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珩玩味地笑了笑,走到孟澹跟前,“孟知府想要证据啊?”
“是杜启竹家中藏匿的那千两银票,还是他何日何时进入知府衙门的证人,亦或者是孟知府与丰都那边的书信往来?”
言罢,孟澹已惊得浑身抖如筛糠,左珩怎么会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他身边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人,他们天天都在自己的监视下,他是如何在察州地界上调查出这些东西?
其他那些都好说,他与孟津的书信却万不能落入左珩手里,否则牵扯出丰都上层,整个孟氏一族都会受到牵连。
“你休要诈我,左珩,你们校事厂莫欺人太甚!”孟澹硬撑着身体,向左珩示威。
“孟知府说的是,咱家此番来察州为了两件事,一是重查魏红年之死,二是替万岁瞧瞧察州的赋税改革落实得如何。”
左珩恐吓完孟澹,该给他发两颗甜枣了,他没想真要孟澹的命,于察州百姓而言,他是位好官。
“可你多日不曾去知府衙门,对这两件事从不过问,这就是校事厂做事的态度?”
“我已调查完毕,回到丰都自会向万岁讲明,顺便还会提一提孟知府,察州在您的带领下发展得特别好。”
孟澹再次无言可对,左珩这是什么意思,是与他谈判讲和吗?
同知桑羿凑到孟澹身后,低声劝慰起来,让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只有和左珩讲和,才能渡过这个坎儿。
一旦和左珩硬碰硬,刺杀司礼监掌印太监、校事厂厂公的罪名,就会被左珩宣扬出去。
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定夺,受难的还是察州百姓,天起帝也好,孟津也好,都不会出来替孟澹擦屁股。
而且还得埋怨,是孟澹没把任务做好,搞不好还得把他推出来送死。
桑羿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言,给孟澹敲响警钟。
与左珩和解,自己最多是被罢官,再往前多迈一步,便是无法回头的深渊。
“厂公大人,老夫想与你单独聊聊。”
孟澹妥协了,他得为察州来之不易的发展考虑,这些是魏红年打下的“江山”。
“好啊。”左珩面露缓色,“所有人都退出去。”
桑羿赶忙把一根筋的夏小冬拖拽出去,左珩哪里那么好杀,况眼下被揪住把柄的是知府大人。
当内室房门再次被阖上时,杜启竹所有的幻想都已破灭。
他知道孟澹要和左珩讲和,自己左右还是个死,落在左珩手里要死,落在孟澹手里还要死。
“胡大当头,我做错什么了?”杜启竹目光呆滞地站在庭院中,“丰都校事厂里,每日都过这样惊心动魄吗?”
胡瑞雪没法子回答他,杜启竹确实是被裹挟进来,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对左珩起杀心是不争的事实,收了孟澹的银子亦是抹不掉的证据。
总得有人为这场闹剧负责,杜启竹无疑是最佳人选。
不知左珩和孟澹在里面谈论多久,只知他们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蒙蒙亮起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虞家别院,独独把杜启竹留在这里。
杜启竹还以为自己获救,哪料刚一推开宅邸大门,就被一个人给拦住。
是处理好虞润生的谢之来和潘佑回来了,他们帮左珩看守杜启竹,他暂时还不能交给孟澹。
左珩按时出现在知府衙门里,随身掏出两份写好的总结卷子,一份是关于魏红年之死,一份是关于赋税改革。
孟澹拿在手里仔细审阅,“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查清楚这些?”
“不然呢?”
左珩斜歪在孟澹的太师椅上,两条长腿还搭到他的紫檀大案上。
“厂公果然厉害。”
“孟知府,你该知道我的处境,不必吹捧。”
“你安全离开察州,回去以后要怎么办呢?”
“这些与你无关。”
“哎……”
孟澹郑重签字盖章,连同桑羿一起办理完所有官家手续。
左珩拿到想要的东西,亦把那些书信还给孟澹,“孟知府,你和魏大人一样是难得的好官。”
孟澹快速抢回与孟津之间的书信,当着左珩的面一把火烧掉。
左珩到底是何时进入他宅邸偷走的这些?
“魏大人的遗骨早点接回来,有时间再做场法事吧。”
“我知道,我知道。”
孟澹这才清楚,左珩连这些事情都已调查明白。
杜启竹已准时被押到知府衙门,胡瑞雪将人交给夏小冬看管。
夏小冬早就接到命令,先把人送进大牢,过几日再下手,对外就说关押期间得病死了。
孟澹的手上必须沾血,独善其身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至于察州校事厂这边,待左珩回到丰都后,会让姚宗安重新打造,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校事厂也会如岩疆那边一样健全。
左珩离开察州那日,城门口无人相送,与来时的气派场景截然不同。
但是孟澹和桑羿来了,蒋方粱也来了,还有虞润生也随他们一道默默溜出城。
许宛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怎么不想骑马啦?”
