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玄烦了白眼,没好气撞了他一胳膊肘,“你才怪异!”
徐丘看着木槿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以及小姑娘气色不错的脸,心里琢磨着。
难道不是瘟疫?只是普通小风寒而已?
或者,真的有人体质特殊,即便染上瘟疫也恢复得格外快一些?
徐丘正走神,纪玄突然问他,“陛下没处罚吴王?”
徐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纪玄,“你、你怎么知道?”
纪玄勾唇,“我当然知道。”
徐丘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坐过来,“你怎么知道别山寺那……是吴王的手笔?”
“猜出来的呗。”纪玄笑笑。
“别山寺的那些兵器都足够掀起一场小的叛乱了,别山寺那些僧人即便是土匪也用不了这么许多的兵器,吴王封底离别山不远,自然是他最有可能。”
“不然还能有别人在他封地附近藏这许多的兵器,让他来抓现成的把柄不成?”
他之所以能猜中吴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纪玄天生耳力好,围了别山寺的那天,他虽然站得远,也没怎么插手,但他还是听到,那个老主持在徐丘面前供出了吴王。
不过,这个原因就没有必要同徐丘说了。
纪玄前些日子病得都快要死了,别山又封了城,他消息阻塞,所以才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陛下没罚吴王?为何?”纪玄不解。
按常理来说,任何一个皇帝,应该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有一丁点想要篡位的企图才对。可是陛下竟然没有处罚吴王?
徐丘冷笑,“只要皇贵妃还在,吴王自然不会有事。”
临安离京师千里之遥,纪玄也曾听说过这位皇贵妃响亮的名号。
其盛宠程度,不亚于历史传闻中的杨贵妃,而且,这位皇贵妃或许还更胜一筹,毕竟是经年累月的盛宠不衰。
吴王今年三十有四,这位皇贵妃足足得宠了三十五年。这绝对不是仅仅靠一张漂亮脸蛋能做到的。
陛下六子二女,活到成年的只有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三位皇子以及两位公主。
陛下长子封魏王,魏王生母只是陛下还是皇子时身边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用了些手段怀上了孩子。
即便不论出生,这位魏王也早就丧失了皇位继承的入场资格,魏王多年前就摔断了一条腿,行走必须依靠拐杖和轮椅。
三皇子封吴王,由皇贵妃所出,母族虽不显,但皇贵妃得宠多年,是以三皇子也得到圣上偏宠。
四皇子齐王由陈贵妃所出,陈大将军手握兵权,陈家亦是京师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陛下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朝堂上也一日日风起云涌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徐丘领命来别山查案,虽然是圣上对吴王已经起了疑心,但是圣上却把此事捂了下来,可见还是要继续护着吴王的。
一边是圣心属意,一边是母族强大,就不知道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了。
纪玄收回思绪,问:“所以后来,这件事怎么处置的?”
徐丘语气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盗匪伪装僧人,还私藏兵器,自然是尽数诛灭。”
纪玄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聪明人说话自然不需要说的太明显,徐丘此言,便是陛下要大事化小,不准让人深挖此案,将此案全部都推到那群假和尚身上了。
纪玄都有点可怜徐丘了,背负帝王旨意,千里迢迢从京师赶过来。
查倒是查出来了,就是搞了半天,回去还经历千方百计的刺杀,死里逃生把人带回去,结果吃力不讨好。
说起回京途中,
徐丘在一旁愤愤地骂:“个奶奶的,差点把老子一条胳膊都给削断了。”
纪玄不禁嗤笑一声。
……
官府在受疫最严重的城西设立了救治的临时医馆。
这次的疫病与十年前那场阜州瘟疫几乎一模一样,太医已经开出了方子,徐丘去城西看看情况。
纪玄和木槿二人的病都已经大好了,也一起去了。
城西,
木槿远远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百姓中穿梭。
看身形和衣服,似乎有点眼熟。
徐丘要过去问大夫如今的情况,三人走近了,木槿就认出来,是戴着面衣的周嘲。
木槿有点惊讶,“周夫子,您竟也在这里。”
周嘲颔首示意。
纪玄抱着胳膊,没什么好脸色给周嘲。
虽然他已经从木槿那里知道了,周嘲在他昏迷的时候帮忙打晕了入室盗窃的贼人,但是他一想到之前在别山书院,周阎王每日叫他过去站着抄书,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正在与大夫说话的徐丘听见了木槿说的话,转过头来一看,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大人?”
