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疑惑地看向他，“那你呢？你和你的明妃不跟我们一起走？”
“周珍很快就会来这里，到时候他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就会意识到这里还有别的出路，反而不利于你们离开。”
周妄目光清明，神色肃然，“我留下来，就算他来也能周旋一段时间，足够让父亲和您顺利离开。”
“这怎么行……”陈老起身。
周公突然开口，“就按你说的做。”
他拿起手杖，缓缓起身，好像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应该的。
陈老爷没再跟周妄说什么，转而对斛兴尧告歉，“被驱逐的小辈不服气，要连累会长跟着我们一起先回勃生了。”
斛兴尧运动装配布鞋，还戴着顶草帽，镜片有小指那么厚，眼睛几乎看不清。
顶着这一身奇怪的混搭，笑呵呵的，“正好，我有好几年没去过陈老那儿了，去休休假也不错。”
三人带着各自的人手朝门口走去，周公路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老眼斜向我的方向。
“洛小姐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有周妄就行。”
我扭过头去看周妄，他目视前方，看都不看我一眼。
另一旁周公在无声催促。
“我不去了。”我轻声开口，“我要跟十七爷在一起。”
周公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你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我是十七爷的明妃，十七爷在哪儿我就在哪。”我抬起头，目光坚定。
周妄终于看向我，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外。
他估计也没想到，我会选择留下来。毕竟在他的眼中，我是一个早就攀上周公，背叛了他的人。
我当然惜命，也不是因为对周妄有多深情。
我选择留下来只是因为，待在周妄身边更安全。
刚才耶达说起的时候，周妄只有轻蔑和冷静，根据过去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多无私到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周公安全的人。
他肯留下来，必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跟周妄相比起来，周公身边的不确定因素反而更多。
“你这个明妃对你倒是忠心。”陈老由衷夸赞。
“既然这样，你们自己小心。”
周公一行人走远了，给周妄留下的人手并不多，这偌大的别墅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第97章 混战
“你倒是敬业，这回也不惜命了。”周妄不阴不阳地讽了一句。
我早知道他不会给我好脸色，对此不置可否。
周妄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我看着他漠然的背影，“周妄。”
周妄没回头，倒是停住了脚步。
我疾步上前，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留下来是因为你，跟其它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关系。”
“我以前跟你说的话没有作假，别人只当我是你的明妃，但我早就是你的女人，所以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一口气说完，红着眼低下头，“就算这次真的回不去，我也认了。”
这些话七分伪装三分真心，那几分真心全在表面，这种时候不趁机笼络周妄的心，就枉我在生意场打转那么多年。
周妄沉黑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我。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我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出去，临出门前，周妄冷漠地开口。
“不想死就牢牢跟住，再乱跑谁也救不了你。”
我以为他会找隐蔽的地方暂避，没想到周妄径直带着我上了别墅三楼，这里有个宽敞的露台，他就站在黑色鎏金的栏杆边，单手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
今天闷热无风，周围的树丛都静止不动，只偶尔漏出一两声虫鸣，这死寂诡谲的气氛才缓出一点生气。
我不清楚周珍到底集结了多少人手，但连陈老和周公这样的身份都只能离开避险，就足以看出这次非比寻常。
要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留下来是出于对周妄的了解，也是赌一赌这次的举动能不能重新获得他的信任。
