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低声道:“公子,灵玲的父母都去世了。”
纪玄道:“嗯,我知道。”
木槿惊讶,“你知道?”
没想到这种时候,张灵玲都那么惨了,纪玄对张灵玲的意见还存在。
少年毒舌道:“她哭那么大声,说话声音也不小,我站这么远都听见了。”
木槿:“……”
若是灵玲在这里听见了,恐怕要哭得更厉害了。
木槿声音低低的,“公子,别山爆发瘟疫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人在灾难面前有多么渺小。”
她垂下眼睫,“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瘟疫,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了这么多的人,好可怕。”
到瘟疫后期,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下的人,旁边的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仿佛这样随时随地死去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
这样的麻木让木槿觉得可怕,这样频繁的死亡,更让木槿觉得可怕。
纪玄又把她搂紧了一些,“别怕,都过去了,马上就会好的。”
木槿重重地嗯了一声。
马上就会柳暗花明了,别山终于熬过去了。
“其实,我倒觉得鬼门关走一趟也有一个好处。”纪玄忽然神神秘秘道。
木槿抬头看他,“什么好处?”
“鬼门关走一趟才知道,我家阿槿到底有多爱我。”纪玄凑近了,在她耳边说。
木槿的脸又红了。
热气扑在她耳朵上,她耳朵至半张脸都开始发起烫来。
“我可没忘记,阿槿与我说的,等我好了,天天牵手都可以。”
木槿的脸更红了。
她想矢口否认,可是这话又的的确确是她说出口的,她自己也记着呢。
见纪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反应的模样。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玄追问道:“爷现在好了,阿槿给牵么?”
木槿声音像蚊子似的,极其小声地嗯了一声。
纪玄比了一只手在耳朵边,故意道:“什么?听不见。”
木槿忍着羞意,头都不敢抬,低声回答道:“给牵的。”
纪玄知道适可而止,逗到这个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他要是再蹬鼻子上脸,阿槿恐怕就真不给牵了。
于是,他连忙美滋滋地牵住了木槿的手。
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小手。
两人慢慢朝文昌巷走去。
……
到了文昌巷纪宅,
徐丘正大喇喇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见纪玄搂着木槿回来就来气,“快点的,别在那搂搂抱抱的,赶紧开门。”
木槿听到徐丘的话,脸瞬间就红了,下意识挣开了纪玄的怀抱。
她看到锁着的大门,忙道:“不好意思,忘记把钥匙给徐大人了。”
因为徐丘的两句话,木槿就连忙跟他拉开了距离,纪玄看着空落落的怀抱,自然对徐丘没什么好脸色。
纪玄脸色不虞地骂道:“别跟他道歉,蹭吃蹭喝蹭住还好意思抱怨?给他什么钥匙?给了他钥匙,他更不要脸了,真当自己家了?”
“大侄子,我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吗?”徐丘不服气道。
这次,纪玄没再与他争辩。
他二话不说,弯腰在墙边捡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精准地朝徐丘坐的地方砸了过去。
“欸——”徐丘惊呼一声。
石头在台阶上砸的“咚——”一声,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住。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下手的人,扔这块石头的力道不轻。
幸好,徐丘闪得快。
不然那块石头就要砸他门上了。
徐丘转过头,瞪着眼睛地质问纪玄:“做什么?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谋杀我么?”
纪玄笑着应道:“对啊。”
少年惦着另一块石头,不紧不慢道:“让小爷听见你叫我大侄子一次,或者自称世叔一次,小爷就谋杀你一次。”
徐丘:“……”
你小子,够狂的,算你狠!
