:“哎呀让人好找!老倪!小柏!小柏,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啊!”
“你们公司的小左呢?我今天必须得带着大家敬她一杯!我们今年的直播任务超额完成,还上报典型了!哈哈哈!”
显然馆长并没有关注到左佑佑身上的风波。
此时说多不妥,老倪迅速搪塞过去。
跟着省图馆长过来的,还有数家之前参与直播的单位,都高高兴兴地跟着敬酒,毕竟完成了一个年度任务,而且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有业绩还有营收,当真高兴得不行。
老倪和柏辛树陪着喝了好几杯。
等人走了,两个人对着叹气。
老倪吐槽:“真是由奢入俭难,自从左佑佑入职以后,你直接带着她出去应酬,我好不容易甩了这担子,现在又回到我身上。”
老倪回忆起左佑佑入职以前,自己和柏辛树作为社交工具人悲惨岁月。
他打了个冷战。
不行!
由奢入俭难,这样的日子,如今过一天都是罪过!
酒会结束后。
简行舟局促地走过来。
老倪问:“加了多少微信?”
简行舟:“三……三个。”
老倪呼吸一窒。
他决定履行教育教学职责。
他面无表情地提点简行舟:“你现在应该干嘛?”
简行舟垂下头:“好好反思自己。”
老倪:?
老倪站在夜的冷风中,在车流中窒息了。
“你应该去联系华夏书林的司机。”老倪说,“让他来——送咱们,回、家!”
最后两个字,老倪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简行舟慌乱:“我没有司机电话!”
老倪:“。”
柏辛树说:“算了,我来吧。”
老倪被不会来事的简行舟击沉,折戟沉沙,退出群聊。
柏辛树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乖巧等待领导联系司机的简行舟。
很好,丝毫没有主动问了电话去联系司机的觉悟。
柏辛树不清楚谁才是老大。
或许是事事交给自己的简行舟。
柏辛树懒得再说什么,捧着又通宵又喝酒的头,认命地自己联系司机。
老倪再一次把柏辛树扯到一边。
老倪郁闷:“左佑佑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需要什么人脉,我来帮你打招呼。”
老倪绝望:“赶紧把左佑佑身上的事平了,让她回来上班。”
老倪痛苦:“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古籍活化就得指望左佑佑,别人指望不上。”
柏辛树赶紧把简行舟塞进车里。
直到老倪郁闷下车,一路无言。
车门关上,车内重回寂静。
简行舟紧张地看着柏辛树,瞟一眼,又瞟一眼。
柏辛树平心静气地问:“你总说左佑佑是关系户,你觉得你自己呢?”
简行舟张口结舌:“我……”
柏辛树直截了当地说:“比如今天这种场合,你除了是季之林的学生,你还能给别人带来什么价值以供交换?你必须找到自己的特质,才能与对方达成利益合作。”
简行舟怔住了。
柏辛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简行舟羞愧地坐在一边:“老大,是我太自大,要不,要不……我找爸妈给我推一些人脉吧。”
柏辛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可是,”简行舟嗫嚅,“靠父母的支持来混资源,难道不是令人不齿的事情吗?
柏辛树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多体会一些人间疾苦没什么坏处。”柏辛树说,“等你多做几年社畜,就不会有那么多天真的正义感了。”
简行舟:???
简行舟: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柏辛树已经闭上眼,平心静气,试图在颅内播放一首《大悲咒》。
季之林特意把整首《大悲咒》送给左佑佑,从此以后,古籍中心实现了《大悲咒》自由。
车子停下,柏辛树和简行舟下了车。柏辛树回头向司机道谢。
华夏书林这种地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行政财务和司机。
这些人,才是隐藏最深的关系户。
如果有人敢让华夏书林的关系户不高兴,这些关系户就会让华夏书林所有的人不高兴。
如果左佑佑真的是关系户,就简行舟对待她的态度,足以让华夏书林的领导班子毁灭好几次了。
柏辛树想着,瞪了简行舟一眼。
简行舟这才慌忙向司机道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
应酬结束,柏辛树累极。
他的工作要求已经被左佑佑喂高了,再带简行舟顿觉比从前辛苦一万倍。他没什么心思再和简行舟说话,伸手就推开门——
欢声笑语猛地灌进他的耳朵!
