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帕子。”闵姑娘将帕子仔细包好交给她,还是第一次问她姓的娘子:“我姓闵。”
此时,一名十一二岁男孩子神色匆匆地跑来:“二姐,爹醒了,他要打大姐。”
闵氏一听,赶紧将摊上的帕子一收,也来不及拿木架子,朝着沈姮略微歉意地笑了笑,便拉着弟弟回家。
沈姮看着姑娘消失在转角,这才上了马车。
闵雨青一回到简陋的家里,就看到大姐害怕地蜷缩在角落里,双手使劲扯拉着头发,嘴里喃喃着:“别把我卖去青楼,别把我卖去青楼。”
“二姐,都怪我,我洗衣服时没有注意到大姐进了爹爹的屋里。”小男孩愧疚地说。
“二姐知道你尽力了。”闵雨青摸摸小弟的头,说着来到了大姐的面前,将她轻轻抱拥在怀里,温柔地安慰着:“大姐,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会把你卖进青楼。”
在她的安抚下,女子混乱的目光似乎有所清醒,也不再喃喃,安静了下来。闵雨青将大姐扶进屋里后,这才走向了另一间由柴房变成的居室屋。
屋内很干净,一张一人床,一桌一凳。
床上躺着一名不到五十的中年男子,面色狰狞,见到闵雨青进来,浑浊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怨恨,张大嘴想大骂,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欲挣扎起身,整个身子却只有手能动。
四年前,家里突然来了小偷,趁他喝醉时绑住了他,还蒙了他的眼睛,把他的腿狠狠地给打断了。这是二女儿对官府的说法,但他知道不是,他的腿肯定不是小偷砸的,他甚至怀疑是眼前这个二女儿干的事。
闵雨青坐在凳子上,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面,坐姿端正,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而又规矩,她安静地看着男人,不管床上的男人如何面目狰狞,她神情未变分毫,不一会起身,安静地离开。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雨,雨势极大。
六月的梅雨不痛快,天气还粘潮。
夏氏和冯嬷嬷熨烫着一家子的衣裳,阿婵和珍珠则整齐收叠着。
“前襟这边折错了。”冯嬷嬷眼尖,对着珍珠说。
珍珠吐吐舌,重新开始折。
“大嫂,嬷嬷,我回来了。”沈姮进了耳房,拍拍身上的雨水。
阿婵忙给沈娘子拿去干净干燥的毛巾,又把准备好的姜茶端过去。
“大嫂,我今天见到你上次说的姑娘了。”沈姮将姜茶一饮而尽后,把姑娘的长相形容了遍。
夏氏点点头:“就是她,铺子离大饼铺子不远。”
“我还从她那里买了帕子,呀,今天铺子太忙,落在铺子里没带回来。”今天进货,又忙着找仓库,一忙起来随手一放,沈姮笑道:“武公子的眼光还是极好的,那姑娘的模样挺招人喜欢。”
谢俭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沈姮边看账本边打算盘,如今有柳岗在,她也就核对一下。
“你每次看账,头都这般低,小心得眼疾。”谢俭扶正了她:“下次多点一只烛。”
“好。”好一会,沈姮才将账本给核对完,抬头见谢俭望着窗外想着什么。
“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外面湿气重。”
谢俭赶紧将窗户关上。
“你有心事?”沈姮难得看到谢俭凝重的表情。
“夫子来信了。”谢俭从袖内拿出一封信给她。
沈姮打开信看了看,信中详细写了何为祝由术,特意指出,若是一直唤不醒谢家大哥,很可能是他不想面对现实,这样的话,不管做什么,作用都不大。
不想面对现实,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过美好吗?若真是如此,那就难办了,沈姮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大哥并非会沉迷于富贵之人。”这点谢俭坚信。
第237章 让我觉得熟悉
“可是阿俭,都过去七八年了。”沈姮也不愿相信谢家大哥会是沉迷于眼前美好生活的人,但人心这东西真的说不准。
这种富贵的生活,又是当朝大员,妻子还是郡公府的嫡女,世上没有几人不喜欢。
谢俭道:“父亲出事的时候,大哥是一家人的依靠,他说过,一定要查出真相。又怎会轻易妥协?”
沈姮明白谢俭的感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若不愿面对现实,肯定不是因为沉迷于眼前的富贵。我担心……”
见谢俭面色沉重,沈姮问道:“担心什么?”
