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撞的是库里南,下午王光誉提出过这种可能时,薛滢考虑过也许是自己祸及秦宥一,如今听到切实的答案,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夜晚山雨的湿寒好似侵入了肺腑。
薛滢沉默了一阵,开口问道:“他的雇主是谁?”
安东尼很轻蔑地冷笑了下:“上不了台面的野种,薛朗。”
第106章 薛滢竟然会亲自动手
两天后的傍晚,薛滢从雁鸣山返回,在办公室处理完一些琐事,收到安东尼发来的短信,说他到公司楼下了。
薛滢内线联络王光誉,让他和张丹彤今晚代自己出席一场商务酒会。
王光誉以为薛滢推掉这一行程是为了把晚上所有的时间腾出来给秦宥一,没多问就同意了。
薛滢穿上薄风衣,搭专用电梯离开,出了公司大门便看到安东尼的黑色魅影。
安东尼的司机下车,替薛滢开了后车厢的门。
立冬将至,太阳还没沉落,空气就变得冷飕飕的。
薛滢坐进车里。
安东尼将薛朗收买高木贵策划车祸的证据复印件递给她。
“谢谢。”薛滢低头翻开这份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
“高木贵行动前一天,薛朗和他女友去了香港,今天上午才回星海,我原想直接把他带到你面前,但他一直陪着他的女友在商业区购物,人流密集且有安保人员巡逻,找不到合适的动手时机,只能盯着他。”安东尼顿了下,抬手看了眼腕表,“大概二十分钟前,他驾车驶入上东别墅区,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
说完,安东尼问道:“去上东别墅?”
薛滢把文件转回信封纸袋里,微微点了下头:“好。”
安东尼吩咐司机开车。
魅影调头开出,停在后方的两辆轿车也跟着动了,里头乘坐着安东尼雇的保镖。
“这两天辛苦你了。”薛滢向安东尼致谢。
“小事情,”安东尼偏过脸看着她笑了下,“不必客气。”
薛滢便不再多言,拿出手机,打电话告诉秦宥一:“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晚点再去医院陪你。”也不算撒谎,只是没有明说处理什么事而已。
“嗯,”秦宥一刚换过纱布,坐在病床上,“妈待会儿送晚饭过来,给你留一份?”
“好。我尽早过来。”
结束通话,薛滢眼底细微的柔和随即隐去。
车窗外被夕阳余晖染红的云霞正在融入灰色的晚雾,暮光逐渐黯淡。
到达上东别墅区时,天已经黑了,今晚看不到星星,寒空之上只有一轮月亮。
白亮的月光像冷水一样浸润着大地。
开门的管家不是以前那个老管家,并不清楚薛滢与自家主人以及女主人之间的过节,但他认识薛滢,家主大驾光临,自然恭敬相迎。
一行人跟着管家步入花园。
薛滢神色平静,看不出她的情绪如何。
进了灯光明亮的别墅,客厅方向传来一对年轻男女的嬉笑声,伴随着游戏欢快的乐音。
管家转过身,向薛滢欠身行礼:“先生和夫人在二楼,请您稍等片刻,我去请他们下来。”
薛滢颔首应允。
管家叫来女佣,低声嘱咐了几句。
女佣带着薛滢等人去了客厅。
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玩着双人游戏的这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薛朗和他的女友。
女佣轻步上前,提醒薛朗:“少爷,有贵客到。”
薛朗扭头看去,见来人是薛滢,上扬的唇角迅速压平,把游戏手柄往茶几上一扔,起身整了整衬衣,走近薛滢,他和薛滢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长相气质没有半点相像:“果真是贵客。不知薛滢小姐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薛滢的眼中似有火光迅疾掠过,很快归于冰冷,她没接话,脱下身上的风衣交给安东尼。
安东尼不过垂眸看了眼衣服的功夫,薛朗已被薛滢揍倒。
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出,看着都疼得慌。安东尼低头看了看薛滢尖细的鞋跟,打了个冷颤,薛滢的身手不错他知道,但他没想到薛滢竟然会亲自动手。
“薛朗哥!”薛朗女友惊叫,“你们是谁啊?凭什么打人?”
薛朗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高跟鞋尖细的鞋跟从衬衣缝隙狠狠踢进肉里,已然见红,薛朗刚仰起头怒视薛滢,眼前一黑——一个信封袋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划款账户、通话记录、高木贵的证词都在里面,”薛滢冷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
薛朗的表情变了一变,捡起信封袋,在女友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我同为薛家的后代,我还是爷爷的孙子,可老爷子……”
安东尼打断他:“不,你的认知有误,你和月亮不同。后代也分很多种的,我们一般称情妇的孩子为野种。”
薛朗将矛头转向安东尼,咬着牙问:“你说谁是野种?”
