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柱其实也不贪心,往年他们也是这样过的,地里就算收了粮食,也会被兇虏人全部抢走,能赏他们一些麸皮就不错了。
张大树笑得满足,道:“阿爹,县衙里的老爷们可说了,这些地开出来都是咱们的,等熬过今年,明年就好了。”
张铁柱笑得释然,点头道:“对,熬过今年,明年就好了,明年还不用缴粮税,要后年才开始缴呢。”
而且只缴一成半,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就在此时,张小树从南边急急跑了过来,瘦巴巴跟个猴儿一样,声音倒是洪亮:“阿爷,那日帮我们搭茅屋的差老爷们又来了,还跟着两位贵人小姐,一位贵人少爷。”
张铁柱吓得下意识地手脚发抖,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不是西河,这里的差老爷们,也不是西河的兇虏强盗。
张铁柱招呼张大树和张二树道:“走,过去瞧瞧,莫要怠慢了贵人和差老爷们。”
张铁柱最大的儿子也只有十八、九岁,就是他自己,其实也只有四十岁左右,跟桂花婶子差不多是同龄人,可瞧着却比桂花婶子显老多了,完完全全就是两代人的模样。
短短几日,从无到有,想也知道不可能搭建得出什么像样的房子。
挤挤挨挨聚在一起的十几间茅草棚子,连地基都没打,只立了个木头框架,盖上茅草房顶,不漏雨就算完事儿。
这本来也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起个短时间过渡的作用就行。
县衙里的差役在昨日之前,就赶着时间,将各家各户的宅基地和荒地都划好了位置,后续要如何建房,日子该怎么过,还得由张铁柱他们自己规划,自己动手。
在西河国当田奴的时候,张铁柱他们都只能住在牲口棚里,如今有专门的住处,还有属于自己一家的宅基地,没有人是不满足的。
那宅基地刚划好位置的时候,张铁柱一家就趁着开荒休息的功夫,将灌木杂草全都挖干净了。
他过两日就打算带着儿子上山砍梁柱,下河捡石头,尽快造两间结实的茅草屋子先住着。
到时候也就不用再跟其他难民一起,十几二十人地挤在同一个棚子里。
跟张铁柱一家是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不过此时却全都放下了活计,聚集在了茅草棚子前面的荒地上。
有过先前的几日接触,再见到县衙里的差役时,这些难民面上虽还带着几分紧张,却无先前的惶恐之色了。
张铁柱作为新任村长,胆子不得不更大一些,小心问领头的差役道:“敢问官爷,不知道今日又有什么吩咐?”
领头的衙差叫胡水生,三十五六岁,是个管着十五名衙役的小班头,平日里也受人尊重,可还是头一回见人这般诚惶诚恐。
胡水生有些不自在道:“现如今才开垦出来荒地,怕是也赶不上种粮了,离着明年秋收还有整整一年呢,既然是少将军亲自将你们从西河那边带到这里的,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好在大小姐和赵姑娘心善,特意运了两千多斤粮食过来,好心接济你们。”
胡水生说到这里,又吩咐道:“张村子,快别愣着了,都去拿了装粮的罐子、袋子,过来排队领粮食吧,两千多斤粮食,平摊下来,一个人能领十斤左右,等分完了粮食,这还有其它事情要说呢。”
受奴役和压迫惯了的人,即便天上真的掉下馅饼,一时也不敢张嘴去接。
张铁柱吞吞吐吐问道:“不不,不知领了这粮食,贵人要我们拿什么换?”