“怪累的,马车舒坦些。”左珩随她一起躺下来,“身心疲惫,又捡回一命。”
“说到底是你拿准孟澹的性子,他骨子里算纯良的人。”
“纯良的人无法在朝中做官,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许宛指了指车窗外,“虞润生怎么办?就让他在暗处一路跟着?”
“和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有谢之来和潘佑暗中保护他。”
要是把虞润生留在察州,他必然会被灭口。
刚行驶半天,胡瑞雪便迎来一只熟悉的海东青,闭塞多时的消息终于打通。
左珩拆开姚宗安送来的密信,短短几行字,已让他汗流浃背。
“丰都出什么事了?”
许宛没见过左珩脸色如此难看,急速抢过那封密信。
看完之后,许宛和左珩的表情无异,这一天还是到来,比他们预料得早好几年。
和平就这么难以维系,乌胡那帮鞑子到底向岩疆出手。
“现下只是无故骚扰,三两天闹一次打砸抢烧,要不了多久,就会针尖对麦芒地干起来。”
“这一仗在所难免,萨度这一回来势汹汹。”
马车忽然提速,他们得尽快赶回丰都,国难当头,所有恩怨都得先放到一边。
第244回 设必死一局
本以为回到丰都,左珩会面临艰难局面,毕竟他从察州活着归来,这不是天起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却因这个节骨眼上,乌胡大举来侵,将旁的事务都比了下去。
整个朝堂分成两派,主战和主和,双方各有说辞,谁也拗不过谁。
镇守岩疆的吕珍吉,折子每三四天就上报一次。
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当,就是担心萨度卷土重来,乌胡铁骑的威力不容小觑。
左珩进宫,天起帝甚至没提一句关于察州的事情,直接问左珩怎么看关于岩疆的战事。
左珩不敢正面表态,他与天起帝之间已不再像之前那么瓷实,眼前这位天子,想要杀了替他做尽脏事的死太监。
与天起帝一阵拉扯后,他才从御案上拿起两份奏疏,“姚宗安和宋绩请求出战,誓要把萨度的人头给寡提回来。”
姚宗安的那份请战书还算正常,宋绩那个夯货直接用了血书,他对乌胡的恨意到达极点。
“宋广将军的魂在召唤他。”左珩抬眸望向天起帝,“乌胡狼子野心,一味地退让不是法子。”
“寡想打这一仗,只是……”天起帝负手站到大殿门前,“百姓才安稳度过几年,一旦开战,岩疆、善州,还有附近几个州都要饱受摧残。”
天起帝的暗示左珩已了然,天起帝担心军饷问题,他这么着急召见左珩,是为了让他去弄钱。
弄钱的事明明该让户部去操心,天起帝却不肯找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明显是他不想动国之根本。
左珩明白了,天起帝又在给他挖坑,借着国难当头,打压一波贪官污吏,再敲诈一波巨富商贾。
这样一来,军饷有了着落,国库的钱还能维系整个大渊的运作,两不耽误。
这个恶人,天起帝要左珩来当,这是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若乌胡赢了,左珩兴许还有活路,若乌胡败了,左珩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左珩沉默许久,到底应下这份差事。
天起帝激动地抱起左珩,“好样的,孤没看错人。”
天起帝给了左珩极大的权力,只要能筹集到军饷,什么方式方法都可以。
这个过程中,左珩可随意杀人逮人,不需要向任何衙门乃至天起帝打招呼。
左珩疲惫地走出宝相殿,殿外明明是漆黑一片,他却觉得眼前被一团猩红的血色所包围。
死路一条,这是他的归宿。
左梵山就是怕他会有这个结果,当初才会那么极力地反对。
许宛怎么办,明知道不能改变,却仍要招惹她,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厂公。”
邓金言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左珩侧眸看去,“渴了。”
二人走回司礼监值房,邓金言给左珩端一盏茶水过来,“厂公,如今的内廷已不似从前。”
“直说。”
“内廷的太监被换了好几批,从您去岩疆开始,这半年以来陆陆续续不停地在换。”
左珩喝光一盏茶,将茶盏放回到案几上,“我在内廷里已被架空。”
“厂公,奴婢现下得了陛下赏识。”邓金言痛苦表态,“我将会成为下一个元执、陶麟。”
邓金言是左梵山留给他的人,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仍能推诚相待,证明义父眼光不错。
这也印证了之前周汉白说过的话,天起帝要扶持邓金言上位。
“没关系,我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你把司礼监打理得井然有序,得陛下器重理所应当。”
“厂公,邓金言永远不会背叛您,请相信我。”邓金言跪到左珩脚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我信。”左珩清了清嗓子,“小邓子,帮咱家再续盏茶来。”
邓金言眼中有泪,又哭又笑地起身去给左珩添茶,“我知道厂公现下的处境,国难自然要解,但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后路。”
“若真有那么一日,恳请邓公公帮我上下打点,放我家人一条活路。”
邓金言蓦地愣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没有答应亦没有否决。
左珩在司礼监象征性地忙了会儿,邓金言手底下又培养出几个能干的太监,宫中的事其实用不着左珩再操心把持。
左珩踏着月色走出皇宫,这时候早就关上宫门,左珩鲜有地用了次特权,无人敢拦他的去路。
如宁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左珩大喇喇地迈上去,姚宗安和宋绩都在里面。
“等我呢?”
