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信徒的名义,他们的命就可以高人一等,我就只能是可以随便烹食的肉骨柴。
在被密宗统治的这片地境,可真是荒唐得可怕。
我不安地看向周妄,他眉头紧锁,也陷入两难。
周妄是欢喜佛的高级信徒,这些听起来可笑的规矩,是他们必须遵守的教义。
况且,他还要继任喇嘛,如果这件事被村民闹到周公面前,对他的计划会是很大的打击。
现在我就只能希望,这个梭温能……
“大家不要听他的!我梭温愿意以身献佛!”梭温突然不顾刀刃在侧,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朝我一指,扯着嗓子大吼。
“抓住那个肉骨柴,吃了她的肉,喝下她的汤,我们都能得到佛祖的洗礼。”
村民再也没有犹豫,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重重阴影把我包围,四肢被一只只冰冷的手爪抓住。
我被他们扑倒在地,面对这么多恶狼一样的壮汉,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只能极力蜷缩起身子,心里一片绝望。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我了吗?
没想到我努力筹划了那么久,却栽在一堆无知的邪教徒手中。
“洛心葵。”
在一片野兽般的叫嚣中,我听到周妄喊我的名字,语气不像往常那样平静。
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围着我的阴影被驱散,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这才看见,村民癫狂的往前涌,周妄的身形快到显出残影,匕首在两手间腾挪,数道凌厉寒光在昏暗中闪过。
周妄仅凭一个人,在伤重的状态下,竟然靠着一把割肉吃的短匕,让大半的村民都挂了彩。
他现在不像一个佛徒,更像一个杀神。
眉眼沉黑,衬得失了血色的脸水洗一样的惨白。
线条凌厉的侧颊边被抓伤好几道,米粒大的血珠,一滴一滴的涌出,又缓缓滚落。
他腹部的伤口早就崩裂,又开始涌注大股的鲜血,胸腔急速起伏,连呼吸声都带着嘶哑。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肋部有一块明显的塌陷。
这一路走来,我竟然没发现他还断了一根肋骨。
“周妄,你怎么样?”我现在只恨以前没学点拳脚功夫,遇上真正的疯子,连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顾好你自己。”周妄冷冷的扔下一句,握紧匕首刚要转身。
我瞳孔紧缩,大喊,“小心!”冲上去想要推开他。
可还是晚了一步,一个村民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高举手中的老式铁皮电筒,重重砸在周妄的后脑。
周妄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晃悠了两下,我赶忙上去扶住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周妄眼神开始涣散,重重的晃了晃脑的,又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猩红的液体从额济缓缓流下,很快小半张脸都被鲜血覆盖。
“周妄──”我喉咙哽涩,阻止他近乎自虐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在地上,“你……”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妄现在的情况,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喉咙发苦,眼眶酸涩,心脏如同被细密的丝线一圈一圈的缠绕,窒闷又慌乱。
他本来就受了伤,完全可以抛下我自己离开。
明妃纵然再难找,也不至于为了我一个还没练成的肉骨柴,害得自己落到这种境地。
在周妄毫不犹豫的拒绝梭温,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十七爷,我们也不想伤你,这是你自找的。”梭温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
“这样正好,肉骨柴留给我们,八爷的人很快会来接你。”
面前的这些人化为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鬼脸,贪婪的笑容露出森森獠牙。
我抱紧意识模糊的周妄,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你们几个,把十七爷带回去,在八爷的人来之前,别让他死了。”梭温指了几个人。
又叫另几个,“你们把肉骨柴洁净洗礼,大伙儿都快点回去沐浴净身,拜拜佛祖。”
“梭温村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两个陌生男人走进村口,见状好奇地问。
第43章 南一
村长和村民面色僵硬,讪笑着想要敷衍过去,其中一个人看到我们骤然愣住,随后快步跑过来,惊慌地喊着“南哥──”。
黑皮肤,高眉骨,方下颌,标准的缅北人长相。
我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心里越发惊惶,抱着周妄直往后挪。
“别动,让我给他看看。”
他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我才发现里头是医疗工具,看来这人是当地的医生。
我警惕的盯着他,他给周妄做完检查,面露惊诧,“南哥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到现在还是一头茫然,在周妄身边待了这么久,从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别的称呼,这人会不会是认错了?
