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珩没有提任何条件,转身离开陶麟的房间。
在马上就要迈出门槛儿的那一刹那,陶麟匍匐地抓住左珩的脚踝,“厂公大人……”
左珩一甩袍服,鄙夷地扫一眼脚下之人,“你该消化消化,之后咱们再谈。”
说罢,左珩大步流星走出左梵山宅邸。
陶麟次日无故旷值,还是邓金言帮他打了圆场蒙混过去。
又是一个深夜,左珩和邓金言一起在司礼监整理奏折。
“小的派人去左老公公宅邸看过,陶麟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估计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邓金言已知左珩做过什么,他作为知情者,在这一刻,也替那些逝去的人感到快意。
“不必理他,宫里的事,你帮他兜着点就行。”左珩在一堆奏疏里抽出一封来自岩疆的。
邓金言看到奏折上的署名,心下一震,“厂公,你何时启程?”
“快了。”左珩快速审阅一番里面的内容,“明天一早递到皇上那里去。”
“小的明白。”
“宫里交给你,原初是个可信赖的人。”这是邓金言和左珩共同看好的人选。
毕竟司礼监的事务太多,还有内务监那边各种杂事要处理,邓金言必须找个左膀右臂。
“遇事可与姚宗安商议。”
“厂公,小的不是第一天跟你。”邓金言深知左珩此次去岩疆的重要性。
左珩继续喋喋不休:“宫卫统领周汉白是自己人。”
邓金言瞪大双眼,忍不住笑起来:“厂公,你真是深藏不露。”
“不要轻易走动。”
“小的记住了。”
熬过一个通宵,左珩离开皇宫去往校事厂。
去岩疆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带宋绩一人同行。
余嵘胡瑞雪之流,都得给姚宗安留着,赵烨及其党羽都在丰都,他们得替自己继续和赵烨斗争。
姚宗安同样没回家,在校事厂里忙碌整晚。
二人见面都顶着一双乌青眼,互相都心照不宣。
前一晚,许宛则留宿在如宁公主府,和赵燃来了次推心置腹的谈天。
赵燃本极力反对许宛随左珩去岩疆,但经过许宛不懈努力,到底把赵燃给说服。
赵燃答应许宛替她保守秘密,更会在她离开丰都后,配合许鹃演好这一出戏。
赵燃心里也算看透,许宛对左珩那个太监动了真心。
而左珩一样如此,不然不会那样委托姚宗安和她照顾好许宛。
她那单相思的九哥,从一开始就挤不进这段感情里。
堂堂的康王殿下,居然输给一个太监,赵燃心里惘然,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许宛向她保证,肯定会平安顺利地归来。
赵燃却有点发慌,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酝酿密谋些什么,可她很明白大家都没对自己讲实话。
她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嘛,大家都不希望她知道太多。
赵燃愿意配合大家装傻,只希望不久以后,大家都能安然无恙地重回她身边。
这几日过得异常漫长,所有人都在暗暗等待。
天起帝终命左珩再次前往岩疆,名义上帮助马凌志、吕珍吉调解三国矛盾,暗地里还是希望左珩能查到关于宋广案的蛛丝马迹。
左珩定在明日午夜出城,算准不惊动许宛,要将她决绝地留在丰都。
陶麟在左珩临行前出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已搞清楚亲弟弟的一生。
左珩没有欺骗他,而无为是被赵烨的爪牙所杀。
那个漆黑的夜里,无为被众多爪牙一起打死,尸体横在街头,还是左珩的人帮其收尸掩埋。
陶麟想不通,他和左珩之间到底算什么,敌人?仇人?恩人?
大雨滂沱的夜,悄然露出初秋的味道,陶麟跪在雨里,求左珩为他指条活路。
左珩将手中的油纸伞微微一偏,帮他遮住点风雨,“除掉赵烨,替你弟弟报仇,事后我还你那二两肉,让你和你父母弟弟团聚。”
这是陶麟的宿命,前半生造孽太多,竟让他以这种方式来还。
“左老公公一早就看中我,你们把我一步步捧上天,就是为了让我取得赵烨的彻底信任!”
“不然我爹为何要救你?不然你做了这么多恶,我还一次次纵容你放过你?”
