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未名山,安东尼的车牌登记过,允许出入。
把薛滢送到家门口,安东尼没下车,降下车窗说道:“我就不进去了。”
薛滢“嗯”了声:“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
“这次的事情,麻烦你了。”
“今年年初我被我胞弟和堂姐联手陷害,资金断链,你不也出钱帮过我吗?”安东尼笑笑,“不说了,我先走了。”
“好。”
安东尼升起车窗,魅影调头开走,大有几分事了拂衣去的洒脱。
薛滢穿过花园,走入主宅,上楼将邓安的遗骨先存放书房,打算明日再联系殡仪馆和墓园管理,她在风衣旁边搁了一朵花苞半开的白花。
静静伫立了一两分钟,薛滢走出书房锁好门,到浴室洗了个手,下楼前在衣帽间换了身衣服,然后让武建斌送她去医院。
路上堵了三十多分钟的车,十点左右,薛滢进了病房。
秦宥一靠坐病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在开视频会议,朝薛滢笑了下,很快收起笑容,继续面向电脑屏幕,神情严肃。
薛滢走到窗边,靠着窗台,觉得比平时看到秦宥一好像还要更安心一些。
会议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过了没多久便结束了。
秦宥一存储未修改好的文件,关闭电脑。薛滢来了,暂时能放下的工作肯定放一放。
薛滢几步走到秦宥一面前,在床沿坐下,上身前倾,伸手抱住他。
“怎么了?”秦宥一抬起手摸了摸薛滢的头。
薛滢转了下头,把脸枕在秦宥一的肩头,闭上眼,入鼻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不难闻。
如同疲倦的旅人回到了自己的家,薛滢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没怎么。有点想你了。”
秦宥一单手托起薛滢的脸,吻了吻她的眉骨:“我也很想你。”
近距离注视着秦宥一眼中暖融融的笑意,薛滢的心情变好了许多,慢慢贴近他。
明净的窗户反射了病房里的灯光,于明亮中,病床、床头柜上的黄色花束,以及在灯下相拥接吻的两个人,都一一倒映在玻璃上。
隔在玻璃外的,是广阔无垠的夜空,月亮依然安静地高悬在那里。
薛滢以为病房里只有他和秦宥一两个人,完全没想到纪梦会从小厨房走出,心突地一跳,赶紧跟秦宥一分开,尴尬地站起,小幅度地抿了下有些发麻的嘴唇。
秦宥一略仰起头,看着她笑,被飞快地横了一眼,当即识相地控制好面部表情。
纪梦轻声笑笑,问薛滢:“晚饭是不是还没吃?”
薛滢“嗯”了声。
纪梦返回厨房,拎出一个组合式保温盒,招呼薛滢过来吃。
保温盒有四层,底层盛放着撒了芝麻的白米饭,往上三层分别是照烧牛肉、油煎三种菌菇和蛤蜊汤。
薛滢坐在了纪梦边上的沙发椅上。
纪梦递了餐具给她:“我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薛滢忽然想起了橙花——记忆沿着逝去的岁月,穿过荒野,顺着大河而下,天色将黑,新月尚未升起,旧屋里亮着一盏昏暖的灯。
是否所有温柔的母亲身上,都有着相似的特质?——像来自春日花园里的风,挟着闪烁的微光和好闻的香气。
用过餐,薛滢原想留在病房陪夜,但接到公司一位高管的电话,不得不赶回公司处理突发事务。
秦宥一错过了与薛滢商量出院的事情,他提出过出院回家,奈何医生说了,薛滢有交代,让他安心待着。
薛滢忙到快天亮,五点多进休息室,冲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睡了三四个小时,头脑昏沉地起床洗漱。
开完管理层例会,薛滢回到办公室。
王光誉脚步很急地走了进来,带上门说道:“看新闻了吗?薛嘉实!他们一家三口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王光誉拉开办公桌的椅子坐下:“昨天深夜在未名山住宅区出了车祸。薛朗疑似酒驾,撞进了三女神雕像喷泉里,薛嘉实、喻小琴同车,跟在后面,其中一尊女神像倒了,刚好压在两辆车上,坐驾驶室开车的喻小琴脑袋被砸扁了一半,当场死亡。薛嘉实和薛朗目前还在抢救中,伤势不明。”
薛滢皱了下眉,按亮手机,搜索相关报道。
有记者在医院急救部外采访了薛嘉实家的管家——
“是的,薛滢小姐来过上东别墅,揍了薛朗少爷一顿。”
“他们为什么发生冲突?我不太清楚。我刚入职不久,这个月的薪水都没领到,雇主就一死两伤,唉!”
“大约十点钟左右,薛朗少爷拿着车钥匙冲出门,说是要去未名山见薛明诚先生,让薛明诚先生给他应得的财产……喝酒了吗?呃,我……我不知道,交警说喝了,应该喝了吧。”
“然后薛嘉实先生和夫人就追出去了。车祸原因?……这个问题您还是去问交警吧,我不在现场。”
王光誉听完,抬眸看向薛滢:“你去上东别墅揍了薛朗?你还亲自动手了?”
