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适应眼下的环境吗?”许宛委婉提点,“阿依娜,屋外那些姐妹有和你一样的遭遇,她们现下都已自力更生。”
阿依娜眼里藏不住鄙夷,“宛宛,你别逗了,她们当初都是低等窑姐儿,接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客人。”
一直在外偷听的玲玲,“哐当”一声推开房门,义正辞严道:“你高等?你很贵?所以你就瞧不起我们?”
“玲玲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对你另眼相看。”阿依娜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许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刚刚也不知是谁劝她别冲动,这可倒好,玲玲比她还火气冲天。
“我留你在这,是看在许宛和马知府的面子上!”玲玲索性摊牌,“我们这些苦难姐妹能有今天,多亏马知府和许宛,从里到外的帮助和扶持。”
许宛扯扯玲玲的衣袖,“玲玲,不要激动。”
玲玲握紧许宛的手,“我们没人欠你的,你要是瞧不上这里,就另寻他处去吧。”
阿依娜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先委屈地掉下眼泪,“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宛宛,你带我走,我要去找宋大哥。”
玲玲见她这副模样愈加生气,“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啊?你怎么有脸的?”
“你想生活在哪里是你自己的自由,在官府手续没办下来之前,马知府那边得知道你的动向。”许宛站起身,挡在玲玲身前。
阿依娜一脸无辜地摇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白了,你现在应该在官妓们该待的地方,是马知府那边看在宋绩的面子上,才让你可随性活动。”
许宛不再照顾阿依娜的自尊,将眼前的现实问题摆在她面前。
“你和宋绩之间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只是代他照顾你几日。”
“你们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前几天我们不还是好朋友吗?你们太可怕了。”阿依娜痛苦地捂住脸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许宛和玲玲退了出来,让阿依娜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别饿着她,按时给她送饭。”许宛嘱托玲玲,“不要借她钱财,你们的钱挣得不容易。”
玲玲只觉她们好心办了坏事,“我真没想到,阿依娜褪去光环竟变成这样。”
“她若执意外出,你们也不必阻拦,但得让她报出去处,我们对马知府和宋绩也算有个交代。”
“我明白,这点你大可放心。”
“这边的情况我会及时反馈,你不用太糟心。”
许宛不断反思,当初那么着急忙慌把阿依娜救出虎口,究竟是对还是错?
玲玲平静一会儿恢复理智,反过来劝慰许宛别太难做,她虽不知道左珩等人到底在忙什么,但肯定是为了岩疆的安定在默默做事。
许宛回到校事厂营房,见众多厂卫刚好回来,貌似是两组人员交替换班。
宋绩也在其中,见到许宛身影,咧着一口大白牙跑过来,“许姑娘,阿依娜她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吧?”
许宛回望跟在身后的沈放,又瞅了瞅立在身侧的左珩,“宋绩,有些情况我想你还是早一点知道得好。”
许宛没有隐瞒,如此这般讲述一遍,“这或许不是阿依娜的问题,环境所致,你……”
没等许宛讲完话,宋绩已骑马扬鞭,奔向制衣作坊。
第199回 内奸浮出来
经过不断地排查和监视,边军和知府衙门里的异常人员已渐渐浮出水面。
吕珍吉和马凌志手里各捏了一份名单,都是他们觉得有问题的嫌疑者。
三人碰过几次面,也相互共享了多条线索,正愁没有切入口时,韩奇再次冒了头。
韩奇在玲玲那里没得到肯定答复,按捺不住转移走财产,抱准回丰都的心态。
操练不再积极,遇事也往后躲,总和中等以上的将领套近乎,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些内幕。
也正因为他这条线,让吕珍吉发现,田大齐留下的一批旧人里,有几个副将和这个韩奇走得比较近。
他们之间有一个共性,籍贯皆来自丰都。
前一天夤夜,韩奇秘密见了其中一个小将军,名为崔太真。
这名副将年岁不大,参军年头却很长,田大齐伏法后,很多将士都受到牵连和责罚,唯他全身而退。
他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很多时间吕珍吉都快忘却军营里有这么一个人物。
在公众场合里,崔太真从未与韩奇说过一句话,两个人似乎从没有过任何相交。
可就在前晚,这两个人却碰了头,因为距离的关系,厂卫们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一些“丰都”“玩儿完”“主人”等字眼。
他们简短地交谈会儿,韩奇便悄悄离开军营,去了莲山瓦肆的后巷。
厂卫们跟踪到这里便失去韩奇的踪迹,并没有看清他是否进入瓦肆内。
秦远拿来一张岩疆及周边邻国的舆图铺在大案上,“厂公,韩奇出现在这里就是有问题。”
“我们的判断没有错,韩奇一定是去见谭徽。”左珩瞧了瞧案面,韩奇和谭徽居然在这里关联上。
“那我们继续监视,这条线绝不跟丢。”秦远劲头十足,有左珩坐镇的校事厂,效率就是高。
左珩管他要来纸笔,凭借印象画了四五张画像。
秦远还没看出这是谁,一旁的沈放已惊讶道:“这人怎么这么像谭徽呢?”
