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外徐徐的飘进来,五条悟抓了抓被吹乱的蓬松白发,若有所思的盯了硝子一会。
“你觉得是心结解开的原因吗?”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啊,”家入硝子说:“我做不到像你那样能看清她的咒力流动,但是如果要往阴谋论去解释的话,不就很糟糕了吗?”
空气安静了下去。
是的,如果要往阴谋论解释的话,会不会能活下来也只是暂时的呢?
明明是已经被判定几乎失去生机的人。
五条悟把目光从硝子脸上移开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响着,彰显着时间并没有暂停,只是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而已。
过了很久,就在家入硝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时,他忽然又站了起来,转椅被很没有素质的踢到办公桌对面,骨碌碌的转着圈,硝子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皱着眉看他。
五条悟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家入硝子希望他心里也是这样不以为然的,总而言之,他几乎是一种漠然的表情开口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能活下来就是一件好事。”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副要去杀人的架势,尽管语气依旧很冷漠:“等下还有一场葬礼,明天还要出差——想那么多不如做好眼前事。”
……
告别式上只有七八个人,棺材半开着,露出少女的上半身,你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即使化妆师的确已经废了心思但是依旧无法改变被烧的残毁的身躯,上面浅浅的盖了一层白布,但没有全遮住,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蜷曲的手指。
手指上带了一枚戒指。
前天见面的时候她的手上并没有戒指。
青年的气色依旧很差,眼睛比起昨天已经完全肿掉了,你们进来的时候他走过来很勉强的微笑了一下,简直像个行尸走肉的僵尸——不过说不定真的就有什么看不见的线在控制他的行动吧,从对方空洞的眼睛里来看,你感觉他自己也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真是麻烦你们了……”他说,现在你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像是已经麻木了一样:“兜兜转转也没有多少朋友……还想着热闹一点的话她会看着开心一点,她很喜欢热闹的。”
但是这里除却和尚念经的声音,真是寂静的可怕。
她死去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安静的,她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凶猛的火焰吞噬掉她语言的能力,将她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你把衣服裹紧了一点——要说的话今天其实也不冷,但不知为何进到这里时就有一种刺骨的寒意,简直浸透到骨头里了。
五条悟把手掌安抚似的放到你的肩上,对青年微笑了一下:“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必客气。”
虽然说的是不必客气但这话从五条悟嘴里说出来就太客气了,青年也被说的愣了一下——饶是他只是在外层工作,却也听过对方的大名,今天对方能来就已经让他足够吃惊的了。
“啊……”他眨了眨眼睛,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上一点感激的笑:“十分感谢。”
你并没有在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的目光一直在祭坛上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的宫野看起来比现在要小一点,头发只到肩,刘海柔顺的搭在额头上,抿着酒窝,有点羞涩的样子看着镜头。
“是21岁的照片。”他顺着你的目光看过去:“宫野不喜欢拍照,这还是在公园里拍的。”
回忆起过去时那张苍白麻木的脸一下子又焕发了活力,连眼睛都亮起了光彩——可惜下一秒又暗淡了下去。
命运多无常啊,赐你无上欢喜,又将你亲手推入深渊。
他眼里又含上了一点泪,但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控,只是克制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是有一点压抑哽咽的那种:“抱歉,我可能要先离开一下。”
你张了张嘴,想安慰,却觉得很无力。
人面对死亡时总是无力的。
和尚念经的声音仍然不断,身披袈裟的人又如何看待死亡呢?你不信宗教,但这总让你想起某一个人。
‘那我说不定会杀了你。’
梦里他风淡云轻的话依旧清晰,你打了个寒噤,慢慢将目光从念经人身上移开。
……那真的是梦境吗?
五条悟无声无息的牵住了你的手,声音放的很低:“他手上有戒指,和宫野手上的一样。”
你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背对着你们沉默注视棺材的青年,他手指上的确有一枚戒指——昨天还没有。
“因为……”
你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看五条悟,他的蓝眼睛澄澈又透亮,这一瞬间你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专时,他从校门外飞奔着跑进来,蓬松的白发被风吹得往后散,蓝眼睛明亮而快乐的弯着,带着少年特有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笑意。
那时你们都无忧无虑。
“因为——”你把目光移开了:“他今天原本是要求婚的。”
他们原本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但事情是没有那么多原本的对吗?死亡不会给人辩驳的时间,他说带你走时就得走,这就显得遵循道理的人像个傻瓜——难道死神会跟你讲道理吗?