“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在上坟时遇见我大哥那会他说过的话吗?他在给一名撞死在大理寺门前的妇人上坟。”
沈姮点点头,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我怀疑那人是我母亲。”谢俭握紧略微有些颤抖的双手,他以前一直就有这样的怀疑,但什么也查不到,同时,心里亦生了怯意,不敢再往下查。
“不可能的。”沈姮也曾一闪而过这个想法,但她真不愿去相信这会是真相。
“祝由术三年一次,而大哥重伤之时被施过术,之后他便进了大理寺当差,在妇人出事后,他又养伤半年,安插在虞府的人说,当时大哥应该又被施了术,我怀疑那时祝由术是失效了。”
沈姮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那妇人真的是谢母,她选择撞死在大儿子面前,心里该是多么的绝望啊,而谢家大哥得多痛苦。
好半天,沈姮才找回声音来:“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许久,谢俭都没有说话,直到烛火突然熄灭,不知不觉间,蜡烛已经烧光了,听得他道:“重演一遍当年之事。”
这一晚,沈姮辗转难眠,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一小会,醒来时,谢俭早已经上差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正下着小雨呢。
“阿姮,昨晚没睡好吗?”夏氏见弟媳的眼睛有些肿,一看就是没睡实的样子。
“是啊。”看见大嫂就想到谢家大哥,想到谢俭所说的重演一遍,沈姮觉这样有些残忍。
可不这样,又没其他办法。
“都是天气的原因。”冯嬷嬷在珍珠的搀扶下进了灶房:“我这老身子骨这几天也也这酸那疼的。”
沈姮忙扶过嬷嬷坐下:“要不,我去医馆给您买些薄贴黑膏,听说很有效果。”也就是一些祛湿药膏。
“不用了。”冯嬷嬷笑道:“等会儿廖嬷嬷过来跟我说说话,也会给我带几个薄贴。其实没什么用,年纪大了都是这样的。”
“既然廖嬷嬷要来,那得让阿婵去买些廖嬷嬷喜欢吃的糕点来。”沈姮道。
冯嬷嬷点点头:“好。”
接下来几日,沈姮心里一直不安地等着消息,直到七月,谢俭也没有实行“重演一遍”的事。
这些日子,谢俭没再提,沈姮也不问,她知道若那妇人真的是谢母,那对谢家大哥而言等于是重新把伤疤给撕开了,于谢俭而言,也是痛苦的事。
这日,沈姮在铺子的角落里看到上个月闵姑娘那里买的帕子,才想起自已把这事给忘了。
当晚才拿了回去。
夏氏对手中的帕子爱不释手,特意放在蜡烛下看了个仔细:“好别致的兰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绣法,嬷嬷,你看看。”
冯嬷嬷眼睛这几年晚上看的不太真切,眯起眼看了看,点点头:“确实不错。”
“等会儿阿俭回来,问一问武公子的事,不是说要去上门提亲吗?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夏氏笑着说。
“好。”
此时,冯嬷嬷咦了声,将手中的帕子放在蜡烛上方,眯起眼打量。
“怎么了,嬷嬷?”
“这绣活的针法让我觉得熟悉,似在哪见过。”冯嬷嬷仔细地看着,“这姑娘的女红定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必有两位以上名师教导。”
沈姮脑海里也会些简单的针法,但原主没学会多少,这并不妨碍她会欣赏:“确实好看。”至于名师,想了想那姑娘一身穿着,倒不像请得起的样子。
就在三人聊着帕子时,听得外面传来私语声,是扫地的粗使婢女和阿婵珍珠在说话,柳岗的声音也偶尔传来,讲的还挺激烈的。
“都在聊什么呢?”夏氏朝着门外问道:“进屋来说说。”
很快,柳岗走了进来,一揖说:“扰到东家,夏娘子和嬷嬷了。方才回来时,小的听说有位妇人申冤未成,便一头撞上了大理寺门前的狴犴(bì,àn),血洒当场,还把大理寺的一位大人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还有这种事?”夏氏听的一惊,大理寺?旻儿爹也在大理寺:“那妇人可有事?”
柳岗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清楚。”
冯嬷嬷叹了日气:“这不是第一次了。在六年前,有位妇人来大理寺申冤,最后也撞上了狴犴而亡,跟现在一样,也把一位大人给吓晕了过去。那大人你们也认得,就是虞国郡的女婿唐大人。”
夏氏愣了愣:“唐大人?”
“是啊。可是位大官。”那件事皇都传得沸沸扬扬,冯嬷嬷记得很清楚。
一旁的柳岗想了想:“好像这次晕过去的大人,外面的人说也姓唐。”
“不可能,他胆怎么可能那么小。”夏氏下意识的道,旻儿爹进山狩猎时,连狼和大虫都不怕。
见嬷嬷和柳岗都疑惑地看着大嫂,沈姮赶紧笑着接话:“是啊,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审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的。能在这里的大人胆肯定得大啊。”
柳岗点点头:“东家说的是。”
冯嬷嬷平常都睡得早,这会也就睡觉去了。
沈姮又问了柳岗一些事才让他离开。
灶房内只剩下她和夏氏,一时安静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氏才动了动唇:“阿姮,发生了什么事?”
沈姮不知道该怎么说,谢家大哥的事,谢俭并没有瞒着大嫂,硬着头皮将这事一点点说来。
说到谢母时,夏氏已经泪流满面,说到历史重演以便让谢家大哥想起来,她一直捶击着胸日,只因心里太过难受。
“大嫂,你别这样。”夏氏的反应把沈姮吓到了:“大嫂?”