许宛也拿起画像端详一番,“我猜这张是他的真容。”
左珩接过许宛手里的那张,“你选了个最不像的。”
“易容么,变化越大越好。”许宛瞟了一眼四周众人,“你们去莲山瓦肆时,难道没注意到,这个谭徽身上有浓重的香气?”
“注意到了呀,我当时以为他经营瓦肆这种营生,难免和众多姑娘接触。”沈放第一个做出反应。
秦远瞅一眼左珩,硬着头皮道:“厂公身上也是香气特浓,难道谭徽是想掩饰什么?”
许宛清了清嗓子,躲到沈放和秦远的另一侧,“厂公用香囊,目的是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那谭徽呢?”
本来处之泰然的左珩,脸色都快绿了,有许宛这么拆自己夫君台的吗?
他是不是真太监,她难道不清楚?
他用香囊不是为了掩饰真太监的体味,而是制造这种假象,防止众人与他靠得太近,看出来他是假太监。
“谭徽也是太监?”秦远边说边往后挪一步,“离戎和乌胡皇宫的内侍,有一部分是太监。”
“不对。”沈放比秦远更往后迈一步,“谭徽不是太监,他应该是在隐藏人种的体味。”
左珩见他们仨,离自己越来越远,恼羞成怒道:“都给我站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许宛满脸赔笑着走回来,“大人手里这张画像,明显是乌胡或离戎人的长相。”
“格彬身上味道不重,倒是那个萨漠体味特别重。”沈放仔细回想,毕竟他看守萨漠的时间最久,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所以这个谭徽,也就是什么阿亚穆,他是乌胡人?”秦远大声惊呼。
推理到这里,左珩茅塞顿开,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
萨勒和左珩剑拔弩张时,是阿亚穆凑到萨勒跟前低声说服,他们之间的“不认识”,绝对是演给外人看。
萨勒早年在大渊生活,这个阿亚穆也很可能长期蛰伏在大渊境内。
阿亚穆早期经商的钱财,或许是萨勒或乌胡权贵提供的。
“如果谭徽真是乌胡人,他一定是倒买倒卖乌胡佣兵的源头!”秦远一下子想通这条线。
“那几个操练据点的头目是大渊人,底下的兵源都是乌胡人。”沈放也想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怪吕统领和马知府一旦有动作,总能被对方先一步知晓。”
“崔太真窃取边军机密,由韩奇送到谭徽那里,再从谭徽那发布到岩疆各地?”
“都是田大齐留下的祸根!”
几人七嘴八舌,他们离真相总算又进一步。
“不对!”左珩厉声反驳,“厂卫说过,他们的谈话里有‘丰都’‘主子’这样的字眼,他们最终目的定是潜入丰都,企图谋反。”
许宛想起之前的天起帝遇刺案,“刺杀万岁的就是乌胡人!”
左珩和许宛异口同声:“翼王赵烨!”
“果然勾结乌胡人的就是他!”
绕了这么大一圈,总算搞明白内奸的背后主子是谁。
“借助外邦势力搞乱大渊,到时候赵烨再跳出来重振旗鼓,就会大大提升他的威望。”
“这一招怎么那么耳熟呢?”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当年的宋广一案,岩疆的水果然深,把他们捉弄得团团转。
左珩立刻下令,让秦远派人盯死谭徽、崔太真和韩奇。
为不打草惊蛇,左珩不打算即刻通知吕珍吉,毕竟做戏还是真一点的好。
秦远急速去办,这一次出动人力较多,在岩疆的厂卫几乎倾巢而出。
左珩坐在圈椅上,疲惫地揉捏鼻梁,“崔太真很可能是逼死田大齐的元凶。”
“田大齐究竟是知道了什么秘密,非得灭他的口不可?”许宛坐到他对面,“想得太多,头疼了吧?”
左珩睁眸敛笑,温柔道:“怎么会。”
“现在想想,谭徽做这么一个局,非把阿依娜塞给宋绩,究竟是让阿依娜过来当眼线,还是想卖校事厂一个人情?”