“如果……”你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和念经声混在一起,简直像是叹息:“如果那时候……”
在她对你一定要幸福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说呢?
一定要幸福哦。
你也是啊。
“如果我说了……”你闭上眼,听着被虔诚吟诵出的饱满润泽的经声,亡者的不甘和怨愤会因此被平息吗?
但无论如何是没办法祛除生者的悲哀吧?
如果……你知道没有那么多如果,她再也不可能听到你对她说“你也要幸福啊”。
到底还要怎样乐观和努力才能有想要的未来呢?明明渴求的不多……只是活下去也这么困难吗?
愤怒简直像火焰一样点燃长满杂草的土地,在心脏处纵情燃烧——假如命运不公,那你就要去审判逃脱的罪恶。
“我要杀了他。”你说,神情冷淡而锋锐,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并没有看五条悟,你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露出蜷缩手指上的钻戒上,那枚钻石闪亮而美丽,倘若它的主人还活着,它一定更漂亮。
五条悟静静的低头看了你一会,然后微笑了一下。
“好。”
你听见他这么说。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葬礼。”
从里面出来,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你突然对他开口。
五条悟惊奇的看了你一眼。
“第一次是灰原雄,第二次是天内理子,”你停顿了一下,又驴头不对马嘴的问他:“你怎么看待普通人呢?”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五条悟的眉毛有一瞬间地扬起,显然有些诧异你跳跃的思维,不过还是很老实的回答了。
“啊……要我来说吗?”他沉思了一下,然后和你一样驴头不对马嘴的说:“我参加过很多次葬礼。”
风徐徐的飘过,搅乱了地面上的灰尘,微小的尘埃借着风携着春天的气息朝前跳跃——但他那么弱小,以至于拼了命的跳跃也没有人能看见。
“很顽强哦,”五条悟说,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是那种不管面对怎样绝境都能坚持下来的存在呢,光是这么想想也不普通了吧。”
太意外了,现在是你克制不住惊奇的看他了。
“都是夸赞啊,”你说:“还以为你会嘲弄一番。”
“我不嘲笑生命,”他不以为然的说:“就算很笨拙,有时也很愚蠢,但一开始也没有抱有更高的期待啊。”
“是这样想的啊。”你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也不奇怪,是你会说出的话呢。”
如果对人类抱有过多的期待,最后反倒会憎恨起来吧。
就像那位故友一样。
想到他的时候,你无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可能有一点期盼的意思,说不定还以为对方会躲在某一个角落,在某一个时刻突然跳出来吓唬你——反正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啊。
但是,当然不可能。
他是一个应该死并且已经死的人。
因为清楚的了解这一点,所以这种带着期盼的寻找到最后也变成了观察性的普通环视。
虽然是中午,不过街边的人并不多,而且并没有什么阳光,简直有点告别式上的味道了,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可怕。
你忽然开口道:“我昨晚梦到夏油杰了。”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五条悟下意识的看了你一眼,但你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悲伤,反而是一种思考的态度盯着前面。
“梦到什么了?”于是他问。
“很久之前,他叛逃之后,我们见过一面。”你依旧是那种沉思的表情:“梦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内容。”
“欸?”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蓝眼睛都瞪圆了:“我完全不知道哎!”
哎呀……是没有说过。
当时一方面考虑到猫咪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有你自己不想说的原因。
“你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你心虚的推了推他的胳膊,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听我说啦!”
五条悟显然还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还要张嘴说些什么,你知道如果让他嚷起来一定没完没了,于是威胁性的举起拳头扬了扬,他迫于淫威不提了,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扭过头不看你,不过嘴上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你的话:“怎么了?”