医生已经在替周妄处理伤口,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傻到去澄清。
只要能帮我们逃出危局,也只能将错就错。
“他从悬崖坠下,受了重伤,又被这些人偷袭。”说着我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梭温。
刚才村长见到这两个医生明显态度恭敬,所以我猜,他们在当地有点地位。
“误会,都是误会……”梭温讪笑,“早上天黑,他们以为进了贼,这才失手伤了人。”
这种话鬼都不信,但眼下不适合跟他们多做纠缠,早点离开这个豺狼窝要紧。
我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医生身上,“他一直在发烧,如果不尽快得到专业的救治,恐怕情况不妙。”
“可我们这次出来,只带了些基本药物。”另一个医生为难道。
听到这口音纯正的汉语,我猛然抬起头,这才看清另一个医生的长相,竟然是个华人。
缅北的华裔不少,大多是常年在这里通过非法手段敛财,或者靠诈骗、贩卖国内人口。
这类人已经被当地同化,无论是肤色还是口音,都已经没有华人的模样。
与狼共舞了那么久,骤然见到一个正当职业、面相清正的本国人,我有一种唏嘘之感,也不由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我哀求的看向华人医生,“只要你们带我们出去,就有资源救他。”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这里上山回到公路太远了,他的情况撑不了这么久。”
“我倒有个办法。”缅甸医生思考片刻,突然开口,“下山比上山快,我们带南哥去山下的村庄,那里有消炎针。”
“好,好好!”我连连点头,扶着周妄起身。
缅甸医生主动背起周妄,我们一行四人疾步往村口走,路过梭温和那些村民时,有几个人不甘地拦住我,强横道:
“你们带他走可以,这个女人必须留下!”
我心头一颤,急忙指着周妄对缅北医生说:“我是他的人,他如果醒来发现我不在,会很生气。”
我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不管他是不是认错人,至少从种种行为来看,这个南哥跟他交情不浅。
缅北医生好奇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我紧张得直咽唾沫,生怕他们真的丢下我离开。
幸好他考虑了片刻,还是选择相信我的话。
直接用缅语严肃地告诉村民,“她是南哥的人,谁都不能带走!”
“否则,以后我们将不再为西村的人治病。”
缅北村落医疗水平落后,医生的地位很高,村长也不敢轻易得罪。
“公私不分,这恐怕不合适吧。”梭温站出来狡辩。
可他话音刚落,只听清晰地咔嚓,梭温眼球爆凸,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重重倒了下去,激起一阵尘土。
缅甸医生背上的周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趁着梭温经过,徒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村长!”
“村长——”
村民们一个个面色惊恐,少有的几个胆大的愤恨地瞪着周妄,“你杀了格西,我们要替佛祖惩罚你!”
“噗嗤——”
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短匕直接捅穿村民的喉管,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那人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几道破碎的气音,很快在其他村民的惊呼声中断了气。
村口几十号人,无人再敢发出动静,一个个面色惊恐地望着周妄。
“我们走。”
趁着这个机会,我小声催促医生。
我终于成功离开那个鬼地方,刚出村口周妄就昏死过去,一路由医生背到山下的村庄。
周妄已经接了骨,打了消炎针,被安置在屋子里休养。
他还没醒,我无所事事,干脆到外边去晒太阳。
出门正巧碰到两个医生在处理新摘的草药,我对周妄到底是不是南哥这个身份始终存疑,心里不安,主动走过去跟他们交谈起来。
簸箕里是被誉为缅甸三宝之一的黄金樟,我随手拿起一块仔细观察,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赞叹道:“这棵山香木真是难得,少说也有七八十个年头了吧?”
“小姐还懂药材?”缅北医生十分惊讶。
“谈不上懂。”我谦虚地笑了笑,“以前的职业需要到处跑,偶然在云南那边见过,听当地人讲过一些。”
“原来是这样,那小姐可真是见多识广,难怪南哥会对你……”缅北一声笑得意味深长。
我故作羞涩地垂下眼,趁机试探,“医生,冒昧问一句,你一直称呼他为南哥?有什么缘由吗?”
