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即刻下山,赵燃得赶快回宫,黄妙英也得抓紧时间回家。
姚宗安故意牵走左珩的马,想借此与赵燃拉开距离。
左珩恰好可全心看顾许宛,反正这里面只有他们俩是过了明路的。
他恨不得背许宛下山,让赵烁羡慕妒忌恨去吧。
许宛只觉他太夸张,推推搡搡力证自己能行。
不知怎地,他们俩竟掉了队。
许宛恼火至极,“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咱俩连个灯笼都没有。”
左珩暗自偷笑,“这后山我来过无数遍,保证能把你安全带下去。”
“浮图寺香火这么旺吗?里面有得道高僧?”许宛闻到焚香,忽地想起穆晴雪。
左珩讲起浮图寺渊源,建成四五十年,很多大师都在此圆寂。
听丰都百姓们说,这里求姻缘和子嗣特别灵验。
“穆晴雪近期总来这里,难道是为你求子?”许宛嘻嘻哈哈大笑,就盼左珩跟自己翻脸。
左珩握紧她的手,一面往山下走,一面叹气,“许宛,其实她是我的……”
“那丫头从我手里撒泼打滚要走五十两银子。大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能全宅一视同仁,这院子我没法继续管。”
许宛不想逼左珩说心里话,东主的隐私,做伙计的毋庸知晓。
左珩遽然顿下脚步,拉许宛往一旁草垛子里躲去。
许宛又绷紧全身,这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大人,有狼?还是有劫匪?”许宛被左珩环在臂弯里,行动特别受限。
左珩垂眸嗅到她身上说不上来的体香,“你听……”
好似有个女子在附近低声哭泣。
许宛吓得抱紧左珩,“诈尸了?遇鬼了?”
左珩轻抚身前的许宛,有些享受这个时刻,“不是鬼,是人。”
“我有钱,养得起你,你还俗吧。”女子呜呜咽咽,好像在与谁对话。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一个男声低沉地回复道。
女子不肯放弃,“这么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我马上及笄,就可逃离那座宅子。”
“那时我们太小都是戏言,如今我对佛法有更深的领悟,我的归属理应在此。”男子苦口婆心地规劝。
“是和尚?”许宛猜出男子身份。
“咱们今天怎么老碰见这种事?”左珩无奈极了。
许宛直起腰身拉左珩继续下山,“别偷听了,人家二人要分要和该你什么事?”
“校事厂职业病。”左珩耸耸肩,“番子的基本功。”
“我和左珩不是那种关系,你不要误会,真的,我不骗你。”女子又悲悲切切说出一句。
莫说左珩,就连许宛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见左珩倏地跃身,三两下掠过草垛子,一把掰住女子手腕。
女子讶然惊呼:“救命啊,无为救我!”
叫无为的小和尚呆愣在原地,借着月色看清一张冷峻邪魅的脸,像索命的白无常。
他僵持着身躯,慢慢转身想跑。
左珩再次抽刀挡到他身前,“你动就没命,不信便试试。”
“左珩是你?你跟踪我?”穆晴雪恼羞成怒,怎么会在这碰见左珩?
无为就算不认识左珩,也听过他的大名,登时不敢动弹,只一味重复:“贫僧跟她真的没什么。”
“这么晚不回家,跑来和一个和尚私会?你哪有点闺秀模样?”左珩厉声呵斥,穆晴雪太让他失望。
穆晴雪推开执刀的左珩,拦在无为身前,“不许伤害他,有本事你先杀了我。”
左珩没给穆晴雪再作闹的机会,一手将人拽回来,“你和她不许再见面,她是我的人。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无为把头点成鸡叨米,“贫僧明白,贫僧切记。”
“若有下次,我定把浮图寺踏平。”左珩放出狠话,故意唬这小和尚。
穆晴雪放声大哭,“无为不是的,我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我小……”
左珩一巴掌抽到穆晴雪脸上,“我和你就是那种关系,怎么,我是太监你耻于承认?”
穆晴雪被抽得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左珩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趁天黑我看不清你的长相,快滚!”左珩向小和尚发出最后警告。
无为不敢有半分迟疑,狼狈逃走。
穆晴雪自山腰哭到山脚下,知道她和无为再无可能,初恋无疾而终。
穆晴雪将一切都怨到许宛头上,“我不就要你五十两银子,你至于去左珩那里告状?”