“是的,”薛滢没否认,“安东尼查了,撞伤宥一的车祸是他策划的,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我。”
“你恰巧去了雁鸣山,秦宥一又恰巧开走了你的车?”果真让他猜对了!
薛滢点了下头。
王光誉很明显地咬了下牙:“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薛滢关闭视频,点开另一则新闻,发布了几张多角度拍摄的现场照片,车身变形得厉害,地上有大滩的血迹还没清理,画面极其惨烈。
三女神雕像喷泉坍圮了一小半,喷泉水流出去,裹着粼粼的月光,淌向未名山的正门口。
而倒下的那一尊是背负羽箭手中持弓的阿尔忒弥斯——狩猎与月亮女神。
第109章 我的感情史只跟你有关
由于管家发表的言论,部分媒体将注意力放到了薛滢身上,开始讨论她为何对同父异母的弟弟暴力相向,同时又牵扯出薛明诚将薛嘉实逐出家门这桩旧事。
公司前台的电话几乎被打爆,门口也簇拥着不少被保安拦在外面的媒体工作人员。
十时许,薛朗被送入ICU,他的情况不乐观,脑部受损严重,估计醒不过来了。
薛嘉实随后出了手术室,伤势虽然较轻,但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跪在病床上抓着记者的话筒疯疯癫癫地坦白当年和喻小琴合谋绑架薛滢的罪行。
“我、我本来没想杀他们的,钱已经到手了,何必撕票呢……是喻小琴的主意,她说绝对不能留活口,否则我爸肯定会顺着这条线索查到我们……绑都绑了,我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杀……杀!”
薛嘉实微微停顿了下,镜头里的他,眼神空洞,表情有点神经质,他猛然推开话筒,缩到角落抱着头发抖:“邓安来了……还有我二弟……”
隔了半秒,薛嘉实迅速换了副脸孔,面目狰狞地自言自语:“不,薛光远死有余辜!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爸被他蒙蔽,只器重他!”
紧接着,薛嘉实承认自己联合薛光远的死对头,雇人下药迷倒薛光远将艾滋传染给了他。
“——登上那艘游轮供他们玩的,全是妓!这群人在公海上没日没夜地狂欢,简直恶心透了!活该他染病!”
薛嘉实的自曝一经网络公开,顷刻间惊起千层浪。
薛光远的丑闻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少数不良媒体为了流量和点击率扇阴风点鬼火,把锋利的矛头指向取代薛光远而成为薛家家主的薛滢,恶意揣测她是不是跟她二叔一样,看似清冷矜贵,实则丧德败行。一时间,薛氏家族登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事情闹得这样大,秦宥一不可能一无所知,哪里还有心思待在病房,换了身便装,打车直奔薛滢的公司。
更多的新闻媒体围聚在公司大楼外面,看来是在蹲点等薛滢的出现。
秦宥一不确定这些记者会不会认出他,安全起见,下车后他横穿车道,去了对面的一家花店。
由于秦宥一经常在这家店订花给薛滢,跟花店老板已经相熟,所以用“想给爱人一个惊喜”作为理由,付了少许押金便借到店员专用的围裙和鸭舌帽,怀抱一大束玫瑰假装送花小哥,成功混入公司大厅,边走边偏过头朝前台抬了抬帽檐,露出全脸,前台认识他,自然不会叫保安阻拦。
秦宥一因此顺利进了专用电梯,电梯门合上之际,他摘下鸭舌帽,呼了口气。
薛家的旧事闹得沸沸扬扬,薛滢虽然被生父的恶行、二叔生前的丑闻波及,但算不上大风大浪。
当初薛滢遭薛嘉实及喻小琴迫害时年仅八岁,不存在任何劣迹,于是网络上那类“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群体便无法以理中客的身份强行提出受害者有罪论混淆大众视听。
至于后者——不良媒体质疑薛滢与薛光远的作风相似,全是空口白话,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足以引发难以收拾的舆论狂潮。
薛滢比较头疼的事只有一件——
她不堪的原生家庭、童年时期的苦难,都被受了刺激导致精神错乱的薛嘉实详细地公之于众了。这意味着秦宥一也会看到。
兴许是自尊心作祟,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薛滢并不希望秦宥一知道她曾经那些很不体面的狼狈经历。
所以当薛滢看到送花小哥扮相的秦宥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她第一次产生不想见秦宥一的念头。
秦宥一左手虚虚地拢着花束,抬起右手轻叩开着的门:“我能进来吗?”
薛滢放下签字笔,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办公桌。
等秦宥一抱着花束走近,薛滢问道:“你怎么从医院里逃出来了?”
“逃?”秦宥一无奈地笑笑,“我又不是被关进疯人院了。”
薛滢接过花束,看了眼秦宥一的左边小臂:“手不疼了?”
“不碰到就不疼,”秦宥一用指背刮了下薛滢的脸颊,“别管我的手了。你还好吗?”