“你回来啦!”左佑佑笑眯眯打招呼。
柏辛树震惊:“你们怎么还在?”
卡勒布博士、姜世钦和海川君从麻将桌上回头:“才八点半啊,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左佑佑一边热络地招呼着,一边稀里哗啦洗牌:“我们加班呢。”
……加班。
柏辛树疲惫地闭上眼,又睁开,看着熠熠闪光的麻将桌。
“所以你们有进展吗?”
几个人漫不经心地丢牌:“有啊。”
“有进展。”
“差不多都还原出来了。”
柏辛树:“我就知道你们……”
柏辛树:“???”
柏辛树:“有进展了?!”
麻将桌上的四个人:“嗯。”
柏辛树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困,精神恍惚,又喝了酒,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人。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柏辛树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万泰和号以大米批发零售发家后,涉足了借款结算业务——”
“这个我知道。”柏辛树揉太阳穴,“但借款结算业务也都是零碎的小钱,中间有一笔很大的账目对不上。”
姜世钦见柏辛树失去了耐心,急了。
“你听我说!万泰和号的结算客户可不仅仅是是唐绍仪、袁世凯等人。”
柏辛树凝神:“你说。”
姜世钦直接说结论:“还有中国和朝鲜——万泰和号涉足了清政府与朝鲜之间的借款结算业务。也就是说,国对国。”
柏辛树揉太阳穴的手停了。
“这也不稀奇。”柏辛树靠在椅背上,“清末的清政府根本就没钱,李鸿章、张之洞等重臣想要推行政策就需要从商户处筹钱。万泰和号这种商户,帮忙垫银子是天经地义。”
“这次不一样。”
“我不明白。哪里不一样?”柏辛树冷静地发问,“万泰和号帮清政府垫资,但本质上还是清政府与韩国政府之间的往来。”
姜世钦的中文在紧急状态下变得匮乏起来,一着急,舌头就打结。
左佑佑快刀斩乱麻,直接替他说:
“因为,万泰和号这笔钱并非给到清政府,而是直接给到朝鲜政府;朝鲜政府的还款也不是给清政府或者海关,而是直接给到万泰和号,给到柏杰生!”
柏辛树这才抬了一下眉毛,饶有兴致起来:
“意思是,朝鲜以国家的名义,直接与万泰和号交易?”
“对。”
接下来的内容涉及韩国历史,左佑佑示意姜世钦自己说。
姜世钦清了清嗓子:
“朝鲜试图摆脱中国属国的地位,私下出资向德国购买船只,耗费白银十万两。后来朝鲜政府船只经营不善,破产了,为了偿还这笔债务,去找美国和日本借钱。”
姜世钦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
“……结果美国和日本都没借给朝鲜,朝鲜没办法,只好又去找清政府。”他接着说。
“真的好尴尬。”左佑佑小声说。
就好比左佑佑与亲爹老左吵架,离家出走,管同学借钱买煎饼果子,煎饼果子吃完了,钱还不上了,说好帮自己还钱的二舅也被亲爹老左威胁不许帮左佑佑还钱,最后左佑佑还是得臊眉耷眼地回家找老左。
如此类比,感同身受。
她昨天已经替朝鲜政府尴尬得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当时朝鲜民众反清情绪高涨,所以清政府为了安抚朝鲜民众,在袁世凯的斡旋下,由万泰和号出面,为朝鲜提供的借款。”姜世钦说。
就好比,左佑佑虽然回家了,但依旧记仇老左,所以老左为了家庭核平,把这笔煎饼果子的钱给了自己的侄子,让侄子出面给左佑佑。
万泰和号,就是这个替老左出面的侄子。而老左,全程都隐于幕后。
柏辛树沉吟,提出疑点:
“万泰和号从大米里赚的那点钱,能掏出十万两借款吗?”
“掏不出,所以陈家的万泰号与其他商号共同参股。用现在的话说,万泰和号拿到了几轮大融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