陶麟不再痛恨,他只想拿回自己身体上的东西,找到父母的坟墓,替亲弟弟报仇。
左珩精准地拿捏住陶麟,陶麟再次倒戈,成为这场博弈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
陶麟想尽快完成这一切,做完这一切他才算彻底解脱。
左珩将陶麟留给姚宗安,让陶麟把知道的关于赵烨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更让陶麟从现在起,成为校事厂在赵烨那边的眼线,赵烨的一切动向都要第一时间向姚宗安汇报。
陶麟不禁感喟,绕了这么大一圈,他又回到校事厂干起最初的老本行。
若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在校事厂做事。
第179回 执着没商量
左珩一如既往去上值,对许宛没说一句嘱咐的话,连个留恋的眼神都不敢表露。
左珩甚至没准备任何行李,就是不想让许宛看出任何破绽。
他得了无牵挂地走,去岩疆搞清楚这一切。
他得带宋绩一起活着回来,不能让许宛一直惦念自己。
姚宗安携余嵘、胡瑞雪把左珩和宋绩送到丰都城门口,“废话不说,我们等厂公凯旋。”
三人齐齐地向左珩拜别,左珩深感欣慰,他这个奸佞竟有这么一批忠实的追随者。
左珩与宋绩纵马跨出丰都城门,踏着月色再次前往遥远又莫测的岩疆。
左珩的心里在想许宛,待她知道以后,会生自己的气吧?
生他的气总好过陪他遇险,第一次岩疆之行,让许宛陷入暗窑,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心里好失落,空荡荡的,像破了个大窟窿。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拥有软肋、失去理性。
“厂公,你在想什么?”宋绩打马追赶,“是怕许姑娘生你的气吧?”
“你懂个屁!”左珩从思绪里抽回神来,“还是你好,傻小子不知情爱。”
“厂公你看不起谁?我只是没碰见心仪女子。”
“看不上我们家许鹃?”
宋绩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鹃姐大我好几岁,我不喜欢,我喜欢妹妹。”
身后蓦地出现马蹄声,非常急促地追赶上来。
左珩命宋绩闭嘴,二人不动声色地预备好腰侧长刀。
“厂公大人,你等等我们!”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貌似还很耳熟。
宋绩动了动耳朵,突然向身旁的左珩说:“是沈放?”
话音未落,沈放已纵着快马追撵上来,“好家伙,没累死我呀!”
“你追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留在宅邸好好保护许姑娘吗?”宋绩皱眉斥道。
三匹马的速度渐渐降下来,沈放嘻嘻一笑,“我倒是想,可许姑娘哪里肯?”
宋绩看得不清楚,左珩却瞧得很仔细,沈放身后还有个女子,不用合计都知是许宛。
左珩微微伸出手臂,“对不起。”
许宛默不作声地搭过他的掌心,用力一跳,已被左珩抱了过去。
许宛坐在左珩身前,用力抓紧缰绳,“带我们一起去。”
“别闹,让沈放送你回家,我和宋绩最多两月就归。”左珩低声劝阻,不敢把许宛逼急了。
许宛身子轻轻靠进左珩胸膛里,“我心已决,不必和你商量。”
“厂公,许姑娘已把丰都的事都安排妥当。”沈放在这时候,成为许宛的助攻。
将许宛前期的各项准备,都一一告知左珩,让左珩无法挑剔。
“我的妈呀,许姑娘你竟然收买了整个宅邸,还有如宁公主她们?”宋绩一惊一乍地叫唤,“把厂公蒙得死死的?”
沈放一马鞭甩到宋绩身上,“宋大当头,你这嘴比我还欠。”
宋绩身下的马被惊了一下,顿时加速奔跑起来。
沈放见状也紧跟其后,刻意给左珩和许宛创造独立空间。
左珩把下颏抵在许宛肩膀上,唉声叹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带我去啊,你还想怎么着?”许宛自然而然地笑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左珩连连说不,“宛宛,你陪着我就好,我不会让你再次涉险。”
许宛抬手拍拍左珩的脸皮儿,“左珩,我们一定要活着回丰都。”
“一定。”左珩郑重地打包票,这一次谁都不能死!
之后的几天非常顺利,四人的行驶速度虽快,却把途经的大好河山都游览一遍。
可以说在抵达岩疆之前,四人是非常愉快的。
沈放才知道大渊王朝的疆域有多广阔,自己以前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宋绩在丰都压抑许久的心境,也在离开丰都后渐渐缓和。
尤其是左珩慢慢讲与他欧阳贤和曹一石究竟为何死去,赵烁又帮左珩在大理寺寻到最早的卷宗后,宋绩心里的斗志再次被点燃。
左珩和许宛则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公差之旅,对他们俩而言,能时刻在一起就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刚刚到达岩疆境内,还没来得及和马凌志、吕珍吉碰面,就先看见秦远的身影。
来不及寒暄,秦远见到左珩的第一句话就是:“厂公,丰都消息,察州知府魏红年突发疾病而亡。”
闻言,左珩倒吸一口凉气,魏红年到底没躲过这一劫。
“是谁干的?”左珩第一反应是赵烨派人而为。
“姚指挥使来报,咱们的细作说不是赵烨干的。”秦远不知陶麟其人,还以为这个细作是校事厂老早就安插好的。
不是赵烨干的,难不成是察州地方乡绅动的手?