“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他叫陈术,我叫桑丹,跟南哥认识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我越发惊诧,不过至少证明桑丹不会认错人,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是啊,太多人只知道他叫周妄,是周家十七爷,其实这只是他的华人名字。他还有另一个缅语名字,南一。”
“南一?”我低喃着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就像是窥见周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对,在缅语里,是勇士的意思。”
这么简单直白的形象,跟周妄如今的心思深沉,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桑丹是个热情健谈的人,他似乎对我印象不错,邀请我去他的角楼上喝茶,在雾气氤氲中,滔滔不绝的谈起他跟周妄的结识。
“你知道南一这个名字曾经在妙瓦底有多响亮吗?”
在我疑惑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桑丹一拍桌子,爽朗笑道:“那可是整个妙瓦底地下拳场,连续三年的第一拳手,那是十七年前,当时的南一,才十三岁。”
缅北各区都有地下拳场,在那种地方打黑拳的无非三种人,视钱如命,亡命之徒,走投无路。
能打赢自然能挣很多美金,输了就是生死不论。
这无论哪一种,都跟周妄毫无关联。
他出身就是缅北三大集团之一的周家,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势,都足以睥睨整个缅北,又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打天下生死状的黑拳。
我震惊得怔愣住,好久都没有回神。
直到桑丹喊了我好几声,才不自然地撇过脸去掩饰尴尬,“他……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过往。”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他当真是像少爷一样长大的?”
第44章 失聪
这一点,我以前确实从来没有怀疑过。
听桑丹话里的意思,周妄以前,有过不少经历。
我越琢磨越好奇,“他怎么会……”
我的话刚出口,陈术就在楼下道:“南哥醒了。”
闻言,我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赶忙去看。
屋内药味浓郁,小窗透进的阳光,照在他半张线条清晰的侧脸上,更加显得脸色青苍如同雕塑,冰冷而嶙峋。
我屏住呼吸走到床边,小声喊,“周妄,你觉得怎么样?”
周妄头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深邃的眼眸半眯着,透着黝黑的玻璃质地,没有焦距。
“十七爷──”
我担忧他的状况,又小心叫了一声,上前想要触碰他的手。
“让他休息吧。”桑丹叫住我,用眼神示意我跟他出去。
走到院子里,桑丹指了指耳朵,叹了口气,“南哥现在可能,不太能听见。”
“怎么会这样?”
“他以前打黑拳,有次遇到个泰国来的拳王,比赛是赢下来了,但也差点丢了半条命,左耳就是在那时失聪的。”桑丹凝重道。
“昨天他的右耳被重创,我给他敷了药,最近听力会很差。”
“那他的听力还能恢复吗?”我呼吸急促,难以想象周妄那样的人,成为一个聋子。
“这个小姐放心,右耳只要按时敷药,敷完就好了。”
桑丹单说完就去坝子里摆弄晒着的草药。
我徒自愣在原地,心率在耳边狂跳,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桑丹说的话。
打黑拳,搏命,左耳失聪,这种种都无法跟现在的周妄联系起来。
他生来就是上位者,在这片地界,有足够的资本睥睨一切,又怎么会有那样晦暗的过往?
越想越感到震惊,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我走过去帮着桑丹挑拣另一边的草药,故作随意的提起。
“他不缺钱也不缺名,怎么会去打黑拳?”
桑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扭头疑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你跟他不是……”
“噢,我跟南一原本是相亲认识的,还不太熟。”我顺口胡诌,“不过昨天他保护我特别英勇,所以我已经……”
我羞怯浅笑着低下头。
桑丹顿时了然,笑得意味深长,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勇猛的男人,当然受女人倾慕。”
“所以想跟您摸摸底,多了解他的一些事情。”
我的表演功夫早就在周妄身边练的炉火纯青,桑丹瞅了我好几眼,信以为真。
他拉了个竹编的矮凳子在药架旁坐下来,又从兜里摸了卷叶子烟点起,重重抽了一口。
“你觉得他不缺钱不缺名,那是现在,小时候的南一,经常穷得连鞋都没得穿。”
“他家里可比你想象中复杂多了。”桑丹说起来满脸嫌弃,“他父亲和头顶上的哥哥,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地下拳场还是被他爸亲自扔进去的。”
“他爸为什么要送他去那种地方?”我把簸箕往架子上一搁,转身用力过猛,手臂撞上木架,差点把整个架子带翻。
我知道周公不是个善茬,可周妄毕竟是他亲儿子,谁会让亲儿子去送死。
“具体我倒是不记得了。”桑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好像是因为啥惹怒了他爸,才被送进去。”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贫穷和受虐这种字眼,跟周妄实在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