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这日起来的有点晚,因为许久未来的梦境预知又降临了。
她坐在床榻里久久不能平息,让青杏马上把那个叫吴易的后生找来。
青杏不明所以,还是照主子的话去做,到后院问了一圈,方知他一早跟随张嬷嬷去了菜市场。
许宛穿着一身里衣,急匆匆闯入穆晴雪的房间,但见她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休息。
穆晴雪几乎一夜未睡,现下正睡得香甜,完全没听到有人闯进来。
贴身婢女把许宛请到外间,“许姑娘,我们姑娘昨夜失眠,清晨才睡着。”
许宛睃看这个小婢女,“婆子们才撤下去多久,你们就能闯出这种祸来!”
小婢女听不懂许宛之言,“姑娘在说什么,小的实在不明白。”
“昨晚值夜的是你吗?”
“不是,小的一早才来,昨晚是彩萍上夜。”
“你是采薇?彩萍呢?”
“她刚回去睡觉。”
此时青杏已跟过来,手里拿着许宛的外衫,“姑娘,小心着凉。”
“去把鲍嬷嬷叫来!”
许宛语气急躁,吓得青杏赶快去办。
鲍嬷嬷被青杏拉拽回来,许宛厉声呵斥:“我让你帮我好好看管这一位,你就是这么看顾的?”
鲍嬷嬷闻言当即跪地,吓得双唇发抖:“姑娘,老奴哪里做错了您直说。”
“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和吴易走得很近?”
“就和那小后生在花园里说过两次话。”
“把以前看管穆晴雪的婆子都叫回来,从现在开始她不得离开西厢房半步。去把那个彩萍带到中堂,我有话问她。”
许宛即刻安排好一切,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眼下的事不能去找姚宗安商议,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怕唯有左梵山。
那厢彩萍还没有被带到,冯玄已着急忙慌从外面跑回来。
“姑娘,左老公公被人投了毒,现下生命危在旦夕,今早又被吏部尚书翟燕叙给告发了!”
第100回 或厝火积薪
许宛犹如晴空霹雳,纵然她对左梵山没过多情感,老太监先前还设计陷害过她。
可左梵山对左珩的栽培与付出是真,没有他,左珩不可能“重生”。
穆晴雪这边出问题,左梵山那边也遇大坎儿,许宛不能再拿“天意”定论,一切绝对是人为。
许宛让冯玄去前面抱厦内喝口茶,缓缓思绪,她先把彩萍给审问一通。
彩萍跟随穆晴雪多年,也算忠心耿耿,起初一个字都不愿交代。
许宛动了怒气,直接让鲍嬷嬷上手甩她几个大耳刮子。
彩萍被打得晕头转向,口里念叨着:“等公公回来,绝不会轻饶你们!我们姑娘才是公公的心头肉!”
许宛见彩萍如此嘴硬,干脆喊来朱伍打她板子。
中堂里乱作一团,去菜市场的张嬷嬷终回到宅里。
她身后果没跟着吴易,是另外几个打杂的小厮帮忙搬运回的菜蔬果子。
张嬷嬷被带进中堂问话,十分无奈地解释:“那后生说肚子疼,要找地方方便一下,我们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回来。”
“跑了。”许宛再次盯住彩萍,“看到没有,你的主子被耍了!”
闻此,彩萍这才吐口,那吴易就是曾经浮图寺里的小沙弥无为,他还俗后潜入宅邸和穆晴雪再续前缘。
这段时间许宛一直在外忙活香料铺的事,没怎么待在家中,左珩也甚少在家中露面,让吴易逮住机会。
他们俩在西厢里云雨过多次,每次都不超过一个时辰,昨天却一反常态,几乎待了一整夜。
许宛对此并不震惊,虽然这比她梦里的场景还要劲爆,但这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许宛让朱伍加强宅邸安全,又告知来此当值的厂卫,这几天宅邸有可能遭遇危险。
班领恐再发生当初走水那样的事故,加之左珩现下不在丰都,不敢怠慢,立马跑回校事厂调遣兵力。
姚宗安不到半个时辰就亲自赶来,追问许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宛不能对姚宗安说实话,她不知左珩向这位心腹透露多少底细。
只说家里潜伏进奸细,还没搞清楚是哪路的。
那奸细今早外出至今未归,不知是从此远走高飞,还是会主动回来继续潜伏。
姚宗安和左珩一样是审讯高手,许宛表现得不是很好,很快就判断出她有所隐瞒。
但姚宗安想许宛不说定有她的道理,遂没追问到底,而是把一批身手不错的厂卫留下来。
“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答应过厂公要照顾好你。”
“请姚大人放心。”
左珩他们都不在丰都,校事厂的差事全压在姚宗安一人身上,他比以往更忙碌,所以没法子在左宅久留。
许宛将人送出门首,终忍不住问道:“姚大人,左老公公他怎么样了?”