薛滢垂下眼眸,望着怀里的玫瑰,一种大概能称之为委屈的酸涩情绪自心底缓慢地冒上来。
重创所致的伤口,无论过多少年好像都不会彻底痊愈。
薛滢长时间没接话,稍抬起头,看了秦宥一一会儿,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去了休息间,开门走入,没有停顿地进了小书房,穿过垭口,到了最里面的影音室。
窗户没关,窗帘也是拉开的,今天的天气还可以,金色的光线铺落窗台,色调温暖。
薛滢转过身抱了秦宥一好一会,松开手,把花束放到圆形小木桌上,稍侧身坐在了沙发椅上。
阳光照亮了绽开的玫瑰。
秦宥一解去花店的围裙,脱了外套,弯身拉开脚凳,面对薛滢坐下。
薛滢闷声说道:“你不要因为那些旧事同情我,或者觉得我很可怜。”
秦宥一瞬间被破了防,不敢想年幼的薛滢是如何挣扎着活下来的,他稍偏过头,避开薛滢的目光,极力压下眼底突然涌上来的泪意。
过了少顷,秦宥一回正视线,勉强对薛滢笑了笑,脸靠近她一些,在她嘴唇上连着亲了两下:“好。”
“另外就是,有几家媒体浑水摸鱼,污蔑我的私生活像我二叔一样混乱,你别相信。”薛滢以前吃过类似的亏,误信了那些不入流媒体给秦宥一编排的所有故事情节,深知谣言的迷惑性,所以能够当面讲清楚的,还是立即讲清楚比较好,“和你结婚之前,我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对象。我的感情史只跟你有关。”
秦宥一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婚前真的没有遇到过?”
薛滢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紧接着有些发虚,嗓音变得很低:“嗯,真的没有。”
“但是,安东尼先生告诉我……”秦宥一抓起薛滢的左手,吻了她的婚戒,剩下的内容没有说完,抬眸注视着薛滢的眼睛,“小滢,我们的情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10章 暗恋不就是这样
薛滢沉默半晌,抿抿唇,和秦宥一对视,虚着的心落到了实处:“始于黎渊先生举办的那场酒会。当时我和爷爷坐在宴会厅二楼。我看得到你,你看不到我。”
——暗恋不就是这样?我看得到你,你看不到我。
秦宥一的心里一阵酸软,又有许多的难受一层一层地漫上来。
以那场酒会为起点,以在涟漪第一次约会为终点,中间差不多有三年的时间——薛滢单方面喜欢着他的三年时间。
“对不起。”语言表述不了的心疼和难受自秦宥一的胸腔漫了出来。
他错过了三年,薛滢主动到他身边时,他又嫌薛滢太矜贵太难相处太具攻击性太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还由于自身的原因,对感情不自信进而怀疑薛滢对两人婚姻的态度。
“为什么道歉?”薛滢不太理解。
过去,尽管她很喜欢秦宥一,却从未与秦宥一打过照面,结了婚之后又克制着感情,等看出秦宥一对自己有意图了才开始展露。
所以,秦宥一没有发觉,并不是秦宥一的错。
“在你爱着我的时候,我却在怀疑你对这段婚姻的态度,就像之前说的,我一度怀疑过你跟安东尼的关系,其实我更担心是,就算不是安东尼也会是别人。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人很多,如果——”
“没有如果。这不完全是你的错。”薛滢打断了秦宥一,“我也有责任。你知道的,我习惯了掌控,包括感情。我先喜欢你就已经输掉了一半,所以,从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跟你交底这件事。”
“谢谢,我很幸运。”秦宥一握住薛滢的手,捏了捏。
秦宥一把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心路历程都一五一十地向薛滢交代了,包括他当时对薛滢的轻慢与偏见。
“你……”薛滢只说了一个字就卡壳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所以我们做完的第二天,你闷闷不乐并不是因为外婆住院?”
“嗯。那天心里很难过,正处于嫉妒和恐慌之中。”秦宥一老实回答,“所以,原谅我好吗?以后,我一定什么都跟你坦白,绝不胡思乱想。”
隔了半秒,薛滢把手从秦宥一的手里抽出,还是不解气:“你的脸是用你的智商换来的?我如果和安东尼有什么,还有你什么事?同理,如果我想要别人,有你什么事?”
她的认知与秦宥一的想法竟有着这样巨大的偏差,双方各自在心内撰写了完全不同的剧本,却莫名其妙顺畅地对上了戏。
秦宥一重新握住薛滢的手,讨好似的捏了捏,又说了句对不起。
薛滢不出声,盯着秦宥一看,略微急促的心跳声逐渐恢复了轻缓,凑近秦宥一,在他下唇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秦宥一痛哼了声,发现薛滢没有马上退离,短暂地迟疑后,试探性地贴上去,慢而温柔地啄吻她。
薛滢终于忍不住,合上眼回应秦宥一。她总是对秦宥一很心软,秦宥一一哄她,她就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