许宛懒得理这样一个疯子,回去路上始终没有言语。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直到躺在床榻上,还觉得历历在目。
房门被敲响,是左珩站在门外。
彤珠和青杏识趣地避开,将主子悄悄请进来。
许宛拉下软纱床帐,“大人,今天太累,我想睡了。”
“我是罪臣之子,必须隐姓埋名。左梵山之所以还能管住我,就是对我身世了如指掌。”
左珩站在床榻前,隔着帐幔倾诉心底话。
里面的许宛已徐徐坐起身,但没有打断他的自述。
“穆晴雪是我哥的女儿,我寻到她时,她在外当小叫花子。”
“一旦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则她会有杀身之祸,二则我们的身世会被怀疑。”
“我没想隐瞒你,但这些话不太容易说出口。”
左珩眸色微垂,仿佛在等许宛的宣判。
“你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我出卖你的话,也会被杀掉?”许宛在浮图寺后山上时,就隐约猜到这个结果。
因为左珩对穆晴雪的态度,太像父亲对待女儿。
他是她的小叔叔。
“你不会,我信你。”都已见过他“犯病”的模样,不妨再赌场大的。
“可你好像管不住穆晴雪,她不想和你伪装乱了纲常的关系。”
“这由不得她,她必须遵守。”
许宛撩开帐幔,“大人,你身上的秘密真多,我记性不太好,容易记不住。”
左珩勾唇慢笑,试探地走上前,“以后你便一视同仁管理宅子,穆晴雪也不例外。”
第50回 控鹤小倌馆
“大人,多谢你的信任,但我现在非常困,想好好睡一觉。”
许宛委婉让左珩止步,她和他的关系仅限于此,不可能再进一步。
左珩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你先休息。”左珩落寞转身,垂首走出西正房。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在许宛那里得到什么。
就是忍不住地想靠近,渴望与她朝夕相处。
他大概真的疯了,动了真感情,告诉她自己的底细,在左梵山眼中全是大忌。
左梵山警告过他,一年以后要送许宛离开丰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离戎使团如期进京,得到鸿胪寺和礼部那边的重点招待。
但一国给另一国纳贡,就意味着其中有不平等的存在。
大渊前些年国力富强震慑四方,与离戎交战多次,虽也付出巨大伤亡,却始终都是胜利的一方。
可五六年前和乌胡那一场大战伤了元气,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离戎蛰伏这些年,早积攒下不少家底,卷土重来不是不可能。
这次朝贡更像是一种挑衅与试探,两国都心知肚明。
离戎使达藤见接待官员各种推脱,就是不让他们去拜见天起帝,便知是大渊有意为之。
他回到下榻的驿馆,找到在院中舞刀弄枪的格彬,“世子,他们说清点贡品需要两日时间,之后才能去拜见天起帝。”
格彬是非常粗犷的大漠汉子,卷发披散,单耳坠环,身形高大皮肤黝黑。
“哼,是怕我求娶大渊公主吧?”他不喜欢大渊女子,太娇弱太顺从,没有离戎女子身上的狂野劲儿。
达藤肩负离戎王所托,耐心劝慰:“咱们上贡这么多奇珍异宝,再带不回一个大渊公主,岂不是太亏?”
“不纳贡能怎么着?开战的话,我第一个上阵杀敌!”格彬将手里弯刀在半空中一刺,眼神里充满对杀戮的期盼。
“嘘!”达藤竖起指头,示意世子小声些,“时机尚未成熟,总会有那么一天。”
格彬不耐烦地往驿馆外走去,达藤紧随其后,“世子,您要去哪儿?”
“随便转转。”格彬快在驿馆里憋闷死。
进入丰都后,连放肆骑马的机会都没有。
丰都大街小巷全是热闹坊市,没日没夜歌舞升平,与途经的那些边陲、中部县城截然不同。
“听说了吗,如宁公主又换了个面首。”
“那男子是我远房亲戚家的侄儿,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能被如宁公主选上是他的福气。”
“之前那个呢?”
“如宁公主面首那么多,你指哪一个?”
格彬刚走出驿馆不远,就听到附近有人在低声议论。
那些人以为他是外邦人,听不大懂大渊话,倒没怎么避着。
“世子,大渊公主有好几位,咱们不选这位如宁便是。”达藤在侧赔笑安慰,能到路人皆知的地步,可想如宁声誉有多差。
格彬没太当回事,继续在街市上闲逛,不知不觉便被天下第一楼“凤凰台”的壮观外在给吸引住。
格彬走进凤凰台,遭到店伙热情招待,主动介绍特色菜肴,帮这几位外邦人张罗一桌满意酒菜。
酒过三巡,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嬉笑着从雅间里走出来,恰从格彬他们桌边经过。
瞧身份最显贵那女子,往格彬他们这边侧首瞥望,旋即对旁边女子低语几言。
旁边女子又往他们这边多瞧好几眼,像是打量货物一般点点头。
一系列举动让格彬很不爽,老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中的“小白脸”。
早闻大渊这几年民风开化,但一路所见仍如曾经那样传统,还是丰都引领前沿!