“梦里面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梦。”你思考了一下,神情带上了一点严肃:“所以……”
所以你问了和过去并不一样的话。
但你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你也没提你们谈话的内容,只是简单的说:“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你一边皱着眉思索一边继续说:“感觉好像不太像梦境。”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五条悟突然停下了脚步,你不自觉也跟着停下了。
他俯下身,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凑近你,你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却被他用手扣住后脑勺,强迫性的让你靠近他。
那双被白色睫毛半遮着的苍蓝色眼睛藏着冬日,像亘古不变的宇宙,凌厉而冷漠,对视上的时候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本能意识让你想要攻击,但在熟悉的气息下又克制住了。
你眨了眨眼睛,却听到对方轻轻的笑声,但距离太近了,近的像是在含着耳垂笑的一样。
“还以为你要打我。”他松开你,带着一点得意的笑说。
大概是在得意你没有动手吧。
显而易见,对于一只认为和主人生分了的猫来说,在主动亲近的时候没有被推开,的确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啊。
“差一点了!”你抱怨道:“你在干什么啊?”
“观察啊,”五条悟很随意的样子说,但其实在偷偷牵你的手:“你的咒力流动好复杂啊。”
本来还想拍他手的你一下子就不动了。
“复杂?”
“看来你自己真的不知道哎。”他思考了一下:“这么说的话就排除咒力入侵了。”
“本来就不可能吧,”你说:“你昨晚不是和我睡一块吗?咒力入侵的话怎么可能你和我都察觉不到?”
五条悟很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用一本正经的语调说:“可是昨晚我是打地铺的啊,可能因为没有睡到一张床上的原因——不如这样,今晚让我上床睡觉——”
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你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什么?五条悟立刻紧绷起神经——他做的亏心事有点多,目前还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
“你凌晨的时候明明上床了!”你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没发觉吗?”
空气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但该说不愧是咒术界最没脸没皮的咒术师吗?被这样质问了也只是僵住了一会,几秒钟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扭开,镇定自若的说:“我是怕你冷嘛。”
“是吗?”你阴阳怪气的问道:“这么说来你说自己没有别的寝室钥匙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咯?”
“嗯……”不好的预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五条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仍然嘴硬道:“就是没有别的寝室钥匙。”
“还狡辩!校长都和我说了——你别跑!”
第21章 关于睁眼说瞎话的最强
狭小的空间内,五条悟背靠在柔软的车垫上,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苍蓝色的眼睛里,晕出一种奇妙流溢的色彩,衬上冷凝的神色,倒显的他像个不知悲喜的神仙似的。
但下一秒,不知悲喜的神仙就开始发起脾气,他用力把手机往旁边一摔,大声叫了起来:“有没有搞错?这种行程表是要累死我吗?”
就算是神仙也会因为工作而暴跳如雷啊!
前面开车的罪魁祸首伊地知一声也不敢吭——尽管客观来说也不是他的错吧!
这几天总要把之前耽误的工作补回来啊,他已经很努力的减轻五条先生的工作了!
你神色怏怏的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生气的把他摔到坐垫上的手机扔了回去:“吵死了!”
要说怨气的话应该你更重吧!明明昨天才和校长说决定要留下来,结果今天就要和五条悟一起出差!
和你预想的根本不一样,理论上咒术界高层肯定会找人和你协商洽谈一下啊,为什么直接就派发任务?而且还是出差!
这么缺人手吗?!
你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才六点十分,你今天是五点钟起床的,就算是高专时你也没这么勤快过!
更痛苦了!
以后要一直这样吗?为什么不让你直接死掉!
把头埋进胳膊弯里,你和五条悟一样也发起脾气来,含糊不清的嚷道:“我现在真的怀疑是不是你故意蒙骗我,根本就没有我的任务吧!”
说不定就是某人不想自己一个人出差,所以就忽悠你,让你去当免费劳动力!
这话说的,五条悟一把接过你扔过来的手机,毫不心虚的把头扭到窗户那边,声音也是理直气壮的:“有什么证据吗?”
虽然没有,但感觉就是你会做的事情。
但当然不能把这毫无道理的话直接说出来,你强行狡辩道:“就是很奇怪啊,明明高层之前都有来找我,结果我说要留下以后居然一声不吭,不是很不符合逻辑吗?”
但五条悟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了。
“来找你?”他又迅速把头扭回来,眉毛微微扬起,蓝眼睛带着一点威胁的气息盯着你,声音也是冷飕飕的:“好像没听你提过。”
啊这……
好像是没提过。
虽然不说是因为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被这么质问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
你偷偷从胳膊弯里抬头,悄悄地去看穿着深色制服的白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