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设想过将阿依娜带回到丰都家门,列祖列宗会允许他这样做吗?
他不要娶什么三妻四妾,他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能陪着他重振宋家门楣就行。
“我或许会不得善终,这条命很可能说没就没。”在这一瞬,宋绩忽然理解了左珩。
怪不得左珩拼了命地给许宛转移财产,以前只以为是左珩被许宛迷昏了头,原来是怕自己没有好下场。
左珩背负那么多骂名,这一次又肯为了宋家的事一查到底,左珩很可能因此丧命,他也不会置恩人死活于不顾。
左珩活,他就努力活,左珩死,他便一定死。
“宋大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阿依娜联想到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疤,“生命可贵,你得好好活着。”
“刀枪无眼,我这份差使太容易丧命。”
“所以你们校事厂的厂卫都不成亲生孩子?厂公大人自己都有妻室呢,你为什么不能有?”
阿依娜以为宋绩在敷衍她,可他哪里知道宋绩和左珩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
“我姓宋,在边塞上听到这个姓,你不觉得刺耳吗?”
“宋?”阿依娜迟疑许久道:“是那位大将军的‘宋’吗?”
宋绩点点头,承认道:“他是我的堂哥,宋家因他几乎满门抄斩,我是仅有的幸存者。”
“你现在是戴罪之身?”
“算是吧。”
阿依娜蜷缩起身体,两手抱住膝盖,“那场大战时,我还是个孩子,印象里只有血流漂杵的尸体,还有盘踞在莲山瓦肆里的禽兽。”
比她年长几岁的三四个姐姐,也就是谭徽精心培养的一批义女,都在那场大战后,被乌胡的禽兽们过度糟蹋了。
阿依娜因为年幼,让谭徽保护起来,是唯一逃过劫难的。
而那三四个姐姐,最终都因折辱过度死去,那是阿依娜挥之不去的噩梦。
“边塞百姓都不希望再有战争,遭难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近两年才有些复苏的样子,这份和平还能保得住吗?”
宋绩从地上站起来,轻抚阿依娜长长的波浪头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战争,我们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
第192回 杀个回马枪
三日期限很快临近,萨勒如约而来。
这一回,他带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官吏跟随,再不是萨漠那些无脑莽夫。
萨勒开门见山,代表乌胡完全同意左珩先前的提议。
左珩还以为乌胡会很难缠,没想到他们答应得这样痛快。
双方达成共识,大渊这边与离戎联系,两日后在大渊的地界上签订三国协议,由大渊岩疆知府马凌志主持。
作为诚意,左珩将关押好几天的萨漠放走,那二十两黄金也作废不再要。
萨勒一行人满意而归,反而左珩这边忧虑重重,事出反常必有妖,乌胡在背后指不定捣什么鬼呢。
左珩让秦远密切监视萨勒一行人,他们也得暂先离开莲山瓦肆。
阿依娜异常不舍宋绩,恨不得送出二里地,要不是被管家派人拉回去,阿依娜都快跟宋绩回到校事厂营房。
从始至终谭徽都没有露面,皆让那个管家在前面处理事务。
宋绩整个人都很低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总一个人默默蹲在角落里。
许宛走过去安慰他,大家还未离开岩疆,他有的是机会去莲山瓦肆见阿依娜。
宋绩神色滞缓地看向许宛,“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负心汉。”
许宛指了指营房里的马凌志和左珩,他们在商谈后天的各项细节,“你像他们一样先忙碌起来,别忘了你身上肩负的使命。”
宋绩回头寻找秦远,“秦役长去给格彬世子送信儿了?”
“等着你去呀,黄花菜都得凉透。”许宛揶揄笑道。
“早知道我跟去好了,总比窝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有的是活让你做,你着急什么。”
许宛正劝导着,但见马凌志笑呵呵地走出来,“大侄女,莲山瓦肆那种地方你以后少去,没事到玲玲那边帮帮忙多好。”
左珩跟在马凌志身后,“她就是好奇,都女扮男装了,应没什么破绽。”
马凌志指了指左珩,摇头晃脑道:“你就宠着她吧。”
马凌志心情明显好得很,毕竟左珩真帮岩疆解决了大麻烦。
许宛笑弥弥地朝马凌志福一福,“我听马知府的话便是。”
马凌志忽地想起什么,“瞧我这记性,边军这两天流言四起,怎么,岩疆边军要换兵源?”
“马知府消息够灵的,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左珩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马凌志和吕珍吉通过气,当然知道这是左珩放出来的假消息。
他这边的衙门里同样放出假消息,道马凌志将被调回丰都,岩疆知府的位置要从下面官员里选出来。
“是玲玲那丫头跑来向我求证,她不是有个情郎么,听说是丰都人。”
“她那情郎靠不靠谱?玲玲不会上当受骗吧?”许宛关切问道,不想玲玲在阴沟里翻船。
马凌志摆摆手,“那个后生我见过,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估计就是纠结要不要带玲玲回丰都。”
左珩始终没言语,待送走马凌志,才对身旁的许宛道:“玲玲的情郎叫什么?”