察州的税银有了定论,察州百姓过上舒坦一点的生活,到底妨碍到了谁?
不等左珩消化完,秦远又沉着脸道:“还有一件事,格彬世子的大妃不幸过世了。”
“这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离戎和乌胡闹了场瘟疫,很多人都不幸感染。”秦远解释道,“为此,马知府还关闭了互市长达半月之久。”
“我们这边有没有事?”左珩即刻追问,这种情况不是小问题。
“马知府动作速度,各项措施第一时间投入,只有一小部分人感染,没造成大范围病故。”
秦远替马凌志说好话,不过也都是事实。
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让离戎和乌胡都看出大渊的实力,这是他们两国都无法比较的。
“格彬世子怎么样了?”
“他身体强壮,躺三四天就没事了。”
“离戎遭此一劫,格彬近期未必能缓得过来,估计也没有精力帮助我们。”许宛在侧叹息,格彬的婚姻还挺坎坷。
“他说今晚在老地方跟你们见面。”
秦远尴尬笑笑,他也纳闷格彬世子为何对他们校事厂这么尽力帮忙。
格彬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岩疆校事厂的聚集地,秦远等兄弟的老巢。
才过去一年,这里已全新翻修,各方面条件都大大提高。
是左珩给他们拨的款,就是希望在岩疆的厂卫能安心做事。
秦远备好可口的饭菜,“厂公,吕统领在涸县练兵,估计要一两日才能回来,马知府明天一早就到。”
秦远又看了一眼许宛,“许姑娘,我明天可派人带你去见玲玲姑娘。”
第180回 再见老相识
秦远把左珩一行人安排得非常妥帖,沈放不禁感叹,就算左珩在丰都,也能把千里之外的校事厂治理得明明白白。
宋绩嘴里嚼着饭菜,头也没抬地讽刺沈放:“别老你们校事厂的说,你老早就算校事厂的编外人员。”
沈放不以为然地否认,朝身旁的许宛拜了拜,“这位才是我的主子。”
宋绩特大声地“嗤”一下,“厂公还不是被许姑娘给拿下啦!”
沈放对这句话很认同,“这倒是真的,我真没看出来,厂公离开丰都,整个人都变得欢撤了。”
秦远自外面继续往桌子上端菜,“你们在说谁呀?厂公和许姑娘咋啦?”
许宛往沈放和宋绩嘴里,各塞了半块馒头,“秦大哥,你别听他们瞎扯。”
在侧细嚼慢咽的左珩,幽幽飘来一声:“他们说得也没错。”
“大人你吃错药了?”许宛本还想维护一下左珩的威严,他倒好竟自己给破掉。
左珩云淡风轻地提醒:“你们别吃撑了,晚上要和格彬世子拼酒。”
左珩很清楚格彬的做事风格,这顿酒要是喝不好,后面的事免谈。
许宛一想起格彬喝酒的场景,就替眼前这几位捏把汗,不知是离戎人都这么能喝,还是就格彬自己这样嗜酒。
宋绩瞬间放下碗筷,“哎呀妈呀,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格彬世子这么厉害吗?今晚我帮你们会会他。”沈放兴致勃勃,誓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
秦远又退了出去,他和格彬打交道这么久,知道他的口味和习惯,今晚没有一二十坛好酒,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
左珩借机走出厅外,秦远立地上前,“厂公,有何吩咐?”
“于群雄在岩疆生活得怎么样?”
“老将军闲不住,前些日子去外面打猎,把腿摔断了。”秦远尴尬地笑了笑,“好在人没什么大事,在家养腿呢。”
于群雄在秦远的帮助下,在校事厂联络地附近隐居,也方便秦远派人去照顾他。
“他知道丰都的事吗?”左珩指的是欧阳贤和曹一石已死。
“按厂公的意思,都渗透给他了。”秦远眼神闪躲,明显想掩盖什么。
左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接受不了很正常,但这就是丰都的残酷性,幸亏他离开得早,否则……”
“否则他也会被暗杀。”
宋绩紧跟出来,刚才那一副松弛状态瞬间不见,提到关于宋广的事,他就像个“怨夫”。
“耳朵竖这么长。”左珩抬腿踹宋绩一脚。
“宋大当头莫心急,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差眼前这点时间。”秦远耐心相劝。
宋绩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左珩,“厂公咱们先公后私吗?”
“对。”左珩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我现在干劲儿十足。”
“留着你的干劲儿,还没到发力的时候。”
厅内的沈放扯着脖子喊人,众人又逐一回到里面去。
许宛不及他们体力,吃饱以后就寻了个空房间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