安东尼笑了一下:“说你啊。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
这时,薛嘉实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来,他身旁的女人是喻小琴。
薛嘉实双鬓斑白,眼角皱纹横生,当年他被薛明诚断了一条腿赶出去以后,自立门户重新创业,可一直遭到薛明诚的强硬打压,根本出不了头,前些年落魄到连房子都差点卖了;喻小琴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老,被薛明诚雇人整了太多次,早年的跋扈与刻薄已然不存,加上患病体虚,面色不佳。
薛明诚虽然为了大局必须掩盖生父意图弑女的丑闻,但至死都没有原谅二人的狠毒行为。他不认为区区一条腿就能抵消薛嘉实的罪孽,也不认为像喻小琴这样的毒妇可以过珠光宝气的富贵生活。
捱到薛明诚过世,没了他的威胁,薛嘉实一家的日子好过许多,数项投资均有高额收益,挣了不少钱。薛朗看到了希望,觉得终于时来运转,一改往日的懒惰消极,野心勃勃地计划干出一番大事业,却屡屡碰壁,投资眼光又差,基本上投什么亏什么。
有次薛朗和几个阔少一起在夜总会寻欢作乐,不知是谁提到了薛滢,说她的能力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优秀,不过命好罢了,长辈帮她把路铺得如此平坦,闭着眼睛走也不会摔跟头。
薛朗越想越不甘,他是薛明诚的孙子,薛滢是孙女,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可为什么薛明诚偏心到眼里只看得到薛滢,总想着如果爷爷适当地给他一些集团股份,他肯定比薛滢更成功。
然而定局改变不了,脱离实际又自以为是的执念在不断的失败中渐渐恶化,成了蔓生的嫉妒——薛朗不是不知道,即便薛滢意外身亡,他也不可能取代薛滢执掌家族产业。
因此雇人制造车祸,完全出于不想让薛滢好过的扭曲心理。
对此,薛嘉实确实一无所知,听管家说薛滢登门,十分诧异,又感到不安,怕她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叔叔,”薛朗女友指着薛滢,眼眶绯红,大声对薛嘉实说道,“她打了薛朗哥!”
安东尼一拧眉:“女士,我劝你最好不要指着我的朋友。除非这根手指你不打算要了。”
薛朗女友在安东尼浅灰色的眼瞳里看到隐伏的凶戾,吓得缩回手,躲到薛朗身后不吭声了。
第107章 我们做一笔交易
薛嘉实很清楚,薛滢不会没有缘由地上门对薛朗施暴,扫了眼薛朗腹部遮挡不止的红,不免有些心惊肉跳,问道:“出什么事了?”
安东尼朝一名保镖投去一个眼色,保镖夺下薛朗捏在手中的信封袋,移交薛嘉实。
薛嘉实抽出袋中文件,逐字逐句地看,眼神从震惊到恼怒,将文件给了喻小琴,走上前狠狠扇了薛朗一耳光,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招惹她干什么?!”
薛朗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粗喘着把脸回正,双眼赤红,磨了磨后槽牙,但忍着没有出声。
薛朗女友泪汪汪地嗫嚅:“……叔叔,您别生气。”
喻小琴大致看完了这份文件,恍如被晴天霹雳击中,双手微微地发颤——她和薛嘉实在薛明诚的打压下,如履薄冰般生活着,好不容易盼到薛明诚倒下,生活有了很大的气色,而薛滢也没有找过他们家麻烦,便以为旧恨终于翻篇,不想薛朗又与薛滢结下了新仇。
薛嘉实回过身,迎上薛滢比今晚的寒月还要冷上几分的目光,不自觉地握紧了拐杖手柄:“薛朗……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向你保证——”
薛滢没这么多耐心听他替薛朗辩解:“你拿什么向我保证?”
假如薛嘉实以前没有雇人绑架薛滢并且下达撕票的指令,薛滢或许会顾念自己的一半生命是父亲给予的而让他把话说完。
然而这一半的生命,薛滢早在八岁那年就还给薛嘉实了——
如今她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是邓安以死博来的,她的肉身是橙花从荒河中捞上来的,她的骨是爷爷一节一节重铸的。
与薛嘉实已无任何关系。
薛嘉实哽了哽,接不上话了。
薛滢解锁手机,既然替秦宥一出过气了,在此僵持也只是浪费时间,接下去的事交给警方处理即可。
喻小琴察觉薛滢的意图,满眼惊惶地走到她面前。
护子心切,喻小琴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抓住薛滢的袖子,阻止她拨电话号码:“小滢,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好吗?你和薛朗毕竟是同父所生的亲姐弟!”
薛滢皱了下眉,像是被病毒细菌近身,很嫌弃地甩开喻小琴的手,迈步往外走。
喻小琴想留住她,被魁梧的保镖拦住。
安东尼也抬脚走了,将风衣归还给薛滢。
薛滢边走边穿上,穿好后扯了一下袖子,低头看了下腕表,用指腹擦了下镜面,从月相盘的银色月亮上方抚过,时间不早了。
喻小琴急了,哭着求助薛嘉实。
薛嘉实眉头锁紧,高喊着追上去:“小滢——我们做一笔交易!”