第135章 线索断了
木槿后来才知道,
她所认识的,在这场瘟疫中离世的,不止张灵玲的父母和阿吉,还有隔壁马双绣的父母,还有……李大娘母女俩。
木槿前些日子甚少出门。
她即便出门时,也因为着急阿吉的纪玄的病情,每次都匆匆忙忙,要不赶着去请大夫,要不赶着去抓药,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马家的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
听说马双绣在别山刚出现瘟疫时,就攀上了一个路经别山的富商,抛下父母跟那富商走了,如今已不知去向。
兴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也兴许没有。
……
城西的瘟疫最为严重,到后期不知怎么,原本的方子竟不能完全根治了。
太医们没日没夜研究药方,改进原本的方子,才又起了效果。
一个多月后,
别山终于解封了。
纪宅也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归客——
陈平。
木槿知道公子和陈平有事情要谈,主动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陈平知道别山爆发了瘟疫,就连忙往回来赶,结果到了别山,却被拦着不让进城,城门守卫实在太严,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城门解封了,他第一时间就直奔文昌巷纪宅。
见到纪玄没事,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但是知道阿吉走了以后,陈平还是不免惊讶和悲伤。
陈平虽然是手中沾血之人,早已经心硬如铁,但是毕竟和阿吉相熟多年,骤然得知阿吉离世,悲伤自是难免。
不过,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纪玄禀告。
陈平一去数月,自然是有收获的。
柳县那边,他还真的查出来了一点儿东西。
柳县当年的县令早死了,他按照公子所说,去查了当年的那些做事的县丞、典吏之类的小官。
发现当年的典吏还有一个活着。
“公子,当年有一个叫王武的典吏,侥幸活了下来,改名叫汪六,逃去了韦州,属下一路追过去,找到了他。”
纪玄瞬间就站了起来,问道:“当年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王武当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吏,当年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
“不过,据他所说,他粗粗估算过,当年柳县真正死在洪水里的,比后来报上去的要多得多。”
纪玄目光沉重起来,他们怕上面降罪,瞒报了真正伤亡人数。
瞒报伤亡人数这种事情并不算新奇。
纪玄觉得不止如此,那些人如狼似虎,不把人命当人命,当年朝廷拨下来的银两,这些人手脚绝不可能都干干净净。
只有找出当年柳县一案的真相,才能知道他师傅一代剑侠,为何会离奇死在柳县的荒郊野外。
纪玄问:“那人可知晓当年柳县的账本在何处么?”
陈平摇了摇头,“王武职位太小了,接触不到这些,听说当初那段时间,账本是由柳县的县令亲自掌管的。”
亲自掌管?
账簿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有县丞管理的,而柳县那段时间的账本由县令亲自掌管,没有问题就有鬼了。
纪玄眸色一沉,“这个王武人呢?”
陈平咬牙,“属下本来准备将其一起带来别山,但是半途中王武耍花招想逃跑,结果遇到一群刺客,王武中了毒镖,死了。”
陈平单膝跪地,认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纪玄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陈平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有一群人。
“无事,既然你能找到,他们自然也能找到。”
纪玄的目光看向远方。
只可惜,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陈平从王武嘴里问出来的东西很少。
忽然,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也许……
不是王武知道得少,而是他吐露得少。
王武此人既然当年能死里逃生,又改名换姓在韦州安身立命,自然不是简单角色。
像王武这种人,应该会给自己留后手才对,所以他才只对陈平说了一小部分,暂时稳住陈平,然后再借机出逃。
纪玄立刻道:“陈平,你再去韦州一趟,也许他住的地方还藏着什么,也未可知。”
“另外,再查一查他的亲眷,看看这些年王武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是!”陈平下意识道。
等等——
陈平的脚步一顿,又转回了身子,迟疑道:“公子,卑职才回来,你就要让卑职去韦州啊?”
纪玄挑眉,“怎么?”
陈平义正词严,“公子,而且您回临安,属下一定是要护送您回去的,否则夫人该责问属下了!”
纪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平只得说实话,央求道:“而且,大过年的,公子您好歹也留我在别山过个年啊!”