他唯一的女儿,便是被兇虏强盗用半碗豆子给强行换走了的,自此再未见过,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胡水生见他神色哀伤,心里有所了悟,忙安抚道:“粮食就是白送给你们的,不要你们拿什么换,只消记住大小姐和赵姑娘的恩情,好好活下去就成。”
张铁柱听了这话,嘴唇哆嗦两下,猛地跪下磕头,道:“贵人活命之恩,小的就是死也不敢忘的。”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来,呜呜咽咽地说着各种感激的话。
马车旁边,赵时悦缩在曹善拂身后,紧紧搂住赵寄奴,低着头,什么也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她并未因这些可怜人的感激而沾沾自喜,反倒升起了刺骨的寒跟无限的惧,以及对这个吃人世道的万般憎恶。
曹善拂有些后悔带她过来,过于心善的人,只消默默心善就好,又何必亲自去见那人间疾苦呢。
领头的衙差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将张铁柱他们给劝了起来,开始秩序井然地发放粮食。
积分叮叮咚咚地入账,只用了千斤粮,就换了百点分,赵时悦开心,却又开心得不是滋味。
分完粮食后,领头的衙差才带着张铁柱和另外三个在难民中颇有威信的中年男子,一起走了过来。
张铁柱他们又要给贵人磕头,却吓得赵时悦面色青白。
胡水生见此,赶忙将人拦下,十分无奈道:“恩情记在心里就行,莫要再跪了,赵姑娘有正事要讲,是大好事呢,还不赶紧听着。”
赵时悦将装着整株红薯的竹篮子,从马车后面拎了下来。
她目光低垂,不敢跟那几双饱含期盼与感激的眼睛对上,只盯着竹篮道:“这叫红薯,块根可当主食,如今赶种豆麦已然是来不及了,你们可以试着种种这个。”
赵时悦说完,将竹篮里的红薯苗子给提溜了起来,藤蔓底下吊着四五根红薯,篮子里还又有挖落的五六根。
这是五十株母苗中的一株,已经完全成熟了,拢共结了十来根红薯,个头都挺大的,装进篮子里的时候,赵时悦还连根带苗都洗过。
她递了一根红薯给张铁柱,安利道:“你们可以尝尝,这真的是好东西,赶着七月初压条种下,三个多月就能收获,比起春天压条,产量可能要少一些,但应该也少不到哪里去。”
张铁柱双手接过,不敢怀疑,也不愿怀疑,直接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双目放光道:“这这,这红薯是带粉的!”
张铁柱赶忙将红薯递给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咬了一口,又传给其他人。
“真的是带粉的!”
“可以当主食,这红薯真的可以当主食!”
等几人都确定过后,赵时悦才又继续开口,说自己果园里只有六亩地的苗子,顶多只能压条再扩种个百来亩左右。
然后又仔细告诉他们,该如何整理沟垄,该如何剪枝压条,该如何灌溉除草……
反正是将她仅有的那点儿种植经验,一丝不留地全都教出去了。
至于六亩地的苗子该如何分配,便由张铁柱他们自己商量。
等商量好了,荒地上的沟垄也整理出来了,就可以去赵时悦的果园里剪藤条。
这些琐事,有胡广生从旁协助并督促,倒也不用赵时悦操心。
张铁柱他们原本以为荒地开出来,今年估计也是闲着,顶多能种上一季菜蔬。
这红薯实在是意外之喜,更是救命的东西!
贵人不可能一直给他们白赠粮食,他们一个个都是光杆子从西河那边逃过来的,就带了一些破烂罐子,破烂衣裳……,这个冬日能不能熬过去,可就全靠这红薯了。
赵时悦原本以为柳林村的村民,先要分配种多种少,还要挖沟理垄,怕是至少得再耽搁两日,才会来果园里剪藤条。
却不想第二日天才刚刚亮的时候,赵家大门外就围了七、八十人,个个都背着竹篓。
胡广生打着哈欠,冲赵时悦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也是一早被柳林村的村民,给堵门堵醒的。
没有胡广生陪着,柳林村的村民其实也不确定,贵人真的会把红薯苗子白送给他们种植吗?
那样的好东西,怎么会有人舍得呢。
张铁柱搓着手,有些不安道:“打扰贵人了,您昨日交代完离开,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名下有开荒份额的都可以种八分地的红薯,怕赶不上收成,大家夜里点着篝火,已经将百来亩地的沟垄都整都理出来的,您看……”
“……”
赵时悦心里叹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带着这么多人,就往果园里走。
藤条该如何剪?
赵时悦昨日已经大致提过了,如今又反复演示了两回,便不再动手,只提醒他们不能全给剪秃了,她这地里的红薯还要再长的。
张铁柱他们人多,动静不小,又是围在赵家门口,因此也引来了不必要的误会。
郑村长和桂花婶子他们同样带了七、八十名乡亲过来,一副气势汹汹要跟人干仗的模样。
郑村长理智还在,先问清楚情况道:“赵家丫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桂花婶子却恶狠狠道:“这些人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看老娘不骂死他们,当咱们大湾村好欺负不是?”