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我表面看起来镇定，手心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我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开口，“十七爷，周珍要是带着大批人手来，这别墅四面都是入口，恐怕顶不住。”
“怕什么，不是要跟我同生共死。”
听到周妄冷清的嗓音，我适时地闭了嘴。
既然选择了，就只能见机行事。
我陪着他在露台等了两个小时，太阳从正顶向西斜，树林深处发出沙沙的动静。
风吹起来了。
一声枪响划破日空，林中呼啦啦飞出一大群飞鸟，在门口巡逻的马仔应声倒地。
我心头高悬，紧张地看向周妄，他毫无所动，仿佛没看见门口躺下的尸体。
耶达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十七爷，他们来了。”
周妄徐徐燃起一支香烟，在烟雾氤氲中眉眼微沉，“都准备好了？”
“十七爷放心，都已经妥当。”
“嗯。”
砰砰砰……
外面枪声四起，凌乱的脚步声踏断枯枝，喊杀、哀嚎、惨叫纷杳而来。
很快，几百个重枪核弹的雇佣兵就突破外围的防布，冲到了别墅正门前的花园中。
他们一抬头，就看到披着黑风衣，周妄在烟雾缭绕中背着日光，从高处睨着底下乌泱泱一群人，如同神祇俯瞰蝼蚁。
几十支还冒着灰烟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周妄。
周珍扒开前头的雇佣兵，从人群中走出来，邪佞嚣张地指着上方的周妄。
“小杂种，没想到老子还能回来吧！”
“你手底下那些废物早就被老子干掉了，今天，就送你这贱种去见你那贱母！”
周妄慵懒张开双臂，闲散地扶着栏杆，“周珍，你在父亲面前摇尾乞怜，才留得一条狗命，不好好缩在窝里，跑到这里来狂吠。”
周珍被戳到了痛处，猛地拿过旁边雇佣兵的步枪，咔嚓对准了周妄，咬牙切齿。
“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成破皮烂肉，送去喂狗。”
“十七爷小心！”
砰！
子弹擦过金属栏杆，火花四溅，周妄身后的陶瓷花盆四分五裂，泥土和烂掉的花枝撒了一地。
“枪法还是这么烂，父亲培养这么多年，到底没把鬣狗养成苍狼。”
我惊叫出声的时候，周妄的身形快到只能看见数道残影，枪声一过，他人已经退到入户门。
“杂种，你少他妈拖延时间，老子今天一定亲手毙了你。”
周珍说话的间隙，手也没停着，枪声不间断地响起，雅致的露台花叶残败，早就一片凌乱。
周妄每次都能轻描淡写地进门躲避，周珍换弹匣的间隙，又出来讽刺几句。
被他这么戏弄，周珍一张肥脸涨成了猪肝色，冲着一群雇佣兵怒吼。
“杵着干什么，都给老子开枪！”
在几十道枪声响起的同时，周妄一把拉过我闪身进了室内。
墙壁被打裂，玻璃炸开碎片飞溅。
周妄进屋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带着我快步往楼下走去。
外面枪声震天，我们拐过一层又一层的阶梯，楼道都在晃动，我紧紧跟在周妄身后，看着他沉着的俊脸，突然就不慌了。
到二楼后，周妄没急着走，从影音室拿出一个扩音器，就在房间里对着外面的周珍喊话。
“周珍，你就是个孬种，蠢货！你哪次不是输给我，承认吧，你这辈子都干不过我，都只能被我弄得像条落水狗。”
“毙了他！给老子冲进去，谁能把那狗杂种千刀万剐，老子给他一百万美金！”
周珍带着一群雇佣兵冲到正门，金属的双面防盗门厚重，他们靠蛮力根本打不开。
“上M2，把门轰开！”
“周妄！这里都是老子的人，今天你插翅难飞！”
轰隆！
在重机枪加持下，防盗门根本不堪一击，整栋楼都在炮轰声中剧颤。
我攥着周妄的衣角，“十七爷，他们就要进来了。”
周妄扔开扩音器，转身进了楼道，“走。”
扩音器内他的讥讽依旧在继续，是提前录好的。
我们一直下到地下三层，长甬道漆黑，周妄不让开照明，牵着我在黑暗中走到尽头。
他在墙上摸索一阵，眼前的墙壁突然开了，里头又是一段长长的石梯。
我跟着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地下通道静谧到能听清我两的心跳和呼吸。
前方终于看见隐约的天光，我加快脚步奔向洞口，后方突然“轰隆！”
地底剧烈颤动，两旁的泥土和小石簌簌落下。
第98章 身影
与此同时，周妄带着我走出通道出口，西斜的阳光挥洒，伴随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爆炸轻轻摇晃。
这么强烈的爆炸，只要周珍还在别墅区域，八成是尸骨无存。
我顷刻间明白了周妄的计划。
他早就在别墅区域买好了炸药，所以故意支走周公和陈老，又以自己为饵，刺激的周珍怒上心头，丧失理智的闯进去，自投罗网，以保证他的计划完美进行。
周妄曾经最大的对手就这么消亡，他依旧无悲无喜，好似一个看透世间事的冷面佛。
对于周珍这个人，我除了厌恶和惧怕之外，没有其他感受。
他的死与活，也对我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所以我跟周妄一样平静。
别墅这条隐蔽的地下通道直通后山，周妄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我在山路上七拐八拐，就找到公路。
公路上停着十几辆车，他早就把所有退路都安排好了。
等候的人看到周妄出现，立刻跑过来小声汇报。