薛滢不感兴趣,充耳不闻,走出敞着的大门。
“据我所知,当年你爷爷只寻回了邓安的部分尸块——”薛嘉实跟出去。
薛滢脚步顿住,扣衣扣的手攥紧了扣子,月光自夜空倾洒下来,好似在她的黑发上铺了层寒霜。
片刻后,薛滢转过身看着薛嘉实。
薛嘉实走得太急,呛进了一口夜风,忍不住咳嗽了一阵,而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他的其余遗骨埋在哪里。”
犹如赌徒抛出藏在口袋中的最后一枚筹码,能不能翻身听天由命。
薛嘉实从薛滢的眼神判断出,他押对了。
——绑匪是薛嘉实雇的,邓安的抛尸地点分别在哪里他一清二楚,薛明诚不会为了一个花匠大费周折,找回多少是多少,找不到的就算了。
薛嘉实后来之所以去薛明诚遗漏的地方挖出邓安别的尸块并买了块地妥善掩埋,是因为他不光噩梦不断,屡次梦见邓安索命,还时常产生胆寒发竖的幻觉,总是猛地在花园里瞥见邓安,一身是血,阴测测地盯着他。
心中有鬼者,处处皆是鬼。
“我可以即刻带你去邓安的埋骨地,只要你同意放过薛朗放过我们一家,我也会严加管教薛朗,从今往后绝对井水不犯河水。”薛嘉实这些年在薛明诚手里吃尽了苦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整日整夜为钱烦心的日子。
这笔交易,薛滢拒绝不了。薛朗碰触了她的逆鳞,但薛嘉实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软肋。
***
邓安的埋骨地距离上东别墅不到十公里,驱车前往不多时就到了。
又要求得心安,又要掩人耳目,因此薛嘉实把这块地改建成了一座小型的私人花园,即便有人入内,也不会想到繁花密叶之下的某处埋着尸骨。
薛嘉实把薛滢和安东尼及随行的保镖领至一片菖蒲前:“就是这里。”
保镖们放下照明灯,拿着工具开挖,十来分钟过后,挖到一个受潮发霉的木盒,被俩人抬出来放在了平地上。
薛滢蹲下,单膝跪在泥里,小心地打开木盒。
在地下埋了这么多年,里面的骨头基本上都发灰变黑了。
薛滢记得邓安缺失了一条胳膊、一截小腿、整个腰臀部和一只手。她拎过照明灯,仔细地逐一辨认。
肱骨、胫骨、胯骨、盆骨、手骨——和邓安少掉的身体部位全部吻合。
薛嘉实没胆子直视这堆人骨,到底是他欠下的命债,心虚地退开几步:“我必然不会拿别人的遗骨蒙骗你,他真的是邓安。”
薛滢抿了下唇,眼里起了隐隐的湿意。
那段痛苦、压抑、绝望的记忆席卷而来,月光入喉,似锋利的刀片,剜开旧伤,流出新的血。
薛滢一下子压不住情绪,忽地起身,揪住薛嘉实的衣襟,把他掼倒进右侧的密刺蔷薇丛中。
薛嘉实被细密的尖刺扎得痛叫起来,光靠一条腿根本无法爬起,越挣扎刺扎得越痛。
薛滢垂眸,一滴泪砸在了斑驳的月影里,她用手背用力擦了下,重新半跪在木盒前,脱下风衣,摊在一边,用来包裹邓安的遗骨。
邓安早年丧妻,没有再娶,膝下亦无子嗣,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薛滢裹紧邓安的遗骨,抱在怀里起身,激烈的情绪风暴过后,心内空茫,她一言不发地按原路返回。
等薛滢一行人走远了,喻小琴才敢过去搀扶薛嘉实。
薛嘉实拔去戳在掌心的花刺,刚才有那么一秒钟时间,他以为薛滢会杀了他,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喻小琴一脸愁容地望着薛滢走远的方向:“她不会出尔反尔吧?”
薛嘉实心里没底,薛滢的为人究竟如何,他知之甚少,连幼时的薛滢是怎么样的,都已模糊不清了。
只能想起有一日,他拿着一罐方糖上楼,见薛滢扶着楼梯慢吞吞地从阁楼下来,小孩又瘦又矮,眼皮红肿,不知是被蚊虫叮咬所致还是哭出来的。薛滢的嗓子有点哑,小声地问,爸爸,方糖甜不甜呀。
那天他心情不错,在糖罐里拿了颗方糖给薛滢。薛滢把糖塞进嘴里,说了句,好甜。他逗小宠物似的,又给了薛滢一颗。薛滢捏着这颗方糖,默默地看着他,眸底水汽浮起,一副有委屈要说的可怜模样。但他没当回事,也懒得问,推开书房门,走进去冲咖啡。
于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前一天,喻小琴淹死了薛滢的猫。
第108章 他们一家三口出事了
薛滢上了车,将邓安的遗骨放在腿上,用手护着。
“去哪里?”安东尼问道。
薛滢低声回答:“未名山。”
安东尼点头,跟司机说了声,别的事一句都没问,不过他多多少少也猜出了大概。从遗骨平整的断裂面分析,叫邓安的这个人是被分尸的,而且十有八九与薛滢的父亲和后母有关。
这属于薛家的秘辛,外人不必知道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