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胆子小得次次都能被他吓得骤然失态,狼狈万分。可是,他不过是带她去偷了一次厨房而已,她便敢自己独自去偷了。
看起来柔柔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似的。
可是,上一次却在危急关头躲过了最严重的一下,今晚又一个人大半夜地从荒园穿过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天底下如这般的人能有几个?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被乌云遮住,一颗星子也无,外面漆黑如墨。
他想起祠堂外面层层叠叠的守卫,祠堂后面也是有人看守的。
“祠堂周围被层层把守,你怎么过来的?”
“我从前在祠堂洒扫,知道这后面有一条荒废的小路,被草木遮掩,并不易察觉。”
“你还在祠堂洒扫过?什么时候?”
“刚进府的时候。”
她刚进府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个时候骤然被亲生父亲卖掉当丫鬟,遭到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祖父还在世时,她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家中那时候还有三四仆从丫鬟。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卖做丫鬟,这巨大的落差谁能接受?
木槿一开始的性子并不如今日这般驯服,甚至是那一批丫鬟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当时也挨了不少打。
后来受了不少磋磨,才把这浑身的傲气硬生生磨平了。
她的思绪缥缈回许多年前,直到听到纪玄问话的声音才回转过来。
“三年前?”他问。
“是。”
纪玄屈腿坐在蒲团上,随手把啃完了的鸡骨头扔到地上。
他挑眉道:“那岂不是那个时候我们就见过面?”
木槿视线落在地上的鸡骨头上,顿了一下。
她垂眸道:“的确是见过。”
不过,是一段不怎么好的回忆罢了。
他又扯下另一只鸡腿,随口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
木槿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
“我不过祠堂的一个卑贱的洒扫丫鬟罢了,公子怎么可能对我有印象?”
纪玄正要再问下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别样的风声。
他天生耳聪目明,耳力比常人好些,自然能听出这阵风的古怪。
他随手扔了鸡腿,胡乱地在案前的桌布上擦了一把手上沾的油。
接着,他伸手抓着木槿的胳膊,利索地把人塞到了桌案底下。
“公、公子……”
木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惊诧,蹲在桌案底下仰头怯怯地看着他。
她本来个子就不算高,又生的瘦,蹲在桌案下的狭小空间里,看起来小小一团。
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人时,像只受了惊了的小兔子似的。
现在来不及解释什么,他只弯下腰,在她面前低声命令道:“你呆这儿别动。”
木槿听出他语气中的郑重与严肃,立刻噤了声。
她意识到纪玄突然紧绷的状态,也跟着紧张起来。
桌案的厚重桌布被重新放下,桌案底下遮的严严实实,轻易不会发现这底下还藏了人。
“簌簌——”
一阵落叶被疾风吹动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隐隐约约传进来。
纪玄放轻了脚步,浑身都竖起了防备与警惕,慢慢朝门边靠近。
他的手刚碰到门栓上,一柄锃亮的刀便“噌”地伸了进来,雪白的刀剑泛着凌冽的寒意,险些划伤了他的手。
纪玄瞳孔一震。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门后的危险,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他飞身往后退了数米远。
与此同时,
“砰——”
一声巨响,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了。
蹲在桌案下的木槿被吓得狠狠一抖。
她抱住了自己,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心跳如擂。
祠堂里没有一个人的说话声音,甚至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刚那一声破门巨响也只是幻听。
但木槿很清楚。
不是的。
外面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纪玄伸手挡住门被破坏时飞迸而出的木屑,刚放下袖子,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三个黑衣人。
他们三个都蒙着面,穿着夜行服,身形魁梧,拿刀的手法一看便是久经训练之人。
来头不小啊。
难道是上次那批人?
不、不对。
上次那批杀手背后的人根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派人追杀到纪府来?