“那还用说?”
马车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前往宋家的将军府。
宋绩了无牵挂,背后无亲人可依,去岩疆打乌胡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一战成名,替宋家光宗耀祖,要么死在沙场,宋家就此绝后。
姚宗安却不一样,天起帝当初答应得好好的,这回真要去战场,却不肯松口,赵燃怎么会同意?他死在岩疆,公主就变成了寡妇。
“公主整日跟我闹,但我不会退缩,她若真敢阻拦我,我血洒丰都便是。”
“我和顾棠棠说好了,要是我活着回来就娶她,要是我死了,她不必等,另嫁他人就成。”
“你们俩主意已定,都跑来跟我说什么?”左珩打趣地揶揄,“难不成要我一个太监,跟你们同去做监军?”
“为何不可以?”宋绩瞪大眼睛,“咱们兄弟一起消灭乌胡多痛快,说不定还能抢回玲珑和她孩子呢。”
姚宗安看向还不知左珩是假太监的宋绩,“小宋将军,你好有志气。”
“你们想为国效力就勇敢地做,我来为你们做后盾。”左珩疲惫地靠在圈椅上,“我留在丰都。”
宋绩还在追问为什么,姚宗安已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左珩没什么可隐瞒的,向他道出实情。
姚宗安一拳头砸碎身边的矮凳,“察州的事我才听说,现下又闹出这种事,左珩,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为了大渊,无怨无悔。”
“是宋家的事,让陛下到现在都在恨你吧?”反应迟钝的宋绩,总算搞清楚缘由。
“所以你更得去岩疆,只有你胜了,我才有活路,宋绩,我的生死就在你身上。”
宋绩很好骗,恨不得立马给左珩下军令状。
姚宗安却忧心忡忡,他该怎么帮左珩渡过难关。
左珩要宋绩去拿两坛好酒上来,他们今晚不醉不归。
第245回 大义胜小爱
许宛也没料到,前脚刚踏进丰都,赵燃后脚就跑来向她哭诉,不想让姚宗安上战场。
还没等开导好赵燃,顾棠棠又登门拜访,说是支持宋绩前往岩疆,心底仍是不大愿意。
许宛一个头四个大,她咋就成为“知心大姐”了呢。
“当初你和姚宗安成亲,是允了他可走这条道的,如今要反悔,公主,不能啥便宜都让你占去。”
“你怎么不让左珩去前线?”
许宛自讽一笑,倒不必和赵燃讲清楚左珩现下的处境,她也不会懂得。
可许宛宁愿左珩去前线和乌胡人真刀真枪地打仗,也不愿他留在丰都做这种得罪人没好下场的买卖。
“你哥不让。”许宛唉声叹气,“要不你去劝劝陛下,让左珩当个监军一起去岩疆算了。”
赵燃抹了把眼泪,“我哪敢,前儿去宫里求他不准姚宗安出征,他把我大骂一通。”
“骂公主什么?”
“说我被大渊子民养着,却不愿自己夫君上前线,太自私自利。”
天起帝或许真不想让赵燃失去夫君,但为了大渊,他怎么会真舍不得一个姚宗安?
之间因为赵烨的事,禁军上下大幅度调动,如今正是这批新将领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宋绩肯定得去,姚宗安这个妹夫若是去的话,更能体现天起帝对这场战役的决心。
“都传乌胡铁骑凶猛,我也没少听当年战火的故事,只能说听天由命。”
顾棠棠扯出帕子抹泪,兄长替她选择的夫君,她自己很满意,名将之后,家宅关系还简单。
本以为只需在禁军里历练历练,就能步步高升,万没想到,还是遭遇了可怕的战争。
顾深法明确表示,宋绩要去岩疆,她不可阻拦,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