“好像叫韩奇,是个百夫长。”许宛回忆道,“你觉得他有问题?”
“冒头的都得留意。”左珩让宋绩去吩咐秦远的手下,派人查这个叫韩奇的百夫长。
许宛见左珩这样仔细,不免安慰道:“你别绷得那么紧,放长线钓大鱼。”
左珩扶在许宛肩膀上打个哈欠,“药在身上呢吗?”
许宛立即掏出一颗塞到他口中,“我若没跟来,你可怎么办?就自己硬挺着?”
左珩把药吞下肚,疲惫地笑了笑,“所以我离不开你。”
“阿依娜的事,你和马知府说了嘛?”
“刚才和马知府提了一嘴,他虽不乐意,还是愿意帮这个忙。”
左珩身子有些抽动,许宛瞧架势不对,忙地把他拉回到房屋里休息。
好在发现得及时,左珩并没有“犯病”,狂饮下三大碗温水后,慢慢缓解下来。
许宛坐在左珩床头边,感叹道:“厂公大人,你不是铁人。”
“我什么也没做,受苦受累的是那些厂卫。”左珩挪动身子枕到许宛腿上,“这样就舒服了。”
许宛咯咯地笑,用手指戳戳他的脸皮儿,“你这样像我儿子。”
左珩抬手擒住她的指头,“少占我便宜。”
马凌志拟好条例后,派人给左珩送来一份,左珩确认无误后,又让秦远给格彬送过去一份。
左珩的目的很简单,明面上离戎和乌胡是同样的待遇,私底下离戎还是享受比乌胡多的优惠。
离戎不得让乌胡知道真相,否则他们之间的协议就作废。
格彬很聪明,当即同意下来,承诺明天一定配合大渊好好演戏。
大渊想限制乌胡,与离戎无关,他们得在这个夹缝里快速发展壮大。
就在一切顺利进行之际,乌胡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要单方面取消明天的会谈,因为萨漠无故死了。
乌胡那边说,萨漠是被左珩的人所毒死,在他的体内发现了一种毒药。
他们把萨漠接回去后,萨漠就高烧不断,今天下晌一命呜呼。
萨勒那边要找左珩讨个说法,凭什么这么轻易就杀掉他们乌胡的官员。
直到这时,左珩才明白,萨勒先前为何同意得那么痛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马凌志跑来问左珩的意思,大渊不怕乌胡的诬告,吕珍吉那边早已蓄势待发。
左珩则让他们稍安毋躁,激起矛盾动了武力,这是乌胡最想看到的结果,左珩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回莲山瓦肆解决这件事,我不叫你们动手,你们便按兵不动。”
马凌志见左珩态度坚决,方才同意他单独去解决。
一行人才离开莲山瓦肆没几天,又重新入住回来,搞得管家和阿依娜都讶然不已。
事情就发生在莲山瓦肆里,“查案”还得在这个事发地查。
没等听完事情经过,阿依娜已跳出来,称愿意为左珩一行人作证,他们从没给萨漠下过毒。
可惜阿依娜的证词没多少可信性,管家犹犹豫豫地找出来给萨漠送饭的几个下人,他们的证词同样没多少可信度。
左珩不慌不忙,淡定道:“你们不必担忧,这件事会真相大白。”
他已派沈放去请萨勒等人,待他们的人到场,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第193回 怀疑冒头者
沈放不是单独去的,宋绩和秦远等人在暗处一道尾随。
在确定沈放把萨勒一行人请去莲山瓦肆后,宋绩他们成功地偷出了萨漠的尸体。
验尸这种事情,校事厂最在行,很快就查出萨漠的真正死因是被人勒颈而死。
所谓的中毒,只是在事发后画蛇添足的假象。
得到这些答案后,秦远将萨漠的尸体带回到莲山瓦肆之外。
萨勒的态度发生天壤之别,特别傲慢地向左珩讨要说法,他们乌胡不能就这样被白白欺负。
左珩质问萨勒,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萨勒巡视一圈左珩身后,除了沈放和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貌似还少了两个人。
宋绩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大声笑道:“萨勒大人不会以为是我公报私仇,因为阿依娜故意整死了萨漠使长吧?”