周嘲看向徐丘,“徐大人,又见面了。”
纪玄挑眉,看向二人,“你们认识?”
徐丘道:“对啊,周大人当年在蕲州做官时,我也正在蕲州游山玩水,偶然之下就结识了。”
徐丘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周大人年轻有为啊,不但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而且还自请外派。”
“后来在蕲州,高家那案子,周大人办的是真漂亮,谁能想到小小一个高家竟昧下这么多税银!而且还做的滴水不漏!”
说到此处,徐丘又叹了口气,“当年若是知道,周大人你要用头顶乌纱帽跟那高家闹个鱼死网破,我怎么也该拦着你的!”
纪玄笑一声,调侃道:“徐大人,你这人脉倒是非一般之广,哪件事都有您掺一脚。”
徐丘推开他,笑眯眯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纪玄:“???”
第133章 最年轻的状元郎
周嘲道:“周某如今早已不在朝廷做事,徐大人不要再唤我周大人了。”
他顿了下,“至于当年的事情,徐大人也不必在意,周某心意已决,谁都拦不住的。”
徐丘讪讪道:“那也是。”
纪玄忍不住嗤笑出声。
徐丘想起,木槿刚刚一过来就叫周嘲周夫子,便转过头,问纪玄:“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纪玄烦了白眼,没好气道:“走了背运,就认识了呗!”
周嘲轻笑了一声,笑声凉丝丝的。
木槿在旁边拽了拽纪玄的袖子。
纪玄耐不住木槿的担忧地看着他,这才收敛了一点,脸上浮现一点虚伪的假笑。
他对徐丘说道:“周夫子是别山书院的夫子,我是别山书院的学生,自然就认识了。”
徐丘用膝盖想也知道,纪玄这种臭脾气的纨绔子弟在书院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别山书院那么大,那么多人,同在一个书院也未必能认识,但他们二人认识,自然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做了什么让老师抓住了。
怪不得纪玄一见到周嘲就臭着脸,好像周嘲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提起怎么认识的,要不是那小丫鬟拉他,纪玄连话都不想好好说话。
徐丘心中觉得好笑。
他小时候不好好读书,纪玄这小子比他还不好好读书,他起码面子上还不会如此给老师甩脸子。
算了,不好好读书,就纪玄如今这一身功夫,即便不靠纪家,他也不愁出路。
文武占一样就行了,哪有人能文武双全,孩子年纪轻轻,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的少年天才了,还能指望纪玄这小子再考个状元郎不成?
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不觉间,徐丘没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将这位生死之交的后辈,当做自家小辈来看了。
浓浓的药味飘过来,混杂着城西各种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臭味,穿透徐丘戴着的面衣,钻进徐丘的鼻孔。
城西是受瘟疫侵害最严重的地方。
徐丘问:“不闻,你应该在城西来了不少天了吧?”
不闻是周嘲的字。
周嘲,字不闻。
周嘲少时颠沛流离,辗转多家为奴。
他年少时经历过的讥讽与嘲笑不知凡几,后来有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给他取了个字——
不闻。
周不闻。
希望他能听不见外界的嘲笑,即便听见了,也不会放进心里去,亦希望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走自己的大道。
徐丘见他走神,又唤了一声,“不闻?”
周嘲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徐丘看着不远处戴着厚厚面衣,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个正在煎药的人,问周嘲:“你觉得这次疫病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嘲压低了声音,“徐大人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漳州那场瘟疫么?”
徐丘点了点头。
周嘲幽幽感慨:“同今日情形颇为相似啊。”
徐丘目光一顿,“瘟疫相似不对么?”