“十七爷，勐拉和勃生彻底乱了，塞本把大小地下势力聚集起来，要抢夺这两地的地盘，其他的势力也趁机侵入，现在喇嘛合成老联手镇压，两地城区依旧陷入混乱。”
“知道了。”周妄大步朝座驾走去，“父亲怎么说？”
“喇嘛说，他不想掺和这些俗事，等着您亲自回去处理。”
“嗯，加快速度，三小时之内，我要进入勃生城区。”
车辆一路上途经大大小小的城镇，我原以为勃生这样的大城市才是他们争夺的中心，没想到连周边也没能幸免。
车窗紧紧闭合，刺鼻的硫磺味依旧无孔不入的钻入车内。
到处都是硝烟，地上成片或干涸或新鲜的猩红，还有抱着亲人的尸体，捡起残缺的肢干，在恐惧中哀嚎的人。
缅北的政府本来就形同虚设，他们保护的只有少数人的利益。
这些大家族大势力争来斗去，就连当地普通人的性命在这里，都连牲口也不如。
看到这一幕幕人间惨剧，我不禁想起，外婆是在勐拉送往勃生的路上失踪的，等于她也避免不了处在战区。
她现在流落在外，这么大的混战，很容易伤害到她。
我越想越是心头发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手不自觉地紧揪着座椅上的垫子。
周妄察觉我的异常，看了我好几眼，刚要开口询问，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
我的上身由于惯性朝前撞去，眼看脑袋就要撞上座椅靠背，一只大手横在我额上，把我挡了回去。
“怎么回事？”周妄冷肃地问。
“十七爷，我也不清楚，前头的车突然停下来了。”司机抹了一把汗，慌忙火气地解释。
很快有人从打头的车上下来，小跑过来告诉周妄，“十七爷，前面的路被炸断了，走不通，恐怕只有请您下车走过这一段。”
这里是勃生边缘的一个城镇的街道，由于混战，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看起来格外萧条。
我们跟着头车司机往前面走去，很快就看到唯一能过到对岸的桥梁，出现大面积开裂，底下的桥墩已经垮了两个。
要走路过去，也只能走旁边一条备用的铁锁小道。
对岸又有零星的枪声响起，铁锁那头的小路中突然冲出一大批人，争先恐后的攀上铁锁桥朝这边涌来。
“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快退回去！”马仔对着人群呵斥了几声，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们好像被野兽追赶一样，什么都顾不得，一心往对岸冲。
“十七爷，这……”
周妄眯眼盯着这些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抬手，“让他们过来。”
他带着我往侧边避，没想到那批人的速度那么快，很快就冲到了近前。
我一时没注意，就被拥进了人群里，被他们挤着推着，无法控制的向前移动。
我跟周妄的队伍被解散了。
我拼命逆行想回去找他，却无法抵过成百上千人不要命的冲撞。
好几次险些跌倒，这时候摔跤是很可怕的事，我只好先顺着人流的方向前行，准备等人群散了再去找周妄。
然而逃到对岸来的人远比我想象得多，一批接着一批，潮水一般涌来，蚂蚁一般汇聚，本就不够宽敞的街道，很快被逃命的人挤满。
我在嘈杂中听到周妄在叫我的名字，在人潮中拼命踮脚四处张望，回头看向前方时，突然如遭雷击。
花白头发挽在脑后，身形瘦弱佝偻，微博的身躯在人群中挤的颤颤巍巍，好几次差点被推倒在地上。
在她仓皇扭头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那个老人的侧脸，与外婆的样子完全重叠。
外婆，真的是她吗？
电光火石间，我想到外婆出现在这里也完全合理。
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会认错。
于是我再也顾不上周妄，什么都不行，毫不犹豫地顺着人流朝老人所在的方向挤去，一边挤一边张口大喊。
“外婆！外婆你小心不要摔倒，扶住那根电线杆，我来接你！”
我竭尽全力朝她的方向靠近，越往前走，那熟悉的背影就越来越清晰。
我心如擂鼓，胸腔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欣喜和担忧填满。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像有天堑那样遥远，每次我感觉自己要抓住她了，又被人群挤开，被迫往另一个方向移动。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瘦弱的身影东倒西歪，却怎么都接近不了。
极度的慌乱中，我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后面的人往背上狠狠一撞，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眼看无数双脚就要从我身上踩踏过去，一道阴影突然拢在我的上方，把所有的人隔绝开来。
手臂一痛，我被周妄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来，“你不要命了！”
“动动脑子，想逃跑也挑个好时候！”
我明白他这是误会了，以为我要趁机逃离他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