姚宗安深呼一口气,“除了太医谁都进不去,可太医出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些弹劾他的奏折呢?”
“你顾好自己,外面的事不是你能操心的。”
姚宗安纵马离去,许宛的心又跌落谷底。
宅中一切安排妥当,她才把冯玄叫过来,“你能见到左老公公吗?”
“老祖宗很久没召见我了,但是我若主动去的话,应能有些便利,就是……”
“今晚掌灯之后,我随你去趟左梵山宅邸。”
“姑娘,你又要做什么?”冯玄不理解许宛意图。
冯玄的圆领袍周围都被汗水浸湿,许宛瞅了两眼,怃然一笑:“你也知左梵山对左珩有多重要,我们得过去瞧瞧。”
冯玄也搞不懂自己,为何知道左梵山的消息后会那么大反应,他的主子明明是左珩。
以前也希望过左梵山早死,这样自己就能摆脱掉他的控制。
如今老太监真走到这一步,他却没什么畅快之感,可能心底也认同左梵山和左珩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让冯玄帮自己准备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方便自己进出左梵山宅邸。
衣服才穿一半,青杏满脸难色地跑进来,“姑娘,西厢那位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许宛再次走进西厢房,只见穆晴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屋内东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你们把吴易弄哪去了?你们拆散过我们一次,还要再一次拆散我们吗?”
“左珩那个死太监给你下迷药了?你为何这么替他卖命?”
“你们都该去死,许宛,你和左珩一样都不得好死!”
穆晴雪撕心裂肺地大叫,许宛懒得理会,只从角落里捡起一个被扎满细针的娃娃。
她和左珩的名字都在上面,穆晴雪居然给他们俩下蛊。
“无为是自己离开的宅邸,想必是你把左珩的秘密告诉了他,他现下已跑回主人那里邀功。”
穆晴雪心虚地看向许宛,嚅嗫否认:“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许宛将那下蛊的娃娃交到青杏手里,“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我就说……”穆晴雪瞬间闭嘴,发出一阵大笑,“许宛,你诈我,我才不会告诉你。”
“穆晴雪,左珩若真死了,你觉得你还能独活?”
“我又没犯法,我为何活不了?左珩恶贯满盈坏事做绝,是他该下地狱,不是我!”
“左珩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姚宗安宋绩他们为什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他,是他把田大齐樊昌那些真正的罪臣绳之以法!”
许宛才在左珩身边多久,穆晴雪已在左珩身边多久?
连她都能看明白的事,为什么穆晴雪就是视而不见?
“他赢了,外界当然向着他说话!”
“他躺在血泊里的时候,你有没有关心过小叔叔一次?”
许宛走近穆晴雪,两手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她把你保护起来,让你读书识字,会算账会女红,把你当女儿一样疼爱,尽量满足你所有要求,到底是为什么?”
“他欠我的,这都是他欠我的!”穆晴雪用力甩开许宛,“他凭什么对外说我是他的玩物?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贱吗?”
“你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保护你,你们家见不得光!”许宛只觉她冥顽不灵,她的恨竟来自左珩本身。
“所以无为才会以为我不干净,才会嫌弃我……”穆晴雪痛苦地滑坐到床榻边,“我只想追求自己的爱情,有错吗?”
第101回 与他爹和解
夜幕降临,许宛和冯玄离开宅邸,直奔左梵山住处。
殊不知许宛前脚刚走,消失一整天的吴易就返回左宅。
吴易趁清早去菜市场帮忙采购之际,溜走去找翼王赵烨。
赵烨一直在忙别的事,没空搭理他,直到快过完下晌才与他见面。
得知吴易汇报的内容,赵烨兴奋不已。
这么多年,终于被他发现突破口。
早就觉得左珩背景不简单,始终神神秘秘挖不出半点端倪。
柳芊那个废物待在左宅几年都没有用,倒是这个吴易才去多久,就寻到这么有价值的消息。
但“前朝罪臣之后”这个范围太大,宋绩家如此,柳芊家亦如此。
大渊朝动荡的这二三十年,没少发生这种事。
赵烨差吴易返回左宅,让他想尽办法把穆晴雪带出来。
赵烨在外面安排人手接应,务必要从穆晴雪嘴里套取到所有秘密。
吴易还以为左宅众人没发现他的身份,自向赵烨打包票,一定能办好这趟差事。
赵烨也毫不吝啬地做出允诺,让吴易放手去做。
吴易就这样回到左宅周围,观察左宅内外好似没什么变化,方放心敲响西角门。
宅内早布好天罗地网,就等吴易上钩,小厮三言两语将人骗进来,当即就把他制服捆绑起来。
吴易口口声声狡辩,坚称自己只是出门迷路,找了一天才找回来。
众人谨记许宛的话,将吴易和穆晴雪隔离看管,等她回来再处置。
吴易早与来接应的人讲好,就算顺利也得半夜才能行动,让他们稍安毋躁。
众人耐着性子在外围等待,并不知吴易早被宅内人逮住。
许宛这厢匆匆抵达左梵山宅邸,冯玄利用身份很快进到宅内。
以往老管家会把他顺利带到左梵山面前,但今夜却搪塞几言,让他早点回去。
任冯玄怎么恳求,老管家都无动于衷。
许宛观察老管家的神态,不像是悲伤过度,倒像是精疲力竭。
他一味阻拦并未提及老太监的病情,而是强调别打扰老太监休息。
由此是不是可以推断,左梵山暂无生命危险?
