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滢愣了下,第一反应是听错了,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安东尼重复了一遍,说了事发地点:“我正巧经过,送他去了医院。事故原因我问了来病房做笔录的交警,他在车道上正常行驶,一辆运冰车撞了他。”
像是陡然间有一团强冷空气灌进了薛滢的胸腔,她的心脏倏地一片冰凉。
王光誉见薛滢的脸色忽然变了,眼瞳里闪露出不常见的恐慌,放下咖啡,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薛滢没理他,霍地站起身,握紧了手机,好半天才发得出声音:“……严重吗?”
“严重的话我就不是以这样的语气通知你了。别怕,”安东尼和缓地说,“除了手臂上的割裂伤缝了十几针以外,别的地方都是轻伤。腰腹部被安全带勒出来的淤痕看起来很吓人,但医生说了,没有伤及骨骼和内脏,养一阵子就会好。”
听完这句,薛滢闭了下眼睛,鼻息发着颤,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对安东尼说了一句谢谢。
通话结束后,薛滢跟王光誉说了个大概,让王光誉留在雁鸣山,自己连夜赶回星海。
到医院时,临近十点,星海下着小雨,雨声簌簌沙沙。
薛滢推开单人病房的门,走了进去,黑色的西装上沾着秋雨寒凉的潮气,外面的确很冷,她冒雨走得急,饮下了不少冷风,嘴唇冻得有些发白。
病床上没人,白色的被褥掀开在一边,床单上有被人躺过的痕迹。
洗手间的门开了,秦宥一穿着病号服走出。
薛滢眼眶微红,快步走上前单手抱住他,没碰到他受伤的左臂。
随后,薛滢让秦宥一去床上躺着。
秦宥一照做了,靠在病床上,一直看着薛滢。
薛滢挪过来一个椅子,坐在床边,摸了摸秦宥一小臂上的纱布,又拉起秦宥一的衣摆,看了他腰腹上的深紫色淤痕。
据安东尼的描述,库里南的车头撞毁,侧面被运冰车撞至凹陷,秦宥一没受重伤得亏车身硬,加上他运气好,动脉没被划破,也没有卡在车里。
从客观的角度出发,这种程度的车祸伤其实不算什么,顶多小臂上留道疤,也能祛除。
但对于薛滢而言,是用锋利的匕首剜她的心头肉。
薛滢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万君雅。
她等了万君雅很久。尽管她十分清楚,妈妈不要她了,可还是希望妈妈能够兑现承诺,安顿好了来接她。然而万君雅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妈妈,安居在开满花的异国小城,不会再回来了。
薛滢趴在了被子上,入鼻的消毒水气味太呛人,她的眼睛里起了泪雾,渐渐渗出眼眶,沾湿了睫毛。
“小滢?”秦宥一听到轻轻的吸气声,直起身,“你别哭啊。我没事,明天就能出院了。”
薛滢不接话,握住秦宥一的手。她的手很冰,像是在冷水里浸过。而秦宥一的手很热。她得以回温。
过了不到两分钟,薛滢冷静下来,抬起头,眼尾有点红,绷着脸嘴硬:“谁哭了。”
秦宥一没说什么,目光深沉地看了薛滢一会儿,俯身贴着她很软的嘴唇温柔地吻她。
第104章 薛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薛滢来得匆忙,没带换洗的衣物,看了眼时间,打消了让已经下班休息的张丹彤给她送套睡衣过来的念头,在浴室洗漱完就出来了。
单人病房里有家属陪护床,薛滢没过去,径直走到秦宥一的床边。
床头亮着一盏用以照明的小灯,光线柔和。
深夜的住院部大楼没什么动静,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安静,薛滢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我想跟你睡。”
秦宥一靠坐着,掀开右侧的被子,拍了拍床,朝薛滢笑了下,也很小声地说:“上来。”
薛滢摘了腕表,头发绑成一条麻花辫,穿着衬衣和西裤上了床。
秦宥一调暗床头灯,侧着躺了下去,手臂从薛滢颈下穿过,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搂近。
左边小臂上虽然有伤,但毕竟没伤到骨头,慢一点抬起不至于太痛,虚虚地搭在了薛滢的腰上。
薛滢动作很轻地拉起被子,盖到秦宥一的胳膊位置,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我不小心碰到你受伤的地方了,你别忍着不说,一定要提醒我。”
“好。”秦宥一吻了吻她的唇角,“小滢,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
“什么事?”秦宥一说得认真,薛滢心里一紧,正了正脸色,“你说,我听着。”
秦宥一看着她,说道:“我们的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我在家门口碰到了安东尼先生。”
薛滢愣了愣,眉头微微一蹙:“嗯,那天他过来签雁鸣山的补充条款。”
“那天,我误会了你。我很抱歉。”
薛滢带着些许不解:“误会什么了?”