纪玄神思恍惚。
这一年过得如此之快,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张家,
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张家门口。
方荻从马上下来,大步跨进了张宅。
张灵玲正蹲在炉子边熬药,被烟雾呛得咳嗽,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如青松般昂扬挺立的少年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张灵玲愣愣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
昔日唇红齿白、吊儿郎当的少年郎,此刻看着却风尘仆仆。
或许是因为骑马疾奔而来,他的脸上染了些绯色,几缕发丝杂乱地铺在脸上,显得有几分沧桑。
就连昔日一丝不苟的华贵锦衣上,都沾了大片的灰尘和泥渍。
若不看这浑身价值不菲的装束,看这急的样子,还以为急着逃命。
方荻看见张灵玲还好好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再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跑了过去,一把将张灵玲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她勒进身体里一样。
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松开,甚至有越抱越紧的趋势。
勒得张灵玲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拍打他的背。
方荻这才松开。
一松开,方荻看见了张灵玲乌黑的头发上,那朵醒目的白花,愣了一下。
接着,他目光一移,看到了她胳膊上的白色布条,方荻直接僵在了原地。
“灵玲,这……”
张灵玲看到方荻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上,神色也低落下来,低声解开了他的疑问,“我爹娘去世了。”
第136章 扇了周嘲一巴掌
方荻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年纪尚小,未曾经历过身边的至亲猝然离世的痛苦,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张灵玲。
方荻看见了炉子上熬的药,“你兄长病了?”
张灵玲嗯了一声。
张灵岳的疫病虽然治好了,但是落下了一些病根,大夫说,只能慢慢调理,日后恐怕要花不少的银子。
张灵玲之前也染上了瘟疫,但她从小就比她哥哥身体强健,所以服用了京里太医的方子以后,很快就恢复了。
只是张灵岳自小病弱,即便疫病好了,也一直病恹恹的,父母猝然离世,遭受巨大打击也是这病的原因之一。
方荻道:“我认识一位医术很好的大夫,我这就让方平去请他过来。”
“张某的病,就不劳方公子操心了。”
忽然,张灵岳的身影从他们身后传来。
张灵玲抬起头,看见张灵岳正扶着门框站在他房间门口,冷脸看着方荻。
她连忙快步过去,“哥哥,大夫说你不能吹冷风的。”
张灵岳是个斯文书生,平日里与人为善,少见他对一个人冷脸。
他之所以对方荻态度不好,是因为张灵玲之前因为方荻的原因,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受到众人流言蜚语。
张灵岳自然心疼这个妹妹。
张灵玲本想扶张灵岳进屋子里去,但是却扶不动他。
张灵岳抓着门框,不愿意走。
张灵玲看着他严峻的脸色,“哥哥……”
他冷眼看着方荻,“方公子,请回吧,寒舍简陋,实在配不上方公子这样身份的人。”
方荻知道张灵岳一定是还记着上次的事情,上次,因为他一时疏忽,的确让金娇娇伤害到了灵玲和灵玲的家人。
方荻立刻解释道:“张公子,上次的事情我……”
张灵岳面色严肃地打断了方荻的话,“方公子不必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方公子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我们张家平头百姓,实在不想与方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扯上关系,咳咳咳……”话没说完,张灵岳就咳嗽起来。
张灵玲看见他脸都咳白了,连忙给他拍背。
好一会儿,张灵岳才缓过来。
张灵玲看了看张灵岳苍白的脸色,又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方荻,咬了下唇。
她说道:“方荻,你先回去吧。”
方荻见张灵玲夹在她哥哥和自己之间,如此为难,也不愿意再给她多增烦恼。
况且,张灵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方荻只能说“好。”
方荻走了,张灵岳才愿意回房间。
张灵玲扶着他到床上坐下。
“灵玲,你……可会怪哥哥?”
张灵玲一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犹豫了,那就还是怪他的。
张灵岳叹了口气,与张灵玲道:“方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咱们家只不过是个开饭馆子的平头老百姓,咱们家与方家的门楣差得太远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家里人必然不会同意,而且,听说他……还有个未婚妻。”
张灵玲立刻反驳道:“他没有未婚妻,那是他家世交家的女儿。”
张灵岳皱眉,“即便没有未婚妻,那个姑娘,恐怕也是他父母看好的未来儿媳的人选。”
张灵玲哑然。
张灵岳见她还心有挂念,又加了一剂猛药。
“方荻如今才十五岁,十五岁大的孩子根本就没定下性子,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如今倒是对你殷勤,那五年后十年后呢?倘若你们非要在一起,五年十年后,他若是移情别恋,你可还抽得了身么?”
张灵玲诧异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