赵时悦:“……”我亲婶子哎,您可是真是太仗义了!
胡水生嘴角抽搐:“……”您就没瞧见这儿还站着一个衙差么?
赵时悦赶忙将事情给解释了清楚。
郑村长纳闷道:“咱们村子附近还长着红薯这玩意儿?我来大湾村这么些年,怎么就没见过?”
赵时悦心虚道:“红薯是长在地里的,许是没留意吧,哎呀,村长爷爷、婶子、各位乡亲,你们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五十,不,有四十九株红薯都成熟了,劳烦你们帮我挖出来,到时候大家都拿两根回去煮熟了尝尝,要是觉着味儿不错,明年也可以种上一些试试,这红薯好种得很,也不挑地。”
赵时悦又扭头道:“胡班头受累了,你也拿几根回去尝尝吧。”
有赵时悦这么一打岔,众人也不再纠结“大湾村以前到底有没有红薯”这事。
桂花婶子和另外几名心细的妇人,拿着锄头,小心将五十株红薯给刨了出来。
紫红色的块根全留下,藤蔓则给了张铁柱他们,好拿回去压条种植。
四十九株苗子,足足收了两大竹筐,瞧着怕是有两百斤左右。
大湾村和柳林村的人全都被这产量给惊呆了!
桂花婶子稀奇道:“有这产量,就算煮熟了不好吃,我明年也一定要种上一些,悦悦啊,你到时候可一定要给婶子留一些种苗啊。”
赵时悦昨日拿去柳林村的十来根红薯,已经被张铁柱他们煮熟吃过了。
那甘甜粉糯的滋味,怎么会不好吃呢!
再加上这么高的产量,张铁柱和其他柳林村的人相互对视一眼,面上心头都溢满了激动与感激。
柳林村的人背着藤条离开了,急着回去种下,种下冬日饱腹的希望。
赵时悦因为赠送藤条,一下子又收到了500点积分,这是提出、实现、并赠予提高基本生产力的方法,所得奖励的最高额度。
等柳林村村民将红薯藤种下后,赵时悦又得了256点积分,加在一起,已经快要将兑换红薯的成本给挣回来了。
大湾村的乡亲,也后知后觉地被红薯的甘甜滋味,粉糯口感所惊。
就在众人纷纷去赵家求红薯种苗的时候,裴滉连日赶路,也已经快要追上麒麟大军,赶到尚砀城外了。
第六十章
大靖地方行政分为州、府、县三级, 州有刺史,府有府台,县有县令。
尚砀乃并州六府之一, 是太原南线门户, 亦是京师北线门户,高险难攻, 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曹善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仓梓,又百里奔袭,打了尚砀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这险要城池, 厚重城门,已经被曹善执用升级改良过的巨型/火/雷/, 给炸开了一角。
尚砀府台上官越乃郑夯女婿,其领兵作战和治理一方的能力未见得有多出众,可对郑夯却是足够忠心。
百尺城楼, 箭矢流星,马鸣萧萧夺人魂。
尚砀名义上有一万守军,可实际只有六千,还大多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上官越凭栏而望, 将期许全都寄托在了驻扎在斧门关的东府君旧部身上。
身着重甲的幽州兵士几乎是刀枪不入, 几十人举着盾牌,组成一个龟型小阵,朝着城门方向迅速杀来。
身旁心腹疑惑道:“府台大人,他们这是打算要破城门吗?”
上官越不屑道:“撞木都未抬一根, 就凭这几个人, 拿什么破门?”
突然一道“轰隆”巨响, 震得人双耳发鸣,头脑发晕。
上官越按耐住心神, 自欺欺人道:“又是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不过是硝硫加炭罢了,也就听个响而已。”
薛巍无大志,被梅令娆那女人用/火/雷/糊弄过一回,便白白让出了四宜城,可笑这曹氏小儿,难道还以为我上官越也会上当不成?!
城门校尉惊恐上楼,急声道:“府台大人,不好了,城门被炸开了!”
上官越不信道:“就凭那吓唬人的玩意儿,凭什么能炸开城门?”
四宜城的/火/雷/离了半丈远,明明连人都不一定能炸得死。
校尉咽了咽唾沫道:“幽州所制/火/雷/大如羊肚,寒铁为壳,要两人一起用力,才能抬起,点火就炸,有开山碎石之威力。”