秦宥一想起那天自己的心理历程,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竟然对薛莹的心意一无所知。但反过来想,任谁都想不到薛莹会独自喜欢他那么久。
“我误会你和安东尼先生的关系,一度十分沮丧,对我们的婚姻产生了怀疑,我怕你会离开我,怕我们中间有别的人……”
“你脑子撞坏了?”薛滢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措辞不妥,感觉她在辱骂秦宥一,改口问,“所以你才提出终止合约婚姻?”
“是的。我爱你,很爱,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只要我的小古板,我的月亮,我的宝贝媳妇儿。“秦宥一亲了下薛滢的脸,“可以吗?”
“哦,”薛滢尽管拒绝不了秦宥一的柔情攻势,但还是不想答应他这个要求,抿了抿唇,说,“恐怕不行。”
秦宥一心一凉,沉默少顷,收拢手臂,单手圈紧薛滢,脸埋进她的颈窝:“为什么不行?”安东尼不是说,薛滢喜欢自己很久了吗?
“只有我们两个恐怕不行。你知道的,薛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或者两个。难道你不想吗?”薛滢顾及秦宥一的伤,不敢用力回抱,抚摸了几下他的后腰。
秦宥一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眼眶一股热气冒出,眼前已然模糊。他此时的心情很难用三言两语来形容,包含着对薛滢的内疚、脑补过度的羞窘、被薛滢一直纵容着的深感幸运等等——总之十分复杂。
他趴在薛滢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抬起头亲吻薛滢。
薛滢微张开嘴,和秦宥一接吻。
秦宥一吻得很慢很轻柔。
薛滢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渐渐不回应秦宥一了。
秦宥一没料到把薛滢亲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薛滢习惯性地靠近秦宥一,很依赖地往他怀里贴。
秦宥一身上的各处撞伤不可避免地被挤压到。
痛归痛,秦宥一眉头也不皱。
这种程度的痛感恰到好处,使秦宥一无法轻松睡着,他始终绷着一根神经,每隔半到一个小时醒来一次。
一醒来,秦宥一就垂眸看一会儿安稳睡在自己怀里的薛滢,然后很珍惜地从她的脸颊吻到下巴,再到嘴唇。
薛滢睡得太熟,被秦宥一来来回回亲了一整晚都浑然不知。
天亮的时候,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颇为晃眼,薛滢睡糊涂了,以为在大床上,翻身想避光,结果身下陡然一空,瞬间惊醒,幸好被秦宥一拦腰捞了回去,没有滚落到地上。
薛滢伏在秦宥一身上喘了口气,很快坐了起来:“我撞到你了。”
“没事,不疼。”秦宥一嗓音沉哑,起身凑近薛滢,他熬了一夜,很累,想充个电缓解疲劳,可惜还没吻到薛滢,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楚裕提着一袋早餐闪身入内,起码的素质他还是有的,知道医院里不能大声吆喝,反手带上门,压着喉咙说:“姐,我来啦。”
薛滢扭头看他。
秦宥一下颔线明显绷紧了一瞬,慢慢撤开按在薛滢后颈上的手。
楚裕从秦宥一平和到近乎可怕的眼神中猜出,自己来得恐怕不是时候,但来都来了,只能怪秦宥一运气不好。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即使窗帘拉开,室内光线仍然不够亮,楚裕打开病房里的灯,回休息区坐下,在早餐袋里拿出一个三明治,拆开包装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薛滢下了床,衬衣有点睡皱了,她稍微拽了拽,走向洗手间。
秦宥一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牵动了腰腹部的伤,一阵抽痛,他蹙眉轻嘶了声,听见楚裕边咀嚼边说:“不是我说,你这开车技术,谁给你的自信抢我未名山车神的饭碗?”
昨晚楚裕临睡前收到薛滢的短信,得知秦宥一出了车祸,一颗心也悬得老高,要是伤势严重,他必然不会说风凉话,就是看到秦宥一没什么大碍才开玩笑奚落一句。
秦宥一懒得争辩,困意像山一样倒下来,他又忍痛打了个哈欠。
薛滢洗漱完毕出来时,秦宥一已经睡着了,侧着身,脸埋在被子里,呼吸略沉。
薛滢放轻脚步,走到楚裕旁边,在沙发椅上坐下,接过楚裕递来的一盒牛奶。
“姐,”楚裕小声说,“肇事司机叫高木贵,早些年在城西区和马场一带混,我有个朋友认识他,正在打听他的下落。据说高木贵有吸毒史,进过戒毒所,有没有复吸不清楚。会不会是毒驾产生幻觉,意外撞过去的?”