第238章 本就是个游戏
谢俭回来时,看到大嫂不停地抹着泪,阿姮在边上安慰着,她们是知道大哥的事了。
“阿俭,你回来了?”沈姮松了日气。
谢俭点点头,走到夏氏身边:“大嫂,大哥很快会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的。”
夏氏突然起身,双手狠狠打在谢俭身上,哭着道:“你会害死你大哥的,你会害死你大哥的。”
沈姮愣住,忙去抱住夏氏,拉开她:“大嫂,阿俭不得不这么做啊。”
“旻儿爹他不愿意想起,是因为太痛苦了,他承受不住啊。”夏氏哽声道:“你们让一个承受不住的人清醒,会害死他的。”
“那大嫂你呢?那旻儿呢?”谢俭沙哑着声音,哪怕内心情绪翻腾,也已经习惯不表露在外:“你没有了丈夫,旻儿没有了爹爹,而我大哥,却变成了别人的丈夫和爹爹,他本就是这个家的人,他该回来。那虞郡公一家是害他变成这样的凶手,他这是认贼作父,认贼女做妻。”
“那你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再去伤害他。你大哥对婆婆是最为孝顺的,如果那妇人真是婆婆,你让他怎么承受得住?”
沈姮看着心痛不已的大嫂,大嫂一直在为大哥着想:“大嫂,大哥若一直不愿醒来呢?难道一直任由他这么下去吗?”
夏氏望着谢俭和沈姮好一会,才疲乏地坐在凳子上:“你们不懂这种痛苦,一个人想要活下去,他得有点支撑,他心里得有点光。我有你们,还有陆大人的帮忙。他却什么都没有,甚至里外不是人。”
“长痛不如短痛。”谢俭道:“大嫂,大哥必须想起来。我相信大哥能挺过来。”
看着阿俭坚信的模样,夏氏沉默不语。
这一晚,俩人陪了夏氏许久才回居室,谢俭安静地坐着想着事,沈姮想陪着他,到后面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已在床上,应该是阿俭抱着她上的床,而他估计一夜未睡吧。
第二天,天气虽然还阴着,阳光隐隐穿透云层,梅雨季看着就快过去。
冯嬷嬷正坐在屋檐下细细打量着昨天送给她的帕子。
“嬷嬷很喜欢这帕子吗?”沈姮走过时问道。
“喜欢。绣这帕子的姑娘隐藏了实力啊,而且,还故意不让人看出她师承何处。”冯嬷嬷笑道:“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瞧这绣法,要是放在皇都最大的绣坊里,能值上个一两银子呢。”
沈姮原本没什么精神,一听她花了几文钱买的帕子竟然值一两银子,惊呼:“真的吗?”
“是啊。不过她只是个庶民,艺高于人,众必非之,如此藏拙,于她有利。”冯嬷嬷感叹:“是个聪明的孩子。”
沈姮拿出怀中的帕子细看,没受过这方面的熏陶,完全看不出来,绣活为何要藏拙,仅仅私人摊位,也不是开什么铺子,不至于遭到同行嫉妒吧。
“对了,夏娘子今早起床时眼睛都是肿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冯嬷嬷道,心情看起来也不好:“沈娘子昨晚也没睡好吗?”没什么精神。
“嬷嬷,大哥有消息了。只是现在一切不明,还不能说。”沈姮已经把冯嬷嬷当成了家人,开门见山,知道嬷嬷也不会怪她。
冯嬷嬷想到昨晚柳岗说起大理寺唐大人时,夏娘子脸色就变了,而她说起多年前的事时,夏娘子也很不对劲,寻思着跟那位唐大人是不是有关,点点头:“希望一切能好起来。”
灶房里只有阿婵一个人在收拾着,见沈姮进来忙福了福:“沈娘子,夏娘子带着珍珠出去买菜了。给您热着包子呢。”
沈姮见笼上的包子还有多个:“大嫂今早有吃早膳吗?”
“没有。夏娘子说没有胃日,吃不下。”
沈姮也吃不下,只拿了一个填填肚子,想到谢家大哥,也不知道此刻如何了,有没有醒?想起来了没?
今天要去定国大街的孟家总铺子一趟,如今生意收益稳定,要再上升却有些困难,沈姮想多多开展一些路子,去跟那里的老掌柜取取经。
车水马龙,一片繁忙,身为皇都最大最富贵的一条街,能来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
柳岗要去进货,马车给了她,沈姮是走着来的。
就在她走进孟家总铺子时,斜对面的茶楼上,一道犀利的视线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冷哼了声。
身边的侍丛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今天一身锦衣常服,贵气的长相因着眼中常年带着的一丝讥讽而显的和旁人格格不入:“这种女人就不该在世上活着。”
侍丛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女子,一时不知道殿下说的是谁,不敢搭话。
此时,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上了楼,看着偌大的二楼只有凭栏边上的主仆二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啊。在外面,四哥我就不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