周嘲道:“大多数情况下,每次爆发的瘟疫即便类同,但也不会完全一样。”
“因此,每次治疗的方案也会不同,所以每逢大疫,太医们才会为此头疼不已。”
徐丘想到了他从泊之那儿拿过来的药,用在纪玄和木槿身上,明明是完全对症的。
尤其是纪玄,病得那么重,第二日就可以下床了。
他不懂医,也没经历过瘟疫,不知道这原来是不对的。
泊之为十五年前那场瘟疫研制出来的药,这场瘟疫竟然是完全可以用的。
这场瘟疫同十五年前那场是一样的。
周嘲又道:“当然,周某所言,也只是大多数情况,这其中也存在不少的个例。”
周嘲除了搞死高家那件事以外,剩下的任何时候,一向都是谨慎的。
他既然如此说了,那最少就是有九成把握了。
更何况,徐丘记得,这位年少经历颇为坎坷状元郎,原籍就是漳州,是漳州大疫的亲历者。
徐丘神色严肃起来,道谢:“多谢不闻的提醒了,我会留意的。”
周嘲颔首,便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忝县的大疫与当年的漳州大疫到底有没有关系?
谁也说不清,但二者的的确确十分相似,甚至相似到了,当年的药方今日用来完全对症的地步。
以周嘲的心计,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京师的太医就能找到完全对症的药方,自然是因为沿用了之前的药方子。
……
徐丘不懂医,在城西待着也无甚事可做。
三人转了一圈便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
纪玄向徐丘问起蕲州高家。
蕲州高家并不算什么大家族,纪玄远在临安,自然没有听说过。
徐丘道:“是田家的一门远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高家经商有些家财,又会钻营,讨了田国舅的欢心,所以在蕲州当地勾结官府,偷税漏税,囤积了不少财富。”
纪玄心道,怪不得周嘲严办了高家的案子,会为此丢了乌纱帽。
纪玄问徐丘:“周嘲与高家有仇?”
徐丘挠了挠下巴,“约摸是吧。”
纪玄挑了下眉,颇为好奇:“什么仇?不惜丢了官帽也要搞死对方?”
“这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你周夫子去?”徐丘斜眼不怀好意地笑。
纪玄骂道:“滚——”
“气什么,难道不闻不是你夫子?”
徐丘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还是要尊师重道一点,不要这么心浮气躁。”
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周大人,徐丘也有些遗憾,感慨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到别山来,在别山当一个小小的夫子。”
说到这里,徐丘一顿。
可是不当夫子又当什么呢?
周嘲为了灭高家,不惜得罪田国舅和皇贵妃,即便周嘲年轻有为,能力卓越,如今田家一手遮天的朝堂上,哪里还有周嘲的容身之地呢?
但是徐丘还是会觉得可惜,这可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即便算上前朝和前前朝,近几百年的历史上,这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
二十岁的状元郎,能有几个啊?
徐丘摇摇头。
可惜啊可惜。
第134章 “爷现在好了,阿槿给牵么?”
快到文昌巷时,木槿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好些日子没见的张灵玲。
自从别山瘟疫蔓延后,她就再没见过灵玲了,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怎么样。
木槿连忙对纪玄道:“公子,奴婢能不能离开一会儿,您先回去?”
纪玄点了头,木槿才快步走过去。
“灵玲——”
那个身影听到木槿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那人转过身来。
果然是张灵玲。
木槿首先看见张灵玲头上戴着的白绢花,以及她手腕上绑着的白色布条。
接着,她看到了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很明显是哭肿了。
木槿无措地看着她,“灵玲,你……怎么了?”
张灵玲一看到木槿,就又憋不住眼泪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木槿的怀里。
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好一会儿,才从哭声里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阿、阿槿,我、我没有爹娘了,呜呜呜……”
木槿从来没见过,张灵玲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在她怀里哭晕过去一样。
木槿肩膀上的衣服都被她的泪水洇湿,浸湿成大片大片的深色。
木槿之前见过张灵岳一次,知道张家父母都染了瘟疫,但是没想到二老这么快就去了。
好一会儿,张灵玲才从木槿的肩膀上起来,她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阿槿,我、我先回去了,我哥哥也病倒了,我得回去给他熬药。”
木槿惊讶,张灵岳竟然也病了?
怪不得今日是张灵玲出来买药。
木槿看着张灵玲红肿的双眼,安慰她道:“自从京师的太医到了以后,别山的瘟疫一律采用的都是太医们的方子来医治,城西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你哥哥服了药,一定也会早日好起来的。”
张灵玲点点头,擦干泪水,红着眼睛走了。
木槿看着张灵玲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身朝文昌巷走去。
一转身,才看见纪玄在树下等她。
木槿连忙快步走过去,“公子怎么没回去?”
纪玄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哼了一身,“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等你。”
木槿脸一红。
想起张家的事情,她复又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