“都有可能,宋绩这小子这辈子都绕不开这件事,也算是宋广将军冥冥之中的选择。”
“阿依娜应该不会背叛宋绩吧?”许宛问向左珩,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左珩攥起许宛的纤指,“我相信宋绩能处理好感情和大义。”
第200回 很难抛荣华
宋绩赶到制衣作坊却没看到阿依娜的身影,玲玲无奈地告诉他,阿依娜出去了,据她自己说是去集市上逛逛。
但阿依娜手里没银子,这种说辞连玲玲都不相信,更何况是宋绩。
宋绩先是去制衣作坊附近的集市上寻了寻,果不见阿依娜的踪迹,他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阿依娜该不会是回莲山瓦肆了吧?
宋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快速抵达莲山瓦肆门口,鼓足勇气迈进去后,并没发现阿依娜的影子,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着急。
就在宋绩打算离开时,却见阿依娜从谭徽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袋鼓鼓的银子,脸上还有没褪去的笑意。
宋绩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阿依娜!”
阿依娜蓦地抬眼,见眼前人竟是宋绩,下意识地把钱袋往身后藏去。
“你没钱跟我说,为什么要回来找谭徽?”
阿依娜羞愧地低下头,“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管你要钱?”
“你在制衣作坊里有多大的需求?”宋绩实在不解,“许姑娘日日都会去看你,你缺什么少什么她怎会坐视不管?”
“我想买些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这有错吗?”阿依娜反问宋绩,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宋绩一怔,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考虑。
“我让玲玲帮我打扫房间卫生,她不肯,我管她借钱,她又不借我,我真没想到玲玲竟然这么抠搜。”
阿依娜喋喋不休地叫屈,在她眼里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玲玲和许宛。
“许宛根本不向着我,什么都护着玲玲,合着我这双手是给她们干活的?”
阿依娜越说越激动,她才不要像制衣作坊里的女子们一样,日日操劳赚取那点微薄的工钱。
许宛对宋绩描述时,宋绩不相信是真的,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印证,阿依娜确实很贵……只怕他真的养不起。
宋绩本想把阿依娜的银子抢过来,还给谭徽,只是这一刻他犹豫了。
宋绩摸遍浑身,最终拿出十几两碎银,统统交到阿依娜手里,“抱歉,我就这么多。”
阿依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凝视宋绩。
“我,我在校事厂挣得不多,不然不会拿不出那一万两银子。”宋绩诚实相告,不想让阿依娜对自己有太高的期望。
“你若想回到莲山瓦肆,我这就回去跟马知府说,正好你的手续还没办完。”
“宋大哥,你不要我了?”
“不是的,阿依娜,是咱们俩不合适。”
宋绩自卑地垂下头,在阿依娜之前,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更没想过成家立业。
以前余嵘胡瑞雪他们常教育他,可以给家里那俩老佣人养老,但自己也得留点备用钱。
宋绩压根没当回事,以为自己这辈子都遇不上喜欢的人,更不可能成亲。
此刻想想,他真的又傻又天真。
阿依娜紧紧挽住宋绩的胳膊,“宋大哥,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我一定是惹你不高兴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阿依娜对宋绩的感情是真,只不过她没过过普通人的生活,不知道平常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等宋绩说什么,阿依娜已转身冲回谭徽的房间,到底把那些银子还给义父。
说来也奇怪,借钱时谭徽没说什么,还钱时谭徽同样没说什么,甚至连面都没露。
宋绩还不知左珩等人的分析结果,但就是觉得谭徽的态度耐人寻味。
阿依娜再次随宋绩离开莲山瓦肆,“宋大哥,我回去以后,什么都听玲玲的,你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阿依娜,其实我未必是什么良人。”宋绩苦笑道,“待你获得自由后,你可以自力更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不打算带我回丰都?”
“我从未答应过你一起回丰都。”
阿依娜脸色骤变,折腾一大圈,宋绩竟还未下定决心带她回家!
“你先在制衣作坊委屈委屈,我也会尽快催促马知府他们的。”
阿依娜面上不动声色,却再一次回望身后的莲山瓦肆,有些命运仿佛从出生起就被定格……
宋绩把阿依娜带回到制衣作坊,又主动帮阿依娜清理干净房间。
阿依娜全程盯着宋绩,小心翼翼地试问:“宋大哥,要不今晚你留下来吧?我一个人住怪害怕的。”
宋绩整理完房间,不自然地搓搓两手,“不了,你隔壁住了那么多姑娘,不用害怕。”
阿依娜腾地一下站起身,堵住房门,“宋绩,你对我就一点都不感兴趣?”
阿依娜边说边往下脱衣服,她觉得今晚势必得拿下宋绩。
宋绩眼神回避,偏头捡起她的衣服,强行帮她穿回去,“阿依娜,我说过,你不必这样,君子不能为。”
“你和你的主子一样是太监吧?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不喜欢我,除了你,宋绩。”
“你不要侮辱厂公,他虽是太监,却比一般人有智慧有志向,若没有他,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