如果这样的话,她更得见到左梵山本尊。
许宛缓缓抬眸,柔声哀求:“方伯,您就让我进去吧。”
老管家这才注意到身穿太监服的许宛,“居然是你?”
“方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左老公公说,关系左珩不敢耽搁。”
提到“左珩”二字,老管家果然变了下面色,他犹豫一下,掉头转进内室里。
须臾,老管家再次出来,“你跟我进来。”
许宛立马跟随老管家,迈进左梵山的卧房。
“左老公公,小女许宛。”许宛冲着宽大的床榻唤人。
床榻上垂着厚厚的帐幔,看不出里面到底躺没躺人。
许宛重复一声:“许宛见过左老公公。”
她边说边靠近床榻,但听身后霍地传来关门声,老管家神出鬼没地避了出去。
她再回过头,一柄剑已架在脖颈上。
左梵山审视地看着她,“左珩不在丰都,这真是杀你的好机会。”
左梵山看起来精神还凑合,不能说一点病态没有,但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吓人。
“您没事。”许宛反而轻松一笑,“左珩回来时,若您已不在人世,不知他要多伤心。”
“我要杀你,丫头。”
“我知道为着郑薇、柳芊的事,您一直讨厌我。”
左梵山转动剑柄,让剑身愈加靠近许宛脖颈,“我讨厌你,只因左珩对你动了真心。”
许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左珩这段时间在外营造的假象,到底没能逃过左梵山这双眼睛。
他又是逛青楼又是找花魁,各种场合说不在乎她,不把她当回事,在左梵山眼里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杀不杀我,您再等等也无妨,眼下内宅出了事。”
左梵山将长剑慢慢收回,“你能来找我,证明出卖左珩的不是你。”
“您也知道穆晴雪的身世?”
“果然是她。”
许宛急忙向左梵山交代一切,“她铁了心要左珩死,不惜自爆他们是罪臣之后。”
“左珩连这都告诉你了?”左梵山坐回到床榻上,身子太虚,到底坚持不了多久。
许宛眨眨眼,有些难为情地说:“左珩本家姓啥啊?他没有具体说过,我只知道个大概。”
“都到了这一步,你再这么装就没意思了。”左梵山哪里会信。
许宛义正词严,急赤白脸道:“你不信我没关系,咱们眼下说的是穆晴雪和吴易的问题。”
“你想我怎么做?”
“只需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我能应付过来。”
“就凭你?”左梵山不屑地嗤笑。
许宛诚恳回道:“您已自顾不暇,我哪敢再麻烦您,只是事关重大,我觉得应该和您商议一下。”
“真没想到你还能关心我的处境。”左梵山有点意外,现如今外界谁不盼着他早死。
眼前的许宛也不应该例外,他害过她,且不止一次逼左珩离开她。
“你是左珩最敬重的长辈。”
“让冯玄进来伪装我,我和你回去。”
许宛不停地摆头,“不成,绝对不成。”
她不管什么礼数,一下子蹿到左梵山身边,执意把起他的脉。
左梵山挣扎一番,到底嘘声作罢,“你能看出来什么?”
“您这病是累的,没有中毒迹象,可……”
许宛怀疑起自己半吊子的医术,一位老者的脉象怎么如此有活力?
左梵山拨开许宛的手,“能看出异常,还算可以。”
“您是服了什么‘回光返照’类的药丸吗?”
许宛不难猜出,毕竟左珩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药丸。
想来那些药丸的出处,就算不是左梵山给的,也与老太监有关。
“快走,在天亮之前我得回来。你宅里有奸细,我宅里也有啊。”左梵山谈笑自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