几个女子在众仆人的簇拥下走出凤凰台,格彬顺着窗子向下眺看。
在她们等马车之际,什么“小倌馆”“南风馆”的字眼,频频向外蹦出。
“那今晚酉时,‘控鹤’见!”
几个女子约定好,各自乘马车离开凤凰台。
格彬收回眼睛,对这个叫“控鹤”的地方产生浓烈兴趣。
达藤知道他们世子猎奇心重,“世子,反正咱们被大渊皇帝晾着没事做,要不晚上去那地方看看热闹?”
格彬登时唤来店伙,掷下一块碎金,向他打探起关于“控鹤”的事情。
店伙将碎金收入囊中,附到格彬耳畔如此这般讲述一番。
格彬听得面红耳赤,当下决定今晚必去那里瞧一瞧。
店伙刚刚退下,又一拨客人从他们桌边经过。
“那位公主得了怪病,正悄咪咪寻医呢!”
“小点声,想要被抓呀。”
“我这消息千真万确,找那么多面首,肯定吃不消。”
格彬与达藤对视一眼,对那位“如宁公主”已厌嫌至极。
在来大渊之前,他们已做过功课,猜度天起帝定会在咸华和如宁公主之间选择一人许配给离戎。
抵达丰都的第一天,他们便得知咸华已有驸马的消息。
如此一算,他们带走如宁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这位公主的声誉竟差到这般田地。
格彬哪里知道,这些散播谣言的人,是赵烁千辛万苦找来的戏子,花了重金上演一幕幕。
更是校事厂的番子,将格彬等人的行踪快速传递给赵烁,赵烁才能让格彬恰到好处地见证这一切。
许宛为让赵燃演得更放荡些,甚至灌了她一壶酒,在雅间里排练多少次,才做出满意效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最后一刻,许宛还是把黄妙英拦回家。
到底是要候选娘娘的人,万一事情败露,不能让她受到牵连。
再说小倌馆里的东西,闺阁女不宜多看,赵燃是逼不得已,她自己名义上早是人妇。
许宛和赵燃准时在酉时踏进“控鹤”,甫一进门里面缭乱的场景迷住双眼。
许宛突然就明白秦楼楚馆那些地方,怎么那么勾男人的魂魄。
换过来性别,女子瞧见这么多结实、健硕的男子,一样走不动路。
她心道幸好自己没有钱,若真拥有数不尽的钱财,这点道德还能不能守得住。
避在一隅里乔装的左珩,就想抽自己俩嘴巴,他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答应陪她们这么胡闹。
倒是他身侧的赵烁乐在其中,用折扇拦住自己半张脸,“左珩,你真是个好人。”
“我只是想救姚宗安。”左珩抱臂,用眼角掠一眼赵烁。
赵烁一摆手,发自肺腑地感谢:“帮如宁这份情我一定记着,我是说你放许宛进来,让她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赵燃话说一半又咽回去,左珩那眼神像是马上就要杀了他。
但赵烁不服气,知道左珩有贼心没贼胆,非得欠欠儿地说完,“许宛得有个真男人来疼,她身世已那么惨,你就放她一条活路吧。”
第51回 戏外邦世子
左珩眉眼佻达地诽笑,“康王惦记许宛是未得到所以不甘,连侧妃名头都给不了,想让她做没名分的通房丫头?”
赵烁讶然半晌,不服气地狡辩:“王妃、侧妃得皇兄为我定夺。老六那个侧妃不就是自己选的,最终怎么样,她爹竟敢造反!”
天起帝没为丢令牌的事扣他来年封赏,他已感恩戴德,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再忤逆天起帝。
正因为他自己有很多身不由己,才更希望赵燃能过得比他自在幸福。
“说到底许宛在你眼里只是个玩意儿,就别老在我跟前演什么深情。”
左珩想起曾经,他拿赵烁开玩笑,许宛瞬间转变的神色。
看似乖巧听话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尊自爱的心。
就像那天在康王府别院,许宛大声陈词:到任何时候,都不该以女子和亲为代价,维护两国安定!
“可你是个太监。”赵烁非得在这上面压左珩一头。
左珩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副奸诈相,“前儿病着,好多朝臣去探望,非常投其所好,送了我几大箱的好东西。”
赵烁太懂得左珩所指是什么,气得唇齿发抖,“你,你怎么忍心把那些腌臜东西用在许宛身上!”
“我一直纳闷儿,那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哪晚?你在说什么?”
一楼硕大的四方台上,缓缓开始今晚的表演。
几名赤膊上身的俊美男子,成功引起全场的欢呼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