第105章 上不了台面的野种
“不管是不是意外,”薛滢语气不太好地说:“都要尽快找到高木贵。”
楚裕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点点头“嗯”了一声。
吃过早餐,薛滢去了趟医生办公室,目前秦宥一的伤情基本都属于良好,不过医生建议再住院一段时间,避免车祸后的脏器延迟性破裂出血。
薛滢对医生的建议没有意见,按照她的想法,秦宥一最好在医院里恢复到最佳状态再出院也不迟。
出了医生办公室,薛滢想到秦宥一车祸住院的事还没跟家里人说,于是拨通了秦宏深的私人号码,告之基本情况后,走回单人病房。
不多时,张丹彤带着一套藏蓝色的套装和化妆包过来了。
薛滢在病房的浴室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又化了个淡妆,最后换上这套西装走出洗手间,到病床边看了眼秦宥一。
秦宥一保持刚开始的睡姿一动不动,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醒。
薛滢戴上腕表,转身交代张丹彤:“丹丹,我得走了,雁鸣山那边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你留在这里照看宥一,等他的父母到了再去忙别的事。”
尽管薛滢说是有工作的时候工作第一,但秦宥一真遇上什么状况了,还是会抛下一切赶回他身边。如今确定他没有大碍才离开忙工作。
张丹彤颔首领命:“好的。”
薛滢看向楚裕:“楚裕,送我去机场。”
“噢!”楚裕站了起来,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
张丹彤从拎包里翻出车钥匙,递给楚裕,跟他说了具体的停车位置。
薛滢整理好头发,转头又看了会儿睡着的秦宥一,带着楚裕离开医院。
下午一点二十分,薛滢在雁鸣山所属地的小机场下机,坐上来接她商务车,给秦宥一打了通电话。
大约四十分钟后商务车抵达雁鸣山,薛滢跟王光誉还有其他几位一同出差的高管碰头。
“秦先生情况怎么样?”休息的间隙,王光誉悄声问薛滢。
王光誉一直没敢问薛滢,一直是和楚裕联系的,楚裕那张嘴,也不能全信,这下薛滢回来了,想来秦宥一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
“没什么大碍。”薛滢端起王光誉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那就好,”王光誉沉凝了一下,提出他的疑问,“被撞的车是库里南,你的座驾,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针对你的?”
薛滢抓住纸杯的手一紧,昨晚太过担心秦宥一,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薛滢点点头,“楚裕已经让他朋友去打听了,其他的事,你来安排。”
“嗯,在这件事情查清楚之前,你万事小心。”王光誉颔首,“那把伯莱塔呢?”
薛滢动作一顿,一脸不赞成的看着王光誉:“没那么严重。再说,在国内用枪支并不合法。”
伯莱塔是前些年薛明诚送给薛滢的,那时候美国那边的项目出了些问题,她和王光誉带着团队过去谈判,薛明诚什么也没交代,只在离开出发的前一晚送给她那把伯莱塔。
后来,那把伯莱塔救了她一命。
王光誉想了想便作罢,得益于少时的苦练,他和薛滢两人的拳脚功夫都不错,此时有他在薛滢身边,危险系数降低不少。
团队休息了半小时,又开始了忙碌,一直到晚上将近六点,工作才告一段落。
王光誉把薛滢送回到酒店套房,跟着她进门检查了一遍房间才回到隔壁房间。薛滢锁上门后,脱了外套扔在单人沙发上,自己靠在另一个沙发上合眼休息。
雁鸣山一带也下了一整天的雨,山区气温更低,仿佛提前进入了寒冷的冬季。
刚合上眼没多久,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薛滢睁开眼,直起身拿起手机,来电显示为安东尼,她向后靠回沙发背上,按了接听键。
“忙完了吗?”安东尼坐在一间简陋出租屋的窗户附近,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屋内有打斗过的痕迹,窗玻璃被砸破了,雨声较响。
“嗯。”薛滢抬手按了按酸胀的肩颈。
“我现在和小格林在一起。”
薛滢蹙眉:“小格林是谁?”
“你的小司机,他的头发好绿,所以我管他叫Green,格林。”安东尼吐出一口烟,弹了弹烟灰,“根据他朋友提供的情报,抓到高木贵了。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撞你车的人是不是故意的。”
薛滢眼神里的倦意一扫而空,眸光迅速冷了下来:“高木贵怎么说?”
“起初坚称自己吸食了冰毒,库里南在他的眼里犹如一头扑向他的黑色猛兽,惊恐之下手忙脚乱才会发生车祸,但我托人查了道路监控录像,从你的车被你丈夫开离你的公司起,他驾驶的那辆运冰车就一直跟着了,”安东尼碾灭烟头,扫了眼跪趴在正前方鼻青眼肿的男人,接着说,“揍了一顿,终于肯说实话了。”
楚裕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没敢出声——何止让保镖严刑逼供,还用真枪抵着高木贵的头,甚至将高木贵的妻子及一双儿女“请”到某处“做客”,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三人能否四肢健全地回家,取决于高木贵肯不肯讲真话——这简直就是黑帮惯用的要挟手段!
在安东尼看来,对付蛇鼠之辈必要时就得采取极端的方式,否则很难撬开他的嘴听他吐露真言,尤其是瘾君子,十句话里十一句谎言,不吃点苦头或有所忌惮绝对不会老实。
“有人给了高木贵一笔钱,雇他撞的。但目标不是你丈夫,而是你,”安东尼说道,“只不过你先生恰巧开走了你的车,高木贵的雇主消息滞后,不知道你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