即便他们这么快悄无声息查到了他的真实的身份,也是直接上门拿人才对,并不大可能派人暗杀他。
那这几个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他来不及想更多,就见那刀光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身子一闪,寒厉刀光从他眼前划过,堪堪只偏了寸许。
差点就毁容了,好险。
祠堂太窄,根本施展不开,且他赤手空拳,本就落了下风,纪玄只能引着他们去外面。
刚站定,就见那冷冽刀光又一次直冲他面门而来。
纪玄正要出手,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这几人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试探他的。
他即便以往与人结仇,但也没到对方要买凶杀了他的地步,所以这几人只能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招惹过来的。
他们在试探他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难道是来验伤的?
不、不对。
但是他上次受的伤早就好了,他们虽然怀疑上了他,但是时隔这么久才上门来试探,绝不可能是来试探他是否受伤。
第40章 放火
他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顿时,他瞳孔一震。
他知道了,今晚来的这几人,是来试探他的武功的!
或许是听说了他的武功高强,所以派人来试探他的武功如何,然后再和那晚那个人对比。
他绝对不能被他们试探出来。
不然,这嫌疑可就洗不掉了。
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纪玄收起了要还手的准备,故意表现得功底不扎实的样子。
这三个刺客出手虽然利落,但武功并不算是多么上乘,若依照他以往的实力,不消半刻钟就可以解决这三个人,但是他现在可不能暴露他的武功。
纪玄装出一副三脚猫功夫的样子,借着院里的假山和草木做遮掩,费劲功夫躲避逃跑。
他甚至忍痛故意挨了对方一刀,岂料对方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追着他杀,大有不宰了他不罢休的架势。
纪玄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测错了,难道这些人真的是来杀他的?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这几个刺客这么轻易就进来了,而且还敢破门而入,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想必外面看守的人都已经被他们放倒了。
靠外面不行,他必须得自己想想办法。
必须得制造点儿动静,引来更多人才行。
纪玄眯了眯眼睛。
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一边朝祠堂跑,一边大声呼喊:“壮士饶命,你们放过我吧,派你们过来的人给你们多少钱,我给十倍!”
“我们无冤无仇,几位英雄又何必杀我?”他装模作样地努力说服着几个刺客。
“我愿意给诸位丰厚的银钱,且绝对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还请诸位能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纪玄一边拼命逃跑,一边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把一个贪生怕死的求饶废物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表现得越怂包,越废物,越贪生怕死,才越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贪生怕死的走鸡斗狗的纨绔,会去做那样不要命的事情呢?
纪玄滑的像条泥鳅似的,一溜烟跑进祠堂里,推翻了屋子角落里那满满一排烛台。
几十支烛台倾倒,瞬间点燃了糊着麻纸雕着精美花纹的木格窗。
两个刺客追着纪玄而去,剩下一个留在祠堂里扑火。
他们还没试出纪玄的深浅,还没把纪玄逼到绝路,暂且还不能离开。
这小子武功学的乱七八糟,跑得倒是快。
蹲在桌案下的木槿趁纪玄引他们出去时,就已经重新调整了姿势,她现在蹲着的位置可以从缝隙里小范围地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当她看见纪玄推到那一排烛台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五公子在做什么?
这可是祠堂!
供奉着纪家列祖列宗的祠堂,故意烧了祠堂对先祖可是大不敬!
这怎么了得?
老爷知道了必然又要动怒,到时候罚的肯定比这次还重!
可她很快就看见了紧追在纪玄身后而来的刺客,他们是那样的凶神恶煞,提着锃亮的大刀,对五公子步步紧逼。
这几人的武功竟如此厉害!
将五公子逼到这种境地!
木槿看不懂武功招式,但她知道,五公子再这样孤立无援的耗下去,会死的。
只有点燃祠堂,把动静闹大,才能引来外面的人,才能获救。
她躲在了这里面,一时半会儿没事,但五公子要是出事,她一样跑不了。
五公子要是出事了,她也会没命的。
即便刺客没发现她,老爷和夫人也绝不会放过她。
祠堂供奉的这些牌位,再尊贵,也没有活人的命重要。
牌位可以重新做,但是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不管了,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那黑衣人扑灭大火后,便立刻去给同伴帮忙,围堵五公子。
纪玄远远地看见那大火刚要燃起来,刚映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地方,就被人扑灭了。
被火光照亮的那一处又重新黑暗下来。
他心中顿生失落,火这么快就被扑灭了。
这个法子,竟行不通么?