“难道不是吗?你最有杀萨漠的动机。”萨勒认准宋绩,誓要宋绩给萨漠偿命。
左珩先礼后兵,先让阿依娜和那几个负责萨漠饭食的下人出来作证,结果当然没什么用。
左珩给宋绩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萨漠的尸体搬进来。
就在关键时刻,从不露面的莲山瓦肆老板谭徽,谈笑自如地迈进来。
“各位贵客光临我这里,简直是蓬荜生辉。”谭徽一副儒雅打扮,不像个商人,倒像个读书人。
阿依娜和官家都愣了半天,才认出是他们的主子,不知这是谭徽的易容术,还是他的真面目。
谭徽一进来就开始两边说好话,先是安抚萨勒,继而奉承左珩,两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开始为双方分析利弊。
说到底是劝大家都退一步,双方需和气生财,为了一个萨漠不值得。
且萨漠不得人心,互市里颇有微词,是破坏三国通商的危险分子。
谭徽明显袒护大渊,句句在为左珩这边开罪,最后还拿他自己的人格担保,在莲山瓦肆的地界上,绝不会出现毒杀这种卑劣的事。
萨勒及其属下气得都快跳起来,这个谭徽是不想活了吗?不知道莲山瓦肆建在谁的国土上?
就在萨勒要翻脸之际,谭徽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他们找到了萨漠的尸体,就放在瓦肆之外。”
简短的一句话,让萨勒了然当下的处境,他们的把戏没能得逞,校事厂那帮番子的手太快太长。
萨勒又在一瞬间变了个脸,立马向左珩和宋绩赔不是,还说有谭徽在中间作保,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左珩没咄咄逼人,只悠然问道:“所以明天的会议,乌胡能准时参加吗?”
“能,一定能,这点请厂公大人放心。”萨勒不得不改口,这一仗乌胡完败,他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萨勒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左珩则让宋绩去告诉秦远等人,萨漠的尸体要长久扣在他们手里,以免乌胡人再次反水。
左珩和谭徽相对而坐,谭徽抱歉道:“小人前段时间太忙,一直没顾得上这边,还请厂公大人海涵。”
“今儿这件事有劳谭老板出面,只要一心向着大渊,就是校事厂的朋友。”左珩细细端详谭徽这张脸,确系他用了易容术。
“小人常受知府衙门和边军将士的照顾,这点事不足挂齿。”
“谭老板是善州人?那与吕统领应该认识吧?”
谭徽摇头称不认识,吕统领籍贯不在善州,是后来被朝廷调到善州为将的。
而吕珍吉抵达善州时,谭徽早就迁居到岩疆境内。
左珩有一种直觉,谭徽回答问题时胸有成竹,像是知道左珩会这么问,提早编辑好答案。
全程一点犹豫的地方都没有,连吕珍吉何时上任、何时调离的时间,都可精确到年月日。
这些左珩都无法记清楚,眼前的谭徽却非常熟知。
“哦,对了,管家跟我说,这位宋大当头想给我义女赎身?”
“没错。”
“真不巧,她的卖身契被我弄丢了,况我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不希望她离开我。”
阿依娜在旁不敢言语,看得出她对这个义父非常恐惧。
宋绩也在左珩的示意下没有吱声,左珩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件事是我们唐突。”
阿依娜面上不敢有任何表情,心里却非常难过,宋绩真不会为她再争取一下吗?
宋绩懊悔地凝望她,知道她一定很伤心。
当晚左珩一行人又留宿在莲山瓦肆,明天的三国会议,他不会露面。
马凌志那边一切进展顺利,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不用出现在那种场合,守在莲山瓦肆,避免乌胡再出现事端,才是他更应该做的事。
也因如此,宋绩又得到一晚和阿依娜独处的机会。
可今晚的阿依娜非常沉默,只依偎在宋绩身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翌日晌午,马凌志那边传来喜讯,三国会议圆满成功,协议顺利签署完毕。
这意味着大渊会全面接手互市,从今以后,互市的一切都由大渊说的算。
乌胡再想弄之前那一套,就别怪大渊不留情面,那些商户会被逐出互市,永久不得入内。
下一步,就是看互市那边执行得怎么样,若没什么意外,左珩的任务就算完成。
他们再次离开莲山瓦肆,阿依娜还如上次一样默默送出来老远。
宋绩也一步三回头,还是沈放从他后面踹了一脚,他才有勇气走到阿依娜跟前说句道别的话。
“你离开岩疆前,能不能再来见我一面?”
“我,争取吧。”
“宋大哥,你不要骗我。”阿依娜伸出手指,想与宋绩拉拉钩。
宋绩没敢回应她,沉沉地垂下头,“其实我比你小一岁,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阿依娜一脸惊讶,宋绩长得也太成熟了吧?
他不是长相俊朗的男子,却非常有男子汉气概,让人见了就心生安全感。
“我是姐姐?”阿依娜破涕为笑,“你是弟弟?”
宋绩的脸又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想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跟许宛和左珩说,他不喜欢姐姐,只喜欢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