如果不靠火光引来别人,那要靠什么哪儿了?
他心中焦躁起来。
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嘶——”
他胳膊上又被划了一刀。
他无法施展真正武功,跑得再快,也有躲避不及的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好几道彩了。
祠堂内,
黑衣人一走,木槿便立刻从桌案底下钻出来。
她推倒另一边的烛台,一把扯下祠堂内悬挂的帘子扔进火里,捡起地上的蒲团点燃了也扔进火里。
顿时,大火燃了起来。
火苗窜上屋檐,火光照亮了整间祠堂,这炙热刺眼的光亮都照射到了祠堂外。
纪玄眼睛一亮。
刚刚扑灭火的那人意欲转身,再去灭火,却被同伴拉住了胳膊。
“别去,来不及了。”
黑衣人转过身来,与同伴对视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回了纪玄身上。
既然来不及灭火,那就只能赶在人来之前,孤注一掷,下狠手试探此人了。
纪玄本能地觉得不妙,一闪身想躲到另一座假山后面。
终因对方人多势众,被堵在了角落。
一道剑光劈头盖脸而来,空间狭小,他躲不开,只能勉强侧身避开主要的部位,那锋利的剑刃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另一只手撑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石上,汇聚全身力量,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便径直落在了假山顶。
躲开了剩下两把刀剑,在下一秒朝他刺过来的攻击。
“走水了!”
“走水了!”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很快,院门口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许多人的吵闹声。
纪府的护卫、小厮来了。
方才刺伤了纪玄的那人,应为三人之首,他低声下令道:“撤——”
三人便提着刀后退,轻巧地跃过围墙,消失在黑夜里。
站在假山上的纪玄终于撑不住,整个人从假山上滚了下来。
“五公子!”
“五公子!”
一阵阵惊呼响起。
纪玄被人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事。”
只是今日刚受了家法,又被那刺客重伤好几刀,一时失血过多,有些头晕,没站稳,这才滚了下来。
第41章 冲进火场
老爷惩罚五公子,却不是想要五公子的命。
这个时候了,五公子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众人哪顾得上纪海对纪玄的惩罚?
众人下意识都忽略了纪玄还在受罚这事。
一个管事的一脸急色,连忙招呼小厮道:“快去请大夫,快扶五公子回去休息啊!”
纪玄盯着那大火燃烧的祠堂,径直朝前走去。
突然,他拨开人群,朝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祠堂冲去。
“五公子!”
“公子!”
“不能进去啊!”
下人们被他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都伸手去拦,却连纪玄的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于是,他们只能高声在他身后疾呼。
但纪玄仍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转眼就消失在大火里,被炙热的火舌吞没。
下人们立刻加快了灭火的速度,手底下的动作更快了,一个个赶趟儿似的在祠堂与水井之间奔波。
下人们脸上都是一脸焦急。
五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场的这些一个也跑不了。
纪玄冲进祠堂径直朝桌案而去。
他一把掀开桌案垂落的厚重桌布。
空的。
桌案底下什么都没有。
他紧紧捂着口鼻,忍着烟熏火燎,站起身,费力地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除了被扔在地上的篮子,以及散落一地的食物和伤药,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刚这里藏了个人,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紧蹙眉头,仔细地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怕万一她在哪个角落里晕倒了。
火光刺眼,炙烤得他的皮肤发烫,火辣辣地几乎要裂开一般。
烟雾弥漫,袅袅而上,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睁开眼睛也要被熏出眼泪。
纪玄忍着剧烈的刺痛,仍然在费力地寻找着。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后门上。
后门的门栓是开的!
他冲过去打开后门,看见后门口的脚印,脚印的脚尖是离开的方向的,而